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鹏正吃了一口菜,借着这时候认真思虑。他身边坐着心腹彭继虎。对面是三皇子萧珩沂。
罗鹏正慢慢嚼着,将菜咽下去了,再品一口酒,这才决定该说的话。
“殿下问的,梁太尉奏折一事,臣还真没什么想法。他既是查出东凌国的阴谋诡计,化解与南秦的争端,自然是好事。东凌这般作为,若不给他们些教训,确是说不过去。与南秦结盟,打下东凌那该也是有胜算的。皇上想来不会推拒,臣自然也不好拦着。”
说白了,拦着皇上,于他有何好处?打下东凌,与他有何坏处?虽然梁德浩让他不痛快,但他犯不着为这事惹了皇上的不高兴,平白无故跑去碍皇上的眼,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三皇子笑了笑,也饮了一杯酒,道:“丞相大人想得开,倒显得我多事了。梁太尉这一连串事务处理得好,不但解了前线之危,查明茂郡乱根,揪出敌国阴谋,平复稳定平南郡情势,于南秦动荡之时维系了两国关系,为皇上解了边境之忧,还缔结了盟友,看上去不久的将来,还即将为皇上拓出新疆土来。皇上不拒绝,当朝臣子无人有异议,这新疆土十成十是稳拿下了。届时梁大人功勋卓然,风头无人能及,待他班师回朝之时,恐怕那些与他平素不对付的人,日子该不好过了。”
罗鹏正慢悠悠的道:“皇上心如明镜,断不会让某位臣子权倾一国,一手遮天。梁大人素来警醒,也断不会做出令人诟病,落人口实之事。谋反之罪,哪怕只是嫌疑,谁又担得起?”
“罗丞相所言极是。谋反之罪,哪怕只是嫌疑,谁担得起。所以在梁大人与边境处理战局危机,剿灭细作阴谋之时,有人欲谋害于他,取他性命,这是将私人恩怨置于国家安危之上,此其一。其二,梁大人稽查使节被杀一案,若他出了什么意外,细作得以脱逃,战局失利,这是助敌国一臂之力,勾结外敌,刺杀本国重臣。这些,算谋反吗?”
罗鹏正眼角动了动,道:“自然是谋反。”
三皇子道:“那罗丞相可得当心了。谋反之罪,株连九族。我得了消息,听说梁大人认为,丞相曾经派人刺杀于他。幸得龙将军所救,他这才捡回一命。”
“这真是一派胡言,造谣者定有图谋。”
“我听说他为此写了奏折,他当时带的卫兵皆可为他作证,龙将军也可为他作证,当时的刺客口口声声说的,便是罗丞相指使。奏折该是到了父皇手里……”三皇子顿了顿,看了看罗鹏正的表情,道:“看起来父皇并未与丞相大人提起此事。”
罗鹏正道:“既是胡言,皇上自然不信。荒诞无稽,不值一提。皇上自然不会与臣提起了。”
“这倒也是好事,丞相大人有时间好好准备准备,调查清楚,待到父皇问起时也好应对。”
罗鹏正道:“殿下如此为臣着想,臣有些惶恐了。”
三皇子笑笑:“丞相大人领我好意,莫误会我别有用心便好。”
罗鹏正道:“只不知殿下需要臣做什么?”
“不必丞相大人做什么,大人自己说得好,造谣者定有图谋。这图谋无论是什么,对你我皆无好处。大人若是被扳倒,朝野定会大乱。列国对我大萧虎视眈眈,外患未平,可莫再生内忧。大人也知道,父皇年纪大了,还未立下太子,自然是心中自有计较。无论这皇位最后传到谁手里,都得国泰民安,盛世太平才好。”
说到底,还是为了皇位。罗鹏正垂下眼眸,未动声色。前线的事他也略有耳闻,梁德浩想诬他罪名他是不惧,他不信这姓梁的抢了个巡察使的活就能给他编排出什么大动静来。
没错,一开始他想让彭继虎任这巡察使自然是有他的打算。龙大领兵与南秦一战,他觉得龙大的胜算更大些。巡查使到了那儿,就是坐等功劳的事。运气好些,拿捏住龙大的把柄,挑挑他的毛病。再将边境那两个郡借这机会都整治了,把两郡太守都换成自己人。
这般一来,多了地盘在自己阵营手里。日后能有大用处。但这事被梁德浩抢了,他是不欢喜。如今看来后果比他想得严重。
方才三皇子萧珩沂所言里,其中最戳他心的,就是梁德浩确是立了大功勋的模样。萧珩沂只字未提龙大,俨然办下这些事儿的只有梁德浩了。萧珩沂是如此,朝中其他人也定会如此。正如他先前所料,龙大十之八|九会打胜仗,巡察使过去就是坐领功劳。只是梁德浩的运气更好些。联合南秦打东凌,这事皇上定会欢喜,反正皇上素来不喜欢东凌,弱小无用,还喜欢生事。若能据为己有,还是名正言顺,皇上当然不会拒绝。
这些事让梁德浩办成了,怕是他会最得皇上的欢心。这是罗鹏正不愿看到的。
罗鹏正给萧珩沂倒了杯酒,道:“殿下所言极是。”
萧珩沂道:“若真与东凌开战,我也想到茂郡走走。”
罗鹏正暗笑果然人人心思都一样。萧珩沂在京城一直不算得势,趁着这事去蹭个功劳,拿个爵位,甚至得权辖管东凌,回过头来再争皇位也是大有益处。
罗鹏正正思量如何应话,萧珩沂直接问他:“届时丞相可愿向父皇举荐我?”
罗鹏正权衡一番,点头道:“殿下有心为皇上解忧,臣自然乐观其成。”
萧珩沂满意微笑,向罗鹏正推过一张折起的纸来:“丞相愿助我,我自然也会助丞相。这信上有地址名字,是他派人暗杀梁大人,亦是他雇凶时声称是受罗丞相指使。”
罗鹏正一愣,万没想到萧珩沂居然有这个。他打开纸一看:陶维。
罗鹏正从未听说过这名字。他看了看彭继虎,彭继虎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萧珩沂道:“楼下青色轿子里,绑了一个人,是当时刺杀梁大人的一名杀手。他是唯一的活口人证。我便送给大人表表诚意吧。他身上的伤也未好,大人问话时当心些,莫教他死了。”
罗鹏正心里一动,问:“殿下从何处得到的这些?”
萧珩沂道:“若是丞相大人站在我这边,那我们自然还有许多机会好好坐下聊聊。今日喝得有些多了,先这样吧。”
当天夜里,龙二得到了消息,罗鹏正已将那杀手带回,细细审去了。龙二拨着算盘细算账,觉得萧珩沂真是占大便宜了。两头均拿好处,两头还都得谢他。
通城里,安若晨一时不好消化消息,再问一遍:“东凌使节绑架了梁大人,还留下书信?”
龙大点头:“他们声称遭到大萧与南秦的陷害栽赃,他们过来谈判,只是我们两国拖延时间,好谋划侵占东凌的策略之一。他们无奈只能出此下策,让梁大人为他们做保。若想他们释放梁大人,有几个条件。第一,释放所有在石灵崖被俘的东凌兵将。第二,他们于南秦境内的兵马全部撤回,南秦不得阻止。第三,南秦与大萧对东凌边境的兵马必须后退三百里。第四,对他们的栽赃指控,须得给他们侦查的时间,亦需同意他们询问调查相关人等。还要等其他国介入共同谈判。”
安若晨叹气:“这下糟糕了是吗?将军猜测的都对了。”
“我没猜到会有这招。这招是步险棋,但颇高明。想来是被逼急了。”
“将军快与我说说。”安若晨虽得龙大指点许多,但梁德浩失踪这事突然,她还真不知道会如何。
“辉王不可能来。”龙大道:“当然,原本辉王就不可能来。他刚□□,皇位未稳,朝中宿敌要清,自然不会贸然到边境来。”
安若晨点点头。这个她知道。将军说过,那般与梁大人说只是试探局势。
“东凌使节绑走梁大人,表面上看,是为了给东凌争取时间,事实上,却是加速了关系恶化。”龙大道:“他们前两天明明平静许多,在城中等待消息,如今突然发难,是因为,鲁升到石灵崖了。”
“这之间有关系?”
龙大点头。“鲁升是梁德浩的属官,手上有他的令牌,他代表着巡察使的指令。我不在石灵崖,没人敢拦他的令,也没法拦。”
除非想造反。安若晨明白。
“梁大人被东凌劫持,鲁升便有理由对东凌的要挟进行回应。马将军及那三千东凌将士,怕是命不久矣。”
安若晨张了张嘴,惊得说不出话来。东凌三千俘兵全死,两国必会开战。“将军。”她握住龙大的手。她知道龙大最不愿见的就是打仗。所以他冒险前来。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便是抱着寻找真相,阻止战争的心愿。如今又被人抢先一步,他心里多难受,她能体会。
“梁大人前两日刚嘱咐了,若真与东凌交战,让我在茂郡带兵。原本这命令里所说的东凌之战,就算发生,也会许多日子之后,时间之长,足够将平南与茂郡的兵马调度安排,如今突然这般,鲁升守着石灵崖,楚青定不能绕过他擅自调兵。我若领军开战,用得都不是自己的兵将。”
安若晨反应了一会才明白过来意思。“这是要置将军于死地。”
“就这般便想置于死地不容易,但不好用便拖累,如此我不得不全神贯注于战场上,其他事无暇顾及。”无暇顾及查案,无暇顾及家眷,什么事都顾不上,只能闷头打仗。
安若晨想了好半天也终于明白了。“就如同南秦能在大萧布下这许多细作一般,大萧在东凌,自然也是可以的。”
所以东凌使节才会出这般的状况。想让他们姗姗来迟他们便会姗姗来迟,想让他们狗急跳墙他们便会狗急跳墙。“这般说来,将军所有派回石灵崖的人,都会被盯得紧紧的吧?”
“对。”
“将军想让我做什么?”
“我需得用战乱之名,将你送回中兰城。没人知道泽清在这边,他可以暗地里护你。你回中兰也行,非说要等我赖在这城里不走也好,看形势而定。”
“好。”安若晨毫不犹豫地一口答应。
龙大却面露为难,他抚上安若晨的脸:“晨晨。”
“我明白。将军说过的每句话我都记得。”她的性命,排在大萧安危的后头。她落单,是绝佳的诱敌之饵。在城中或是在途中,她要给对方制造些机会。或者对方给她机会,让她找到证据。
“这是下下策。”龙大强调。
“没关系。”
没关系吗?龙大觉得安若晨这样的表情离他有些远。他将安若晨抱进怀里,又道:“我会派人悄悄回石灵崖,让德昭帝现身。现在的时机可以了。”幕后黑手的破绽露得太多了,足够了。德昭帝一现身,南秦攻打东凌的理由便没有了。那东凌阴谋之说,自然也没了。
是时机了。但可惜未占先机。龙大叹气,十分懊恼。
“还得防着德昭帝不被鲁升发现暗地里杀掉。”
“对。”龙大答,将安若晨抱得更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