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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4章 番外1 大嫂

逢君正当时 明月听风 14390 2024-07-31 08:37:11

龙二觉得当家真是不容易。若是如他这般遇着任性的弟弟,狠心的哥哥, 那要当好家就更是难上加难。

前一阵子大哥龙腾前线遇险, 陷入谋反阴谋之中。龙二于京城这头帮着解局斡旋,好不容易解开了危机。这过程里还要忧心着在外头闯荡江湖四处游历的三弟, 恐其被人谋害, 藉以要挟龙家, 钳制大哥,于是又派人悄悄寻找三弟行踪。家里买卖又遇着些麻烦事,他几头都得顾着, 颇有些焦头烂额。

终于所有事都转入顺途。三弟找着了,平安无事。大哥的危情解除, 逆臣贼子收入监牢,他们龙家于朝中势力巩固。

但是, 龙二更烦心了!

烦的是大哥火急火燎地回了京城一趟, 居然直接奔进宫里见了皇上,然后拍拍屁股就走了!

走了!

直接又去了平南郡!

他们龙府离皇宫太远还是怎么地?!他们兄弟之间没感情还是怎么地?!千里迢迢回来一趟,居然连家门都不入!

这像话吗!

还有脸给他递信报平安说近况!

他都不想看!

有这写信的工夫, 怎么没有回来见他一面与他当面说说话的工夫!

说到兄弟间感情, 龙二还有气。就是那成日外头游荡要当个侠士的弟弟,好不容易找着了人,听说是二哥找他回家,人家不想回。说是大哥要见, 立马屁颠颠地回来了。

还知道回来!

龙二没给三弟好脸。

而听闻大哥回京一趟不回家,三弟脸也绿了。这让龙二心情稍好些, 觉得兄弟感情还算维系住了。这叫什么?有气一同受,才算亲兄弟。

亲兄弟对亲大哥着实是不放心的,大哥这般匆忙焦急是有缘由,他们当然也听说了。大嫂阵前落难,摔入江中,生死未卜。不,其实除了大哥以外,其他所有人都认为,大嫂必是死了。不然这般久了,不会杳无音讯,一点生还的线索都没有。

可是大哥不死心。他不接受这个事实。

这让兄弟担心。龙二与龙三商议一番,觉得情况不妙。大哥这般年岁,遇着心仪之人不容易,看他在意的程度,想来是真把那姑娘放在心尖上的。但人死不能复生,大哥身边没人好好劝慰开解可不行。他们做兄弟的,这种时候得显出兄弟情谊来。

于是兄弟俩命人收拾行囊,赶往平南郡。

紧赶慢赶到了平南中兰城,却听说龙大在茂郡通城。于是两兄弟又转头去了通城。到了通城一问,说是龙大将军外出了好些日子,没交代归期。

龙二皱了眉头:“去了哪儿,办何事?”

“将军未嘱咐,我只知将军收到探子报事后就走了。二爷三爷要不先住下,等谢刚谢大人回来再问问。谢大人定是清楚。”接待龙家兄弟的兵将不敢怠慢,但也确实答不上来。龙将军走时匆忙急迫,定是军探探到了军机密要,他们官职不够,不敢乱打听。

龙二龙三也没了办法,只得等等。住了数日,龙二一点没闲着,把通城的商脉都打听了个遍,反正有空,聊聊生意。龙三也结交了些江湖友人,逛了好些险山。顺手事办了不少,可知道龙大确切行踪的谢刚一直没回来。但两兄弟还是见着了前线巡防回来的宗泽清,从他那儿得知大哥可能是去找大嫂了。

宗泽清一脸无奈伤感:“这哪里找得到?都过了这般久了,人若活着,早自己回来了。既无音讯,定是……”

宗泽清说不下去,又长叹一声:“将军真是痴情种,原先以为他只是会打仗,可原来他的倔脾气也是能用在情字一事上的。你们来了正好,好好劝劝他,我们说的他不听。如今这关头,虽无战事,但也暗藏凶险,他这般丢下军务不管,跑去办个不靠谱的私事,这若是被皇上知道了,可是重罪。”

龙二抿紧嘴不语,这个他当然知晓,大哥回京面圣就办得潦草,他也听得些大臣私底下传言说皇上颇为不满,但念在这次大哥立下大功没追究什么,可他回了前线也这般不上心,万一出了岔子就真是没法交代了。

“他去寻人的事,我们都未往外说,省得给将军惹祸。军中只知他得了密报后出去办事了。你们心中有数就好,莫与人提起。回头见了将军,好好劝劝他。佳人既已去,就向前看吧。”宗泽清说到此处竟是哽咽,“你们不晓得,将军夫人是个人物。不怪将军对她情深义重念念不忘,若没有她,这回梁老贼的诡计怕是能够得逞,我们龙家军全部危矣。”

是个人物?不就是个商贾之女吗?

龙二龙三皆是疑惑。

宗泽清索性与兄弟二人细细讲述了一番安若晨的事迹。她如何抓捕细作,如何临危不惧,最后又是如何阵前牺牲。他道安若晨貌美如花,可惜生命短暂,但死前英勇,留名百世。宗泽清讲故事向来语气夸张,情绪投入。龙家兄弟以为听了场说书先生讲故事,半信半疑。

之后两兄弟收到了谢刚的信,原来他办完了事就径直回中兰城去了,他听说龙家兄弟到访,于是派兵传信过来,告之龙家兄弟龙将军有消息,正在回中兰城的途中。

居然又回中兰了?龙二那个心塞,拉着三弟又奔中兰城而去。

途中越想越是窝火,龙二与龙三道:“待见着了大哥,莫给他好脸色。”

龙三瞥了二哥一眼,说得跟真的似的。

“要教他晓得,他这般颓废不争气,我们很生气。”

龙三再瞥二哥一眼:“那若是大哥表现得更生气,我们如何办?”跟大哥比硬脾气摆臭脸,他可是没信心的。

龙二一噎,道:“那你便闹离家出走给他看看。”

“大哥应该早习惯了。”他不就是经常离家的顽劣弟弟吗?

龙三被龙二瞪了。

“不然二哥就当对付我似的,克扣大哥的银两,不给他钱花。”龙三痞痞地出主意。

龙三又被龙二瞪了。堂堂护国大将军,没钱花,像话吗!他们龙家丢不起这脸。

两兄弟一路拌嘴一路急赶,终是到了中兰城。谢刚出城办事了,接待的兵将说大人嘱咐了好好安置两位爷,待他晚上回来便来相见。还有龙将军也差不多该回来了,两位爷先好好休息休息。

龙家兄弟没什么可说的,吃饭睡觉等人。

下午时分,谢刚未归,但龙大居然回来了。

龙二龙三接到消息火速赶到后院。一辆马车正停在那处,两个马夫候在一旁,却不见龙大。

龙二心里一紧,正想着大哥是不是受了伤,不然怎地坐马车,却见龙大开了车门出来了。

看上去安然无恙。

龙二松了一口气,赶紧迈前一步:“大哥。”

“大哥。”龙三也赶紧往前凑。

龙大见着他们很是意外:“你们怎地来了?”

龙二细细再打量了一番龙大,衣着整齐,神采奕奕,确实不像是受伤的。他安下心来,道:“余嬷嬷和铁叔担心你,我们来看看。”

龙三噎得,咳了几声,硬生生将“我跟二哥担心你,所以来看看”这话咽回去了。

余嬷嬷和铁叔是家中管事,亦是将他们三兄弟从小带大的长辈,在三兄弟心中,他们可不是下人,是亲人。父母离世后,他们遭遇了许多逆境困苦,余嬷嬷、铁总管尽力尽心帮持着他们三兄弟,他们对两位老人很是敬重。如今龙二竟拿两位老人当掩饰,龙三觉得二哥真够害羞的。

“我无事,你们莫担心。”

龙大说得云淡风轻,龙二的眉头皱了起来:“我们没什么担心的,大哥堂堂武将,征战沙场,为国为民,见识及胸襟自然是比我们做弟弟的强。”

龙三摸摸鼻子,嘴损的二哥谄媚起来着实让人尴尬。

可龙二一个眼神过来,龙三赶紧附和:“是啊是啊。”

龙大挑了挑眉头,一脸狐疑地看着弟弟,很好奇他接下去要怎么扯。

“所以我们自然没什么担心的。但你也知道,余嬷嬷就是爱操心。她原是满心期待着大哥带着大嫂回京行礼办婚事,我们龙家也热闹风光一场,她还准备好了祭祖礼数,要与龙家列祖列宗好好说道说道大哥终于娶妻的大喜事。”

龙大的眉头挑得更高了。龙三也看着二哥,然后呢?

龙二不理龙三,只看着龙大道:“不料世事无常,大嫂竟意外遭难。余嬷嬷和铁叔听得消息,悲痛自是不用说,但心里更忧心大哥,生恐大哥想不开。我是宽慰了他们一番,大哥身负重责,奉皇上之命镇守边关,办的是国家大事,必不会沉浸伤痛无法自拔,亦不可能丢下国家安危不顾而沮丧消沉。”

龙二说到这儿停了一停,看着龙大。

龙大只得接口道:“二弟言之有理。”

然后呢?龙三看看大哥又看看二哥,不是说好了不给大哥好脸看的吗?

龙二横龙三一眼。龙三赶紧附和:“二哥言之有理。”

龙二对三弟真是没好气,一点忙没帮上,还拖后腿。他再看龙大,提到丧妻之事面色如常神情平静,也不知是真的放下了,还是强自佯装无事。

“总之我们过来一趟看看,大哥无事便好。”龙二顿了顿,又道,“若心中伤苦无处相诉,大哥也不必逞强,我们兄弟已在此,大哥可与我们好好说说……”

龙三实在没忍住用力干咳了两声,好尴尬,二哥煽情起来有些做作呀。

“老三别添乱,让你二哥好好说。”龙大摆出一副慈祥兄长的架势。二弟强行装温柔体贴的样子还颇有几分可爱呢。

龙二有些不高兴了,这是怎地?看戏吗?他也是强忍着别扭想表现表现兄弟之情,你们两个一起拆台是要怎地?让他好好说?他说起实话来可就不这么中听了。

龙二清清嗓子,不客气了:“大嫂遇难,我们也是难过。但事情既已发生,大哥还是向前看,天涯何处无芳草,大丈夫何患无妻,何况大哥身负护国重责,这数万兵将还等着大哥施令监管,人人看着大哥的一举一动。大哥当速速将那商贾之女忘了,再寻个门当户对的好姑娘,生几个娃娃……”

“快别说了。”龙大打断他。

可龙二停也未停,继续道:“京城里好些官家大户上门打听大哥之事,想来对与我们龙家结亲的意思还在,我回去后便为大哥张罗。大哥莫瞪眼,先前不是说愿意听我说嘛,我得与大哥分析分析利害关系。人去了惦记又有何用,大哥想想,你若不快些振作,早日忘怀,皇上能放心吗?这边关重地还指望着你守护呢。所以当赶紧再张罗门亲,也是教皇上和朝中各位大人放心,毕竟现在派系之争激烈,大哥是重要臣子,趁着眼前的局势,又正遇丧妻,正是结亲立盟的好时机,之前你不是也有这意思,娶谁不是娶,挑个最得利的……”

龙二说到这儿,忽然噎住了。他看到马车门后,探出了一张女子的脸。明眸秀眉,清丽娇美。

龙大看到龙二的视线方向,也是明白他看到什么,叹了口气道:“不是让你快别说了。”

龙二看看那女子,再看看龙大。

龙三看看那女子,再看看大哥二哥。

两人视线一碰,不说话了。

大哥这么快又找了个新人?

龙二皱眉头,这不行。先前倾心个商贾之女便罢了,他这做兄弟的虽觉得不太合适,但大哥难得动情,他也不好置喙,可如若再找一个,便不能这般马虎草率,再弄个乡下姑娘进门,岂不是落人话柄,教人笑话了。

龙二清清嗓子:“大哥,这事我们再商议商议。”

龙大转头看向那女子。女子向龙大伸出手,龙大走过去,将她抱下车来。

这举动让龙二眉头皱得更深。龙三低头挠挠额角,不说话。

那女子下得车来,问龙二:“商议何事?”

“家事。”龙二严肃板着脸,摆明了她这外人没资格掺和。

那姑娘似对龙二给的下马威不在意:“你方才说要趁着这时机快些给你大哥娶个新妇?”

“龙家私事,与外人无关,姑娘僭越了。”龙二索性将话挑明了。

那姑娘仍不介意,笑眯眯地向龙大道:“你们龙家兄弟说话都挺有气势的。”

龙大叹气道:“莫淘气。”

这下不止龙二,龙三脸上也要挂不住了。

“二哥,我们先回房休息吧,等大哥得空了再找他叙话。”秀恩爱这事他没眼看,先回房冷静一会儿行吗?

龙二也正有此意。再多说几句他怕得管不住嘴巴说刻薄话了。

可这时候那女子又道:“初次见面,我也没备个礼,二位叔叔莫怪。”一边说一边还正经施了个礼。

龙二很努力地按捺住脾气,龙三掏掏耳朵,想装作没听见。

谁是你叔叔呀!

龙二、龙三很果断地转头就走。龙二走了两步,忽地停下了,一股微妙的、不祥的感觉在他胸中涌起。

等等,这不对呀。大哥再糊涂也不该如此,怎么会这般快就找着新妇,还歪歪腻腻的?

除非……

龙二缓缓转过身。

果然,那女子笑吟吟地道:“你们也该回我礼数,叫声大嫂呀。”

龙二的脸僵住。

龙三闷头逃似地走,一看二哥怎么停了,正疑惑,听得那女子的话吓一跳。他停下脚步,犹豫了一会儿,也转身。

“快叫大嫂。”安若晨笑得特别和蔼。

龙二与龙三对视一眼,而安若晨看了一眼龙大。

龙大再叹气:“快叫大嫂。”那语气和表情,纵容又宠溺。

龙二与龙三顿时起了身鸡皮疙瘩。

龙三忍不住问:“你是哪位大嫂呀?”难不成是死的那个?

安若晨转脸问龙大:“你有几位娘子?”

龙大牵着她的手:“只你一个呀。”

龙二龙三顿时又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龙大看向两位弟弟,正色道:“确是你们大嫂,晨晨未死,只是腿脚受了伤,我将她找回来了。”

龙二龙三不知该给什么表情,原是极高兴喜庆的事,是怎么发展出如此尴尬微妙的气氛的?

“大嫂。”龙三行个礼。

“大嫂。”龙二也赶紧行个礼。

“我头有些晕,定是赶路赶的。”龙三找借口脱身,“我先回房缓缓啊,回头再来好好拜见大嫂。”

话刚说完就被龙二瞪了。

龙大笑道:“三弟莫慌,晨晨有时是活泼了些,这回死里逃生,又添了些嚣张。但久了你们便晓得了,她是很好相处的。”

“夸谁嚣张呢?”安若晨撇嘴。

“你呀。”龙大对她笑。

龙二也受不了了:“我想起我还有账本未看完,我先回房忙去了,回头再来好好拜见大嫂。”

两兄弟火速撤退,安若晨对着他们的背影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的精神终于放下,软绵绵地靠着龙大:“他们比我还紧张呢。”

龙大点点她鼻子:“没瞧出你紧张来。”

安若晨再打一个哈欠:“我确是紧张的,又有些生气。”

“生什么气?”

“你这么快要娶新妇呢,能不气吗?”

龙大啼笑皆非:“这事怎么能赖到我头上。”

“你还与你弟弟编排我坏话。”

“你确是嚣张。”龙大看她累得睁不开眼,弯腰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先回房睡一觉。”

“得告诉陆大娘、春晓,我回来了。”

“好。”

“还有战鼓,我想见见它。”

“睡起来再见,你累了。”

“你得去与弟弟们解释,我不嚣张,我素来温良恭俭让的。”

“好好,你最是贤淑得体。”

“我想喝汤。”安若晨的眼睛闭上了,还嘟囔着。

“好,我嘱咐厨房做。”龙大一口答应,没提醒她这才走了十多步,她这做夫人的已对二品大将军下了好几道吩咐了,十分嚣张。

话说龙二龙三回了房,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反应过来了,大嫂真的活着。

没多久,他们看到楼中各仆满脸喜气奔走相告,均在传夫人活着,夫人回来了的大喜事。很快,楼里热闹起来,不知从何处变出来的彩灯红绸,众仆竟开始布置起来,显然是要庆贺庆贺。

龙三有些心虚,与龙二道:“相比起来,我们的反应是不是太冷漠了些?总该做些什么补救补救。”

龙二也是心虚,但他们两手空空来的,当初可没预料到会发生这种事,自然也没备礼。打听了一番,龙大在忙,还没有想召他们见面的意思,于是龙二与龙三出门去了,打算置办些礼数。

来得坊间,正寻思买些什么好,却见得各户热闹,东一群西一群地聚了好些人,走近一听,却是在说听某某说安家大姑娘,那位龙将军夫人居然回来了。只是如何回来,回来时什么样,却是众说纷纭,乱七八糟,编什么的都有。

龙二逛了几间铺子,都看不上这边境小城里的货色,不然就是京城普通玩意,这儿竟当宝贝卖价奇高,龙二觉得亏得慌,买不下手。出得铺子找弟弟,从人堆里将龙三挖了出来。龙三已经将传言听得七七八八,转述了五个版本与龙二听。

龙二背着手点头:“甚好,正愁挑不着好礼,这般吧,你说得挺有趣的,回头见着大嫂,讲与她听,给她解解闷,也算我们没怠慢她。大礼待回京了我从库里挑予她。”

龙三白他一眼,他又不是说书的。“这么多铺子竟挑不出一样?二哥,这时候可不能小气。”

“那你买。”

龙三摸摸鼻子。给大嫂的见面礼,寒酸不得。他这么穷,平日里可是能省就省的。跟着二哥出门当然也不会带太多银钱,买不起。

两兄弟空着两手回了紫云楼,一看衙楼外的阵势,愣了。

楼外站了一堆要送礼的。说是听闻将军夫人回来了,前来相贺。一盒盒一箱箱,颇有气势。

紫云楼是军衙重地,自有卫兵把守。送礼的人全被挡住,礼也不能收。卫兵一律回复夫人在歇息,不见客不收礼,只能留下帖子,待夫人闲时再给各位回话。

龙二龙三从人群里挤过去,进了紫云楼,互视一眼,又挤了出去。还是去买份礼吧,丢不起这人。龙二捂了捂心口,隐隐作痛。

晚饭时,龙二龙三未见到大嫂。龙大倒是出现了。他说安若晨路途劳累,睡到现在未醒,不叫她了,他们三兄弟自己吃。

龙二龙三自然无异议,趁着大嫂不在,先把事情打听清楚,待再见面时不会尴尬。

饭毕,龙大与他们细细说了与安若晨的相识经过,还有她失踪后发生的事。她腿不能行,在局势未明之时又不能对外泄露自己的身份求人帮她给龙家军报信,于是撰书留下线索,让龙大自己找她。龙大对安若晨的机智聪慧好一番夸赞。

原本龙二龙三听得也是津津有味,后龙大越说越欢喜,露出了宠溺得意,龙二龙三又不想听了。正待劝大哥闭嘴好好喝茶休息休息,龙大却是话锋一转,正色道:“如今你们来了正好,我正有一事需得你们帮忙。”

龙二龙三顿时严肃,端正坐好仔细听着。

“你们大嫂呀,路上便有些不适,我原以为是腿伤未愈,落水又落下了病根,所以途中劳累发了病。可方才回得院中,找来大夫与她看了,大夫却说,你们嫂子有了月余的身孕。”

龙二龙三顿时愣住,心中一沉。这个……他们互视了一眼,小心不敢言声。只心中皆在寻思,大嫂落难时遭恶人欺侮,这事非同小可。须得将消息压下,但那禽兽恶徒也不能放过。这事大哥确是不好出面,不然容易令人生疑,走漏消息,由他们来办更妥当。但大嫂是何态度,大哥又有何想法?

“你们是何表情,为何不恭喜我?”龙大问。

“啊?”龙二龙三更愣了。毫不介意这也罢了,难道还是件欢喜事不成?

“大哥。”龙二狐疑问,“这孩子……”

“自然是我的。”龙大这时候也反应过来弟弟们误会了什么,横了一眼过去,“你们这趟过来,怎地稀里糊涂,脑子都转不过弯来。先前见着你们大嫂的时候就一副呆样,现在又想到哪里去了。”

龙二没好气:“大哥你一副沉痛模样说话,我们还能往好事想?”

“我这是太过欢喜,总得稳着点。”

龙二龙三头扭一边,完全不想搭理他。成日就会装,欢喜便欢喜呗,稳给谁看呀!这般稳得住,怎地大嫂腿还伤着就把人肚子搞大了,禽兽呀这是!

“再者说,与你们商量的事颇为难办,希望你们多加重视。”

龙二龙三听得此言转回头来,好吧,有难题要办,且听听。

龙大清了清嗓子,道:“她有了身孕,自然不好与我留在这边城里。如今边境危局虽解,但乱象仍在,保不齐后头还有何凶险。我想让你们带她回京城去,这一路有你们照应,我也放心。”

这有何难。龙二龙三一口答应。

龙三道:“大哥嘱咐好了,我们领大嫂回去便是。”

“我会提前通知府里一声,让他们收拾好屋院,大嫂到了家里,定会被好生照顾。”龙二开始琢磨府里各项安排。

“余嬷嬷知道大嫂怀着龙家子嗣,怕是恨不得插上双翅飞来相迎了。”龙三哈哈大笑,“大哥放心,我们定会好好照顾嫂子。”

龙二想得更周全些:“毕竟有身孕,路上恐有不便。大哥此处可有大嫂使惯的丫头婆子,大夫是如何说的,若是大嫂身体有恙,也得养好了再上路。除了丫头婆子,最好也带上个大夫随行照料。”

龙大摆摆手:“这些都不成问题,她也刚回中兰,不好马上上路,怎么也得休养休养。还有些时间安排,不愁。只是最棘手的,是这事我不好劝她,这段日子你们多与她熟悉亲近,然后想个法子,让她主动想与你们回京去。”

龙二:“……”

龙三也愣愣:“大哥,这里头有何门道?”

龙大清了清嗓子:“我曾经答应过你大嫂,不与她分离。我在前线她便能在前线,我回家她便与我回家,我们不分开。”

真够腻味的。龙二龙三互视一眼。

龙二道:“大哥怎地如此糊涂应诺这种事。”

龙三也道:“这话听着便不可信,哪有妇道人家留在前线拖爷们后腿。大嫂若是明理的,便知这是大哥哄骗于她,做不得准。”

“你年纪小,不明白。”龙大瞪龙三,“自己家里的妇道人家,可是不能哄骗的。”

龙三是不太明白,但他不敢问了,因大哥这话里头隐隐含着肉麻当有趣的深层含义,他怕问出更肉麻的来承受不住。

龙二也瞪龙三:“大哥的意思,在大嫂面前,他做好人,我们两个做坏人。”

“凭什么呀。”龙三叫起来,二哥明明也不愿意,藉着对他吼来表达对大哥的不满,他虽年纪小些,但也走南闯北见识多广,一点都不傻好吗?“我看着便是单纯小弟,大嫂怎么都不会信我是坏人的。挑唆使坏这种事,得二哥来干。”

“你们两个。”龙大板起脸,严肃威严,“大夫说了,再过两个月,胎便稳了,可以上路,只要路途不赶,不要劳累便好。你们便以两月为期,说服你们大嫂回京去。”

两个月?!龙二龙三脸绿了。龙二心想着拖上这两个月他京城的生意得少赚多少钱。龙三却是生怕被困在这儿两月,没朋友没奇事那不得闷死。

“还有,你们大嫂说了,让我与你们解释解释,她不嚣张,她一向温良恭俭让的。”

龙二龙三:“……”

“好了,我解释过了。你们记着便行。”

龙二龙三不说话了,大哥这是惧内吧?

龙大当看不到他们脸色,将如何安排安若晨回京之事与他们细细商议了。这里头自然不能只是接安若晨回京这般简单。他不能回去,安若晨大着肚子独自与小叔子回家,礼数上确有怠慢。所以十里红装相迎是要的,沿途各郡各城里有龙家商号别院的,须得将相迎礼数做起来,让安若晨一路风光到京城。

还有皇上那头,安若晨在梁德浩一案上有功,皇上之前便说过会为安若晨追封加赏,但当时龙大没心思听这些安抚的话,只匆忙赶回来继续寻人。如今人寻到了,这追封加赏的事就要计较一下。龙大打算给皇上写个奏折,再与众臣讨些交情。一来是向大家相报安若晨死里逃生与他团聚之事,二是为妻子向皇上讨个诰命夫人封号,这般安若晨在京城才能挺直腰板,不被看轻。这事也得沂王帮着说话,须得龙二去斡旋。

龙二自然知道轻重,一口答应。这细商下来,许多事得打点安排提前准备,算起来两个月怕是不够用的。兄弟三人商量好分了工,列清了单子,这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龙大军务繁忙,离开军营寻人这许久确是积压了不少军务须得处置,第二日一早用过早饭便赶到军营去了。

龙二龙三用完饭到安若晨处请安。本以为因初次见面那情景会有些尴尬,怎料安若晨半点不拘谨,似是全无听过什么娶新妇的误会。她热情招呼龙家兄弟,对他们送的礼也收下了,毫无扭捏,亲切从容,既没架子,也未放低姿态。

这倒是让龙二有些刮目相看了,还道边城商贾之女会没甚见识小家子气些,如今看来倒也是有着大家风度的。

刚坐下客套了几句,谢刚便来了。他昨晚回来得晚,龙大又一直与兄弟叙话,谢刚都没来得及与龙二他们见面招呼,这番见面自然又互相客气几句。

谢刚细问安若晨别后状况,安若晨将遭遇讲了一遍。她与谢刚有似师徒一般的情谊,说话自然没甚隐瞒。她将她落江受伤被人救起,腿不能行,也不敢透露身份的窘境说了。道最后自己想了办法,写了本《将军夫人传奇》让村民帮忙送书局印卖,所得钱银大头让他们所得。村民见有钱银可分,自然卖力。如此这般,发展出许多热心帮她卖书的帮手,不但帮着卖,还帮着夸赞吆喝,很快村县各处都流传开来,书被传卖到更远的地方。

于是安若晨有了钱银,落脚安稳,除了有些顾虑安全外,便无其他所忧,只专心养病,盼著书传到龙大手里,他定能知是她所为,会来接她。

龙二在一旁听着,对安若晨更有改观。先前他只是听旁人说安若晨如何如何,如今见得真人,口齿清楚、思维敏捷、谋略得当,确是个有脑子的聪明姑娘,难怪大哥倾心,他一向是欣赏有勇有谋之人。

谢刚与安若晨叙完旧,也忙公务去了。龙二龙三无事,继续与安若晨说话,他们可没忘龙大嘱咐,要多与安若晨熟悉亲近,为劝说她回京做准备。

其实龙二觉得这事该是不难办。莫说个妇道人家,就是个爷们,正常人等,谁不对京城的繁华热闹好日子向往?再者大嫂有了身孕,难不成真打算挺着个大肚子陪大哥打仗不成。

龙二与安若晨说了许多龙家的事情,拿着龙大从小到大的各种糗事为引,逗得安若晨哈哈大笑。他说京城如何如何,龙府如何如何。京城有哪些景致,新鲜事物,奇人异事,龙府有哪些家人,庭园花草,起居生活等等,安若晨听得津津有味,两眼发光。

龙二觉得火候正好,忙道:“待回了京城,嫂子便知我所言不虚。到时嫂子玩的吃的,怕是要忙不过来了。”

安若晨也笑道:“听着便觉得好呀。”

这话接得正合龙二心意,他正待提一提回京城之事,先探探安若晨的态度,岂料还未开口,安若晨却抢先道:“说来有些不好意思,我刚回来,事情积了一堆,听陆大娘说帖子都积成小山了。我得赶紧处置处置,不然旁人以为我成了将军夫人便趾高气扬端架子,与从前不一样了。”

龙二一愣,这是下了逐客令?

“还望二位叔叔体恤,莫怪我冷落。我们一同用晚膳可好?”

自然没什么不好的。龙二龙三一口答应,被客客气气地请了出来。

出得屋来,瞧见外头确是有数人候着等见。为首的那位陆嬷嬷龙二见过,也听人提起过她与安若晨的交情。一旁站着的春晓他也知道,听说是位忠仆。龙二心里一动,他是个精明的人,谈买卖生意对对手心思自然也会盘算,如今安若晨的态度让他敏感疑虑,场面似乎正在谈话兴头上时她打断了,又提起从前,想来是明白大哥与他们兄弟的意图,挡了他的话,暗示于他,她并不想独自与他们回京。

当晚晚膳时龙大赶了回来,安若晨与三兄弟谈笑风生,提了好些龙二龙三说到的趣事,但丝毫没有提起回京城这件事。龙大趁安若晨未注意时用眼神询问龙二,龙二眨了眨眼。餐后兄弟几个单独叙话,龙三这般心宽的人也察觉了:“大嫂似乎没打算接这话头。”

“她是沉得住气的,你们也莫慌张。”龙大鼓励弟弟们。

龙二给大哥一个白眼,这话说得,谁慌张?又不是他们惧内。

龙二不理龙大,他先给三弟布置任务。给龙家报信,让沿途各铺各府安排,还有朝中各官员的打点等等,总得有个龙家人出面亲自办。龙大走不开,而他得留下张罗大嫂这头,所以跑腿的事交给龙三。

龙三一听觉得甚好,跑腿适合他,他有预感,大嫂不好对付,他年纪小,辈分轻,不用管这些最好了。

龙大龙二将需要置办处理的事项清单交给龙三,对三弟一番交代,沿途哪个城找哪位管事,钱银的事如何安排,礼数有什么要求,时间有什么限制,回了京城找哪位大人,礼数这些让铁总管余嬷嬷办,然后龙大龙二的信要如何递,与大人们怎么说等等。

“好了好了,我晓得的。我虽更喜欢江湖的自在,但从小也跟着爹爹与各位大人走动,我知道如何应付。”龙三不耐烦了,自己将所有事过了一遍,倒也颇是周全。两位当哥哥的说不出什么来,龙三很高兴地走了,直说时间紧迫,赶路去。

“那也用不着连夜呀。”龙二冲着三弟的背影喊,但龙三头也不回,逃也似的跑了。

这出息!龙二对这弟弟很不满。转过头来,看着无事人一般的大哥,更不满:“虽说我答应了你会帮着劝大嫂,但你自己也得上点心。你跟大嫂提过没?”

“提什么?”

“让她与我们回京的事。她与你是如何说的?她有意避开这话题定是有所准备。”

“我自然没提。不是说了嘛,我答应过她的,不能食言,若是由我来说让她回京,她会恼的。”龙大不理会弟弟鄙视的眼神,用正直又无辜的语气道,“但她已然知晓自己有孕了。”

“所以呢。”

“这般境况,她大概会猜到我们想让她回京生养孩子,而她当然也知道我皇命在身,镇守边关,短期内是回不去的。如今就待你与她商议此事,你提了,她便会来与我说,到时我站在你这边,也有了由头一起劝她。”

龙二对大哥可没什么信心,他可是没忘,大哥惧内。得确保他做了这坏人后,大哥不会拖自己后腿。“待她真与你商议时,哀求也罢,训斥也好,你可都莫要应允她留下。”

“当然当然。只要是你先提的,我自然就能说是家里的主意,家中二弟做主,且他的顾虑甚有道理,我也不好反驳,没有办法。”端着严肃脸说着这没骨气的话,真是够了!龙二没忍住,又白了大哥一眼。

“我今日倒是想到了个劝说的好法子。”龙二说到这儿,停了一停,看着龙大。

龙大赶紧很配合地道:“还是二弟聪慧,快说来听听。”

龙二这才接着往下说:“须得有她牵挂的人和事在京城那处,让她能操心,有事可做,她才能安心踏实地住下。大哥你不是说过大嫂家中状况,我觉得可以从那儿下手。”

龙大眼睛一亮,对的,他怎么没想到。“她四妹,如今在安府孤苦无依呢。”

后头的日子,龙三走了,龙大忙于公务,龙二开始实施计划。可他没想到,安若晨竟与龙大一般忙,他好几次想见都未曾见着,安若晨不是正在接待访客,便是出去相会友人。什么各府夫人,农户商家,还有郡府衙门,她竟是仔细过问先前那些细作案、谋反案,还有她们安家的命案等等,想确保她的友人和亲人不会受到牵连。这般忙,回得府来自然是倦的,睡得天昏地暗。陆嬷嬷与春晓一直伴她左右,龙二想拉拢也未寻着机会。但龙二不着急,他知安若晨也不是故意躲他,没那必要。他也出门,与这个聊聊,与那个叙叙,还去拜访了安府。

待得安若晨把身边那些旧友人情诸事都处理完毕,又正遇上龙二也在紫云楼,于是找了龙二相叙。她向龙二致歉,道这段日子招呼不周,又将自己忙碌的事由解释了一番,希望龙二谅解。其间她问起了龙三的去向。

龙二等的就是这个机会。他说龙三是为安若晨回京做准备。他们龙府的期盼,沿途的大礼相迎,京城预计要办的排场,十里红装,皇上加封的美好前景等等都描述了一番。

安若晨听得颇是动容,最后竟有些哽咽:“我前世定是做了不少好事,今生换得与将军相伴,得你们龙家如此相待。说来惭愧,我的血脉至亲,都未曾待我如此好。”

安若晨态度诚恳,龙二信她是真心的,他忙道:“大嫂如今也是姓龙,是我们龙家人。这些是我们该为大嫂做的。”

安若晨谢过他,却道:“我不识好歹,有些任性,我与将军约定了,他在哪儿,我便在哪儿。”

果然啊。龙二对这话早有准备,道:“大哥对大嫂情深义重,所有人都认定大嫂已经去世,大哥却不放弃,我们兄弟也是感动。只是他重责在身,为了寻找大嫂,回京面圣之时颇有不敬,已招闲话,若是镇守边关一事上再让人捉到把柄,恐怕对他不利。”

安若晨笑了笑:“好在我这人有些运气,先前帮了将军破了些案子,又与逆贼周旋,也算立了功,想来没人会认为我是误事妇人才是。”

龙二被软软噎了回来,可竟也反驳不得。对的,大嫂不是寻常妇人,她可是与细作斗智斗勇,为护国立过功勋的。这在《将军夫人传奇》里亦真亦假地写了,虽未指名道姓,但这书在坊间流传甚广,人人都道是称颂大嫂事迹的传记。这般在民间建了如此高的声誉,大嫂自然很有底气,拿寻常的规矩礼教可吓唬不了她。

龙二这般一寻思,忽觉得这书流传开来,可是一举数得,怕不只给大哥留线索找人这么简单。他再看了看安若晨,不能确定是自己想多了还是先前低估了她。

龙二定定心神,换了一招:“若是大嫂是担心大哥不愿让大嫂独自回京,这事我倒是可以劝劝大哥。毕竟前线情势复杂,说不好什么时候又会开战,再有呢,虽说逆臣贼子细作等已被拘捕,但他们毕竟深耕中兰多年,保不齐还有同伙潜伏伺机报复。在他们眼里,大哥大嫂可是死敌大仇,大哥就不必说了,大嫂的处境也未必安全。这道理大哥自然晓得。如今不只是大嫂一人性命安危,还有我们龙家骨血。大嫂肚子里,可有我们龙家之后。大哥若是这般都不愿大嫂回京过安逸舒适的日子,好好生养孩子,那他也太不懂事了,我定得与他理论理论,揪他到列祖列宗面前自己交代去。”

龙二这番话说得句句在理,且给足了安若晨面子,把责任错处全推到龙大身上,那些该劝说安若晨的道理都说成了要劝说给龙大听,敲山震虎,台阶都给安若晨摆好了,只需她顺水推舟,拾阶而下,事情便圆满办成,大家都安乐舒心。

龙二看着安若晨,等着她接话。

安若晨沉默了好一会儿,在龙二以为还得继续多劝几句时,她开口了:“我从前特别想离开中兰,这地方没有我想过的日子,安家里也没有我想过的日子。所以我逃婚,遇着了将军。将军对我说过一句话,我永远都记得。那句话,比任何一句都来得让我心动。他说,日后你好好过日子,活得像你自己所希望的那样便好。”

龙二安静听着。

“我其实没甚大愿望。我不过是个商贾之女,有些胆大妄为,认为不公不平之事,我便希望能去改变,希望能过得宽心舒坦。这种宽心舒坦,不是吃多好的饭菜,穿多美的衣裳,而是亲人和睦,爱人知心,友人知己。我落入江中之时,拼着最后的机会对将军大喊‘我会水’,我想告诉他别担心,我一定好好的。后来我在江中沉浮,受伤挣扎,似无生机,我又后悔,我留给他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这一句。我不想分离,不是因为多么离不开,而是我想,为什么要离开?生离死别,本就无常,在我们可掌控的日子里,却要自己离开,为什么?因为规矩这么定的?因为别人都是这么做的?”

龙二张了张嘴,一时竟想不开话来反驳她。

“若将军不是将军,只是个寻常百姓,他外出经商、耕种、狩猎,也会有意外可能,但这可比不上阵前杀敌的凶险,我离开他,回到京城,日日牵挂他的安危,担惊受怕,想着哪一日是不是会有他受伤遇害的军报。路途遥远,待收到军报之时,我又是否连他最后一面都见不着?确是可以这样过日子,但是否必须这样过日子呢?”

龙二说不出话来。

“我知道二叔来劝我,定是有将军的意思,这些话,其实我该与将军说。说到底,这事是将军的态度,他说我可以留下,我就可以留下,他说不行,我自然就得跟二叔走。但他既是承诺于我,又想反悔,借二叔之口劝我,我是有些生气的,所以这些话,我不想与他说了。”

龙二简直要挠头,所以两口子在斗气吗?不不,他大哥还不知道大嫂已然记恨上了。哎呀,这是不是有些吓人,大哥话都未说,姿态摆得这般低,还被娘子记恨了。妇人的心思,当真不好揣摩。

龙二清了清嗓子,道:“大嫂莫要怪大哥,大嫂如今有了身子,与平常可不一般。大嫂会牵挂大哥,大哥又何尝不是挂念大嫂。你想想,大哥费尽千辛万苦,终将你找回,失而复得,很是珍惜,自然恐你再出意外。京城有家有仆,照顾周到,他才好安心,也不会愧对列祖列宗。说起来,大嫂入了我们龙家门,还没有正经在家宅里行过礼,也未与公婆祖宗牌位敬过茶,确是不该的。”

“行军打仗,总有归期,我与你大哥既是夫妻,便该一同回去。两人一起,才能行礼,共同敬茶,才是礼数。二叔你说,是也不是?”

龙二与许多难缠的人周旋过,但头回遇着妇道人家这般温婉客气却伶牙俐齿的,有理非理都让你反驳不得。他想了想,看来真不能绕圈子了。

“大嫂,三弟已去布置安排,许多事得操办,还有京城那头,大哥已经上奏请旨为大嫂加封。大嫂也知道大哥不是寻常人物,他是二品将军,大嫂是将军夫人,想任性想自在,恐怕不是这般容易。大嫂自己也是明白,大哥说让大嫂回京,大嫂便得回京,这里头可不止你们夫妻二人之事,还牵涉许多利害关系。大哥没与大嫂说那些话,而是费了心思,让我来劝,也是体恤大嫂心情。大嫂心如明镜,当明白才是。”

安若晨又沉默许久。龙二不说话,耐心等着,他知道,话说到这份上,安若晨是没有退路的,除非她打算与龙大耍性子,那也太不得体了,不但招人厌烦,也有失体面。他觉得安若晨不是这般糊涂的人,她只能答应回京。他坏人做到这地步,可以了。

安若晨叹了口气,道:“二叔说得有道理。”

龙二点点头,她知道就好。

“我一妇道人家,能做的事确是有限,若无将军支持,若将军不为我撑腰,我确是不好任性的。既是嫁了他,便该以他意愿为先。”

龙二松了口气,再点点头。

“所以,还得请二叔帮我说服将军,让他觉得,我留在他身边最好。”

龙二的头点到一半僵住。啥?她说啥?居然让他帮她说服大哥。

“啊,我应该先说服二叔,让二叔觉得应当站在我这边才对。”

龙二简直无语,大嫂你一直是这般调皮的吗?

“那我要开始劝了,二叔请好好听。”

龙二不太想听,他这时才发现大嫂跟大哥好像!

“二叔啊,事情是这样的。俗话说了,长嫂如母,是这个理吧?啊,我不是问话,只是强调下语气。都说长嫂如母,我虽出身不好,但既是嫁了龙家,便该为龙家操心,尽心操持。若你大哥在身边,我自然是照顾他多些,恐怕顾不上叔叔们。但他不在时,我闲着无事,还不得为叔叔们多考虑?两位叔叔已到适婚年纪,该办婚事了吧?”

龙二的额角抽了抽,觉得头疼。完了,感觉被点中痛处了。

“怎地家中没人张罗呢?你大哥是没机会了。但叔叔们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又是堂堂二品大将军的亲弟,京城达官贵人难道都没人提个亲什么的?”

有!不少!龙二完全不想说话。

“身为长嫂,这事是我该为叔叔们打点张罗的。若我回了京城,定有不少权贵人家女眷与我结交,我正好借此为叔叔们物色挑选,定当挑个好的。”

“大嫂啊……”龙二拖长了语气唤。

安若晨眨了眨眼睛,一脸单纯无辜地看他。龙二定了定神,他还没输呢,他还有招。

“大嫂言之有理,可大嫂到了京城,怕也是有事可忙,顾不上管我们兄弟的亲事呢。是这般的,我听说,大嫂有一个心疼的妹妹,家中排行老四。我到大嫂家中拜访过,大嫂姨娘不善,兄长奸猾,那小妹妹的日子不好过呢。大嫂无论何时回京,总归是要回京的,那小妹妹在城中孤苦无依,很是可怜。我是想着,不如大嫂带着她一同回去,这般大哥放心,我好交差,大嫂也了却了一桩心事,如何?”

换言之,安若芳的好日子就是他龙二的好日子的交换条件。

安若晨笑起来:“多谢二叔,二叔真是心细之人。其实我确是有过这个念头,我去见了四妹,如若她想离开安家,我便要带她离开。可是她与我说,她不打算走。她娘亲被我爹爹杀死,她不能一走了之。”

龙二一愣,他倒是未见到那四姑娘,但听说是个弱质纤纤的小美人,怎地跟大嫂一般也是个硬骨头吗?

“她打算学习经商,日后继承家业。血债公道安家要用钱财家业来还。”

龙二眨眨眼睛,更惊了:“她是个女儿家。”

“那又如何?女儿家不能经商做买卖?”安若晨又笑了,“二叔这便是偏见了,女儿家力气不如男子,但心智可半点不差。男子能办的事,女儿家辛苦些也能办到。男子一边嘲笑着女儿家见识少,一边将她们困在深宅里不让她们见识,这如何公平?”

龙二不认同,他闭嘴不说话,这事没法与嫂子争论。

“我原是想带着四妹,亲自教导她些,回京时也带着她,二叔买卖做得大,家中也定有掌柜管事,该是能给我四妹指导一二。”

龙二额头又抽抽了,头疼。

“但我四妹不愿离开安家,她自己有主意,她说离开了,安府中的事情她便不好掌握了,在府中没了人脉势力,她的愿望便没法实现。她找了城中的酒楼老板做帮手,我那友人愿意教导她,她觉得挺好。她让我过好自己的日子,她也会过好她的。”

安若晨看了看龙二,接着道:“二叔若是帮着我说服将军,让他同意我一直留在他身边,我便不会给二叔添麻烦了。不然,我只好回去找我四妹,与她说先前答应让她留在安家的事我后悔了,我要带她去京城。到时我又得忙着给叔叔们张罗亲事,又得忙着找人教导妹妹经商,待她学得一二,少不得还得让二叔给个铺子让她练练手。再者说,我既是长嫂,那便是当家主母,那龙家上下的事,我也得管着。三叔可不能再出去什么江湖玩耍了。二叔也该给弟弟做个好示范,赶紧娶妻生子给列祖列宗交代。你瞧,我还未进府呢,已经想到好些要做的事了。”

龙二:“……”

当晚龙大回来,听说二弟一直等他,便去了龙二屋里。龙二与龙大如此这般地一说。

龙大听完叹气:“我就说吧,她聪明着呢。”

龙二没甚好气:“你自己娘子,自己去劝吧。当然我的意思,她与你待一起是最好,家里许多事需要我操持,当真是没工夫与她周旋的。别的倒罢了,她若被你逼着回了京城,回头折腾些事由出来非要来寻你,又或是郁郁寡欢成日在家中闹性子,那可就不好办了。”

龙大失笑:“你是担心自己郁郁寡欢吧。晨晨不会的。”

龙二头扭一边不想理他了。

“你看,你不就被她怂恿得站到她那边去了嘛。”

“她给了你台阶下。”龙二冷哼,这两口子,玩起花样来真是一套一套的,把他这弟弟夹中间竟然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反正你自己看着办吧。事情我是说了,她不依,我也没办法。你自己去处置吧。对了,忘了告诉你,她说她恼你了。”

龙大一愣:“她怎么说的?”

龙二笑得开怀,觉得终于报复了一把,将大哥整治回来了。“她不让我告诉你。”

龙大走了。龙二好奇得心痒痒,不知大嫂会如何与大哥过招。但他也没心思留下来看了,他知道最后肯定是大哥妥协。事情已经办完,他得收拾东西赶紧离开,应该还能赶上三弟的脚程,计划有变,所有的事都往后延延吧。京城啊铺子啊,等着他,他马上就要回来了,太想念账本和算盘了。

第二天一早,龙二打算去向大哥大嫂告辞,却见大哥正在院中摘花。龙大踮着脚尖,伸臂折着高高枝条上开着最艳的那一簇,他怀里已经抱着好几枝了。

龙二停了脚步,赶紧站到院墙外躲躲,省得大哥尴尬。看来大哥定是在讨大嫂欢心呢。他还是等等再去。

龙二转身溜跶了一圈,吃过早饭,再去见大哥大嫂。

这回走到屋子跟前,却在窗外看到龙大正给安若晨画眉。拿惯大刀的粗大手掌握着纤细的笔,“唰唰”两下描完画好,看着竟是熟练得很。

“画得真好。”

龙大画完了还要自夸一下。

龙二起了鸡皮疙瘩。这还是他亲大哥吗?

龙二又转身走了,省得大哥尴尬。

回到院子,龙二却发现自己在微笑,真心替大哥欢喜。大嫂说得对,她留在大哥身边是应该的。为什么要分离?他俩不应该分开。

之后的日子,龙二回到了京城,他时常收到安若晨的来信。虽见面的次数不多,相识的时光很短,但安若晨与他们兄弟两个却毫不生分,她问候龙府的情形,仔细叙述她与龙大的近况。他们在中兰如何,搬到了通城如何,她认识了谁,做了什么事,龙大晒得黑了,喝汤烫了嘴,她的肚子越来越大了,大夫如何嘱咐,她贪吃,能吃五人的饭等等。虽未进过龙府,但她似乎已经是这家中的一员。她知道龙家院子里的牡丹开了,她关心余嬷嬷的腰伤,她嘱咐龙三出门小心,她想玩的小玩意求龙二为她捎来……

龙二龙三不得不承认,他们喜欢这个大嫂。

再后来,茂郡前线真的打起仗来。东凌向胡国求兵,攻打大萧,要报那三千将士之仇。南秦那些辉王余党趁机作乱,于边境处配合制造事端。南秦内乱,德昭帝自顾不暇,帮不上大萧的忙。龙大领兵一边抵挡东凌入侵,一边平息边境纷乱。

之后又有坊间消息传来,称将军夫人安若晨为保村民安危,以己为饵,挺着大肚子诱敌入阵,为全村撤退争取时间,保全了全村百姓性命。之后在村中临盆,却遇难产,全村百姓护她,为她祈福,后龙将军赶到,将军夫人诞下一子,母子平安。

龙府上下听闻此事吓得魂飞魄散,余嬷嬷当即要收拾东西去茂郡探望。这时龙二却收到龙大的家书,称战事平息,前线安稳,过一段时日他要带安若晨和儿子回京。当初要为安若晨办的礼数,如今是时候办了。

信中最后道,他儿子,取名龙庆生。

看来一切顺利,人人平安。龙府上下欢喜雀跃,就等着龙大带着夫人回家了。

只这一等,没想到又等了大半年。

龙庆生快一岁时,龙大终于带着安若晨回京。

十里红装,众臣相贺,皇上亲封诰命夫人……所有当初龙大要为安若晨办的事,全都应诺了。

而《将军夫人传奇》一直在民间流传,成了畅销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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