同一天,中午。
江琳家一楼餐厅内,祁尧山不安的来回的踱着步子,他也没想到事情回闹到这个地步。
他是中央通讯社的老人了,人脉广,消息多,这一个上午听到的都不是什么好消息。
军统那边已经开始针对性的报复了,他是真没想到,军统居然为了一个人,敢正面硬抗宣传部和中央通讯社。
可这把天捅了一个窟窿的姑奶奶还在呼呼大睡了,昨天也不知道去哪儿疯了。
“祁先生,你知道的,小姐睡觉不喜欢被打扰,我可不敢上去叫她,那挨骂的就是我了……”家里的女佣根本不敢上去叫人,这江大小姐的脾气不太好,她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骂了。
“哎,我要是一女的,我就上去了,这事儿十万火急,你去把人这都几点了?”祁尧山也急了,“她要是骂你,我替你解释。”
女佣犹豫了一下,看祁尧山那个焦急的模样不像是假的,点了点头,答应上去再看看。
不一会儿功夫,就看到江琳穿着一身紫色的睡袍,踩着棉拖鞋,黑着脸从楼上下来,在她身后,是低着头,小心翼翼的女佣,脸有异色,显然是挨骂了。
“老祁,你搞什么鬼,我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中午十二点之前不要过来打搅我?”江琳走过来,看都不看祁尧山一眼,从桌上的烟盒里掏出一个眼来。
女佣赶紧的擦燃一根火柴,给她点上了。
江琳有后台,她不怕,可祁尧山怕呀,虽然说这两年上头让跟江琳搭档,借着江琳的出身和名头他暗地里捞了不少,可是,这万一要有人定锅的话,那个人一定是自己。
得罪了军统,那下场一定很惨的。
他仿佛预见了自己的未来,想到这里,他就不禁一哆嗦,差点儿没憋住就出来了!
忍住,一定是刚才来的时候,紧张的不停的喝水闹的……
“江琳,我们可能有麻烦了。”祁尧山坐下来,身体微微前倾,以低大约半个脑袋的身姿说道。
“老祁,你这话在我面前说了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吧,什么麻烦,说来听听?”
“曾副总编被抓了。”
“老曾,他被抓不是常事儿吗?”江琳翘起二郎腿,吐了一个烟圈儿,嗤笑一声,“一个男人,管不了裤裆,早就该抓进去,坐几年了,还副总编呢。”
祁尧山苦笑一声,他知道的,当初江琳进中央通讯社的时候,这位曾副总编也曾打过她的主意,不过被教训之后,就老实了,从此见到江琳,那都是绕道走的。
一个老色棍,这种人他也瞧不起。
“江琳,老曾这一次被抓背后的原因不简单呀,咱们程社长亲自给警察局唐局长打电话也没用。”祁尧山道。
“老程的电话都没用,难不成老曾这一次犯到那个衙内的手里了?”江琳大吃一惊,她了解这个曾副总编,好色不假,但人不傻,典型的欺软怕硬,山城大大小小的衙内他不说认识,但起码都是知道的,怎么会犯这种低级的错误。
“不是,其实老曾的事儿不大,按往常,也就是关一个晚上,罚点儿钱就出来了,可现在不行了,三分局抓的人,侦缉大队硬是把案子抢过去了。”
“侦缉大队,军统?”江琳也是那个圈子的,自然知道一些普通老百姓不知道的事情,警察局侦缉大队虽然隶属警察局,可直接归军统管,查察的也都是涉及日谍和汉奸的大案要案,怎么会去管一个因为争风吃醋而打闹这种无关紧要的案子?
“你说呢?”
“这跟我们有什么关系,老曾他是咎由自取。”江琳也不是政治白痴,她察觉到这件事可能跟她的那篇报道有关,又不愿意承认,但是夹烟的手指却抑制不住轻微的颤抖了一下。
“我的江大小姐,你还不明白吗,军统的人为什么把老曾弄进去,还不是因为你写的那篇采访报道?”祁尧山急了。
“老祁,你瞎胡说什么,我写的那篇报道有什么问题,老曾被抓,那是他自己持身不正,如果他不去那种对方,谁还能跑到他家里,把他抓去监狱?”江琳反驳道。
“哎,反正我听说了,咱们程社长一大早就被宣传部叫去开会了,我来你这儿之前都没回来,我估摸着这事儿小不了……”
“你别在这里疑神疑鬼,自己吓唬自己了,一篇报道而已,我就是气不过那个姓秦的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而已。”江琳打了一个哈欠说道,“你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就不陪了,我还得上去再睡一会儿。”
祁尧山傻眼了,江琳这个反应,让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了,一切都还是他的分析推测,他才心急火燎的过来,跟江琳说这个事儿,希望她有个心理准备。
该找关系的找关系,别事到临头再乱了方寸。
可是人家根本没当回事儿。
这怎么办?任由事态继续发展下去吗?江琳有背景,有后台,他呢,出事儿了,谁能为他说句话呢?
祁尧山突然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孤立无援起来,特别是那个受迫害妄想症一上来,就更加患得患失起来。
而此时,江琳已经拖着脚步缓缓上楼去了。
祁尧山没办法,总不能再等江琳睡醒了再说吧,只能先离开,返回社里上班。
回到中央通讯社,他明显感觉到社里的气氛不太一样了,有些紧张和压抑。
一打听辞职到,社内主编以上的都被社长叫去开会了,小会议室内,锁的紧紧的,任何人不准靠近。
很明显是出事儿了。
会议足足开了将近两个小时,才看到主编们一个神情疲惫的从会议室里走出来。
看这些人的脸色,那肯定没好事儿,不然,一个个都耷拉着脑袋,哭丧着脸干什么?
因为江琳的关系,祁尧山在中央通讯社的地位也比一般摄影记者高,加上他工作时间年长,资历深,就是一般主编都要给三分面子。
于是,他难忍心中的疑惑,就找了一个借口,找到一个跟他关系不错的编辑。
“老祁,什么事儿?”那名编辑看到祁尧山后,脸色就微微一变,刚才开会,社长已经通报了一些情况,但是给下了封口令,不允许出去乱说。
“老刘,完善有空,出去喝一杯?”祁尧山嘿嘿一笑,丢了一根烟过去。
刘编辑伸手接了过去,但没有像往常那样叼在嘴上,而是随手放在了一边,这让掏出打火机,准备点火的祁尧山的动作为之一滞。
“没空,刚刚程社长开会布置任务了,晚上要加班,你要是没其他事儿,出门的时候帮我把门儿带上。”
“老刘,这都快过年了,社里怎么还让你们加班?”祁尧山问道。
“上头交代,要随时待命,我怎么知道?”
“老曾抓了,你知道吗?”
“知道,要不是他被抓,他那摊子事儿分给我们,我们也没必要加班加点了。”刘编辑意有所指道。
“老曾这一次是真折了?”
“不好说,上头刚发文没多久,正是抗战救国艰难时刻,要大力践行新生活运动,老曾消费奢靡,还留恋风月场所,跟人争风吃醋,大打出手,完全没有一点儿素养,社里已经决定,将其从中央通讯社开除,以儆效尤!”刘编辑道,“通告明天一早就会在《中央日报》上发布。”
“啊……”祁尧山脸色一白,这曾副总编可以说是中央通讯社一支重要的笔杆子,要不然,就凭他的德行,早就不知道被开除多少次了,每次都是保出来,继续留用。
现在居然把人给开除了。
这是撇清老曾跟中央通讯社的关系呀,对老曾这样曾经给中央通讯社立下不少功劳的人尚且如此,而对于一个只会摆弄相机的他来说,那就更非必要了,到时候说扔出去背锅,还不是扔出去?
祁尧山有一种想马上去找社长把事情解释清楚的冲动,可是这个念头一起,又让他掐灭了。
就算自己说出了事实又如何,且不说社长会不会相信自己,就算相信了自己又如何?
他会为了自己去得罪江琳背后的人吗?
这么一想,祁尧山后背直冒冷汗呀,原本往社长办公室已经走了两步的,马上又缩了回来。
不行,得自救,可现在谁能救自己呢?
一时间,祁尧山脑海里搜遍了自己认识的人,发现到了关键时刻,过去那些朋友和关系一个都用不上。
他有些后悔跟江琳搭档了。
“老林,你不是去采访……”
“别提了,没带证件,让人给撵出来了!”林姓记者叹了一口气说道。
“这山城谁不认识你老林,怎么还有人拦你?”边上人诧异的问道,这新鲜事儿都在今天出了。
“谁知道呢,反正今天我算是碰上了。”
不一会儿,有一个记者垂头丧气的回来,他更倒霉,钱包让人给偷了,报警处理,警察反倒把他带去折腾了好几个小时,钱包不但没找到,还几个小时水米未进,差点儿没饿的低血糖了。
什么车胎让人扎了,汽油给放掉了,莫名其妙掉江里了,喝了一肚子水让人给救上来……
越来越多的怪事儿出现在中央通讯社的外出的记者和工作人员身上,简直碰见鬼了。
祁尧山在边上听的是毛骨悚然,这些虽然不要命,可谁碰到一次,那都不好过。
这就是得罪军统的下场。
可报复的手段也忒损了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