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昏黄乌云之下,冷风卷着风沙,吹过山间连绵的废墟。
吹过一片毛毛草草的药田。
又吹进不远处的废墟大殿内。
便见这殿里,堆在地板的、竖在墙边的,一块又一块,尽是些石板。
每一块石板上,都雕刻着历尽岁月沧桑的文字。
大殿最深处,桌案上摆了一摞又一摞笔记本,有的崭新,也有的已经被写满字,歪歪斜斜堆在那里。
一盒刚刚开封的“巨能写”碳素笔,已经被用掉一半。
而坐在这桌案前的古仙,面白无须,清清冷冷,书生模样,正是苦年仙人。
此时,他捏着一瓶“黄树活脑汤”,正左右打量,一边看,甚至还轻轻摇晃瓶子,看里面泛起的泡沫。
“不错……不错啊……真是好药……”
他的眼神扎在这药汤里,让站在旁边的徒弟戴云钟,略有些紧张。
戴云钟穿着仙委会的黑色制服,看看药汤,又看看师父,总感觉……师父好像,很想喝这药汤?
应该不会吧?
师父可是清冷道痴啊!
道痴怎么会抢徒弟的机缘?
果然,师父又看了几眼,便把药瓶递回来。
“你还不到火候。
“再稍微练练,多学点东西。
“一周之后,我会考较你。
“如果够了火候,再喝这药汤,一鼓作气,冲上序列六。”
苦年仙人一边说,一边从桌上,找了两个写满字的笔记本,递给徒弟。
“拿去,看完。”
戴云钟连忙点头,一手抓了药瓶,一手抓了笔记本,连声谢过师父,才身影模糊,离开这梦境。
只留下苦年仙人一个,看着大殿门口的风,怔怔发呆。
“唉……
“只对序列七有效,我纵然喝了,也是浪费。
“我当年序列七时,怎么就喝不到这种药汤呢?”
他是道痴,一心向道。
但他也从来不会错过任何资源。
只要对修道有利的东西,他都会拿到手,该用就用,该吃就吃。
当年他还是奴隶的孩子,就用父母亲试药,药死双亲后,甚至蹲在双亲坟前,观察了很久尸体的变化。
毕竟,他那时候序列九,需要观察样本,了解药性。
当年他还是仙人的女婿,可那仙人迂腐不堪,有限的积蓄非要给儿子、女儿和女婿平分,所以,他就屠了仙人全家。
毕竟,他那时序列七,炼制秘药需要很多仙草,而那些愚徒,又怎配浪费资源?
当年他拜师一位老仙人,那老仙人明明被圣地驱逐出来,可又非要念圣地旧情,不肯说出圣地的秘辛。所以,他就屠了老仙人,从老仙人空间戒指里找到秘辛。
毕竟,他那时序列六,需要去兜率天冒险,兜率天九死一生,而那老仙人明明知晓秘辛,又偏偏不给他,为了道途,他也只好动手杀人。
“唉……仙人不易,道途不易。”
他叹口气,又取一只新的“巨能写”碳素笔,取一个新的笔记本,开始落笔,重新推算。
用序列五的文字,写下三个字……【彩霞识】
没错,当年仙朝覆灭前,他没能成功学会彩霞识。
如今悠悠万年过去,沧海桑田,世易时移,文明更迭,他又醒来,但道心不曾改,道途不可断,一天天,一夜夜,除了教导徒弟,每天要做的事情,还是继续研究这,【彩霞识】!
……
呼……
呜……
冷风吹来。
狐狸山上,一如既往,忙忙碌碌。
白墨坐在广场边缘,坐在钓鱼躺椅上。
怀里捧着平板电脑,还在写写画画,又推翻了一版驾驶舱的设计图纸。
此时皱着眉头,回忆帝君的经文,回忆其中关键。
“额……还挺麻烦的。”
抬起头,看到广场上,狐狸徒弟们正忙忙碌碌,穿梭于大大小小的部件之间。
“嘤嘤嘤!”
是造车部门的背带裤,此时正抡着锤子,轻轻修正龙骨。
“嗷嗷嗷!”
是造车部门的蝴蝶结和大口袋,正在给甲板刷药汤。
刷……
一辆车从山下开来,载着铸造部门刚弄出来的,巨大的螺旋桨叶。
白墨扫视一眼,确认到目前为止,一切工作都正常,便低头继续画设计图。
这玩意儿对狐狸山来说,其实也不好搞……因为白墨对其他八条途径,其实涉猎不深,只是浅浅了解过而已。
此时的设计流程,只能扬长避短,多用丹道途径的东西,少用其他途径的东西。
但白墨心态好……
“毕竟是瘸腿造船……也不求太好,能成功去到万画天,能下水,能回来,就足矣,能帮我修炼好【彩霞识】,就足矣。”
……
呼……呜……
狂风袭来,吹过土壤肥沃的药田。
几台全自动的耕地机、播种机,停在药田旁边。
戴着眼镜、穿着白大褂的圣地传人吴茂,便蹲在这药田里,和古仙师父一起,正尝试播种紫龙王。
“师父,真的可以么?”
古仙矮矮胖胖,满脸红光,穿着紧巴巴的长袍,此时咧嘴笑道。
他手里捧着一小块淡紫色的木质,便要埋进土里去。
“放宽心!
“你师父我,好歹也是序列四的燧火之师。
“以前在火门圣地,就是专业种超级仙草的。”
古仙一边说着,肥厚的手掌插在泥土里,不怎么费劲,就把种子埋进去,又轻轻拍打,留下一个松软透气的土包。
“超级仙草,死的很难活,活的很难死。
“这一小块组织,既然是活的,那种下去,就能生根发芽!
“只不过,后续需要的肥料什么的,可能有点麻烦……”
师徒两个,又给这紫龙王碎块浇了水,撒了药,又用神识探查一番,费了好大功夫,确认它活下来,才终于能擦一把额头的汗,在这药田里坐下来,都嘿嘿笑。
“师父,您以前在圣地,就是专门搞超级仙草的?”
古仙点点头,此时吹着冷风,和徒弟一起聊起家常,追忆往昔。
“其实……我那时候,主要负责两块业务。
“仙草护理这边,如果忙了,我就来帮忙。
“仙云画舫那边,如果忙了,我也去帮忙。
“这个仙云画舫啊,你知道的吧?嘿,那玩意儿,技术含量也挺高。
“青蚨帝君留下一篇帝经,讲明画舫的原理和门道。
“但他留下那玩意儿,实在太简略了!
“九国的圣地,只能在他的基础上,自行发挥,去研究这仙云画舫。
“有些圣地研究的还挺不错,能造出来给自己人用,甚至还能拿去卖!
“有些圣地研究的就不太行,只能拿出去卖,自己人用的话,需要去买更贵、更靠谱的。”
嗯?
吴茂愣了片刻,回忆师父这句话,总感觉怪怪的,好像逻辑有哪里不对?
便见师父讲到眉飞色舞。
“我们火门圣地,就专业生产那种,对外出售的仙云画舫。
“而你师父我,当年就负责,给画舫的甲板刷漆!”
听到这里,吴茂皱皱眉头。
突然怀疑……师父当年在圣地,是不是个打杂的啊?
哪里忙活,就去哪里帮忙的那种,没啥技术含量的,打杂小工?
师父仿佛看懂了吴茂的微表情,此时老脸一红,连忙解释。
“这个画舫,一般人真的搞不定。
“它牵扯九个途径!
“这不是开玩笑么?
“一个途径,都已经够人头疼了。
“九个途径互相融合,组成这么个鬼玩意儿,那难度直接起飞,其实很难搞的!
“而且你要知道,这不是让你去东海、北海,这是要去万画天!
“也就寥寥几个圣地搞这东西,造出来的货,能保证不翻船。
“寥寥几座仙宫,也搞这东西,造出来的货,乘坐需要勇气。
“还有一些穷鬼仙人,买不起成品画舫,但为了追求梦想,自己组队硬造!
“他们造出来的画舫,有些根本就去不了万画天。
“还有些运气比较差的,能进入万画天。”
运气差的反而能去?
“能进入万画天,但不能回来。”
吴茂扯扯嘴角,满脸尴尬。
“呵呵,好吧。”
古仙拍拍吴茂的肩膀。
“所以啊,你师父我,就算给画舫刷油漆……那也是超级技术工种,别不服!”
……
呼……呜……
一天时间飞快过去。
狐狸山上,已然暮色降临。
广场上,狐狸们还在忙忙碌碌。
当!当!当……
是背带裤,正抡着锤子,在安装水密隔舱。
刷!刷!刷……
是小大眼,正拿着刷子,在给螺旋桨翼刷油。
簌、簌、簌……
是蝴蝶结,正在给船上的座椅,安装菌丝软包。
而不远处,白墨守着船板,正伸出手指,指尖洇出血墨,以指代笔,笔走龙蛇!
这血墨,是他用燧火丹转化来的,符箓途径的仙气。
仙云画舫绕不开符箓,他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来画。
“嘤嘤嘤!”
“嗷嗷嗷!”
是闪闪电和轰轰雷,抬着刚刚铸造好的巨大甲板,跑到师父身边来。
“先放在那吧,等会儿我亲自给它烧进去仙气回路。
“额,你们两个,先去看看蓍草树,长好了的话,就直接挖过来!
“再去仓库里,帮我取一颗雪暖丹,取一颗紫结实。”
……
呼……呜……
狂风吹进大殿。
暮色已经深浓,桌上的笔记本,已然看不清。
苦年仙人站起身,穿过小门,去往大殿后面。
每天白天,他都研读仙术。
每天夜晚,他要去探索万画天!
此时,穿过小门,来到山间杂草丛生的废墟,来到一处光滑的石台前。
便见偌大石台上,刻了密密麻麻的阵图,写了方正繁复的符文。
而这阵图的凹痕,已经在万年风霜后模糊。
而这符文的笔记,也已在万年岁月中黯淡。
苦年仙人叹了口气,想起当年一起组队探索万画天的道友们,那时候,大家都是道痴,大家都一心向道,大家聚在一起,研究帝经,研究仙云画舫,每天同吃同住同学,同吃同睡,戮力同心,是多么快乐啊?
可惜,万年过去,道友们刻下的阵图还在,道友们写下的符文还在,道友们的音容笑貌,却已然在他脑海中模糊了。
“道友啊……道友!”
他走到旁边草丛里,拖出一艘小船。
这艘船有三米多长,一米多宽。
船头绑着蓍草,船身挂着木浆,船中立着风帆。
桅杆上依稀可见黑色血污,即便过去万年,也不曾消散……这是他道友的血。
“唉。”
他叹息一声,一边把这小船推上水墨船坞,一边回想起当年。
那一天,他们在山中,造出这艘小船。
还正在高兴,没来得及用,便突然天地变色,遭遇帝君灭世!
那一天,天降火雨,山崩地裂,山海成符,杀意弥天!
符文爬过山坡袭来,即将镇杀他们!
岩浆铺天盖地而来,即将淹没他们!
火球从天而降飞来,即将轰碎他们!
那时候,一座分食碑,飞到他们十几个人面前。
他毫不犹豫,毫不迟疑,不顾碑上油腻肮脏,不顾被污染,爬上石碑意图逃生。
他不能死!
毕竟,他的道途还没有走完!
他用丹火凝成巨手,带上了刚刚炼成的画舫!
他用丹炉飞在旁边,带上了刚刚画好的船坞!
他的道友也想飞上石碑逃生,但石碑位置不够大,容纳了他,容纳了小船,容纳了船坞,便再容纳不了其他。
他没有办法,只好下手杀了道友!
时至今日,他还记得道友悲愤的脸,瞪圆的眼!
但他有什么办法?
石碑就那么大!小船又不能丢!道途又不能断!
那一天,他杀了十三个道友,又随着分食碑飞上天空,飞过灭世的硝烟与尘火,飞入万仙梦之一,陷入沉睡。
万年之后,当他抱着小船,躺在船坞上醒来,发现队友们的脸在记忆中模糊时,更是唏嘘感慨……万仙梦,一梦一仙,容不得多一尊仙人。
幸亏他当年道心坚定,屠光了所有道友。
否则,能活过悠悠万载,能重走道途的,恐怕就不是他了。
“唉……”
此时,他把小船放上船坞,坐进船中,握住了船桨。
呼……呜……
船坞的阵法,腾起风,将小船托起。
哗啦啦……哗啦啦……
船坞的符文,生出水,将小船承载。
小船前方的蓍草,在风中摇摆,指向左前。
他摇着船桨,控着帆,便拐向蓍草所指。
于是,在风声中,在波浪里,他的小船越来越向前……
他眼前的景色,忽而模糊,忽而骤变,便由暮色渐浓、暗暗沉沉的黄昏废墟,变为绚烂明艳、光怪陆离的……万画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