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凉风扫过街巷。
阿姒眼上绸带被吹得时起时落, 眉头亦时松时紧。
接连试探下,直觉已变得迟钝。她一时辩不清他的语气是威胁,还是失落,或是藏着兴致。也就无法判断他是在说笑还是认真。
青年的话被风一吹, 平添失落。
他问她:“若我是那哄骗那书生的狐狸, 阿姒, 你会离开我么?”
阿姒沉默了。
他浅声低笑, 像是在自嘲。
阿姒正要表明态度,他忽然开始咳嗽。她只得把注意力转回他身上, 可她尚存疑虑, 语气有些别扭, 不似昨日那般殷殷关切:“你……没事吧。”
“无碍。”他抑住咳嗽,“若我是因之前夫人怀疑我换人的事,有感而发编造了个自认更有趣的故事,夫人信么?”
阿姒直言:“半信半疑吧。”
他又难受地咳了两声:“若我说我是那只狐狸, 夫人是会出于信任而怀疑此话真假,还是会毫不犹豫地离开?”
阿姒说不上来。
他在反问她对他有多少信任。
不能上他的套反过来自责, 但直说她不够信任他也太伤情分。
她索性耍赖:“你总捉弄我,也实在太像一只狐狸,我想信任你也不敢。”
他低声道:“是我不对。”
双双沉默着。前方传来祁茵的呼唤:“快下雨了!回吧!”
阿姒迅速回神, 不过是一本话本子,一时证明不了什么,她迈开步子:“要下雨了,我们先回吧。”
“好。”
青年牵住她的手,十指紧扣, 他手指嵌在她指间,存在感强到无法忽视, 蛮横地把猜疑和生分都挤走。
马车上。
祁茵今日很清醒,认出这位是她并不待见的晏书珩,但因兄长警告,只能假装他是那位江郎君,此刻见晏书珩眉间似有低落,她讥诮道:“听说你昨日拜见老师被拒之门外,跪着淋了许久的雨,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祁君和拉住她:“别这样。”
兄长发话,祁茵乖乖地不再为难,只哼了声。心里却想着,这师徒情早该断了,吴老先生仁义,晏书珩却工于心计,要不是他联合祁氏和皇族,诱导着野心勃勃的殷家挟持假太孙谋逆,她新婚夫婿能战死么?
她也就不会旧病复发,记忆错乱时把阿兄认成夫君……
祁茵猛地掐断思绪。
她也明白此事不是晏书珩一人所为,他们祁家也是主谋。她痛恨的,是无休止的争斗。此时见晏书珩失落,也算解气,祁茵决定暂时放过他。
可话却在阿姒心上留下辙痕。
她想起前夜灼烧得他做噩梦的高烧,和额际的伤疤。
他说,头次生病有人照顾。
适才还用平静的语气问她:“夫人可会离开我?”
阿姒不由沉默。
她不了解他的过去,但从祁茵的话,也能知道这位恩师是他很尊敬的长辈,念在他被恩师拒之门外又淋雨生病的份上,她决定暂压疑虑。
阳光透过帷幔照着阿姒侧颜,绕上一圈温柔却疏离的微光。
晏书珩将目光从阿姒面上落到车壁,他们人虽隔着一尺,影子却相依相偎。
倒也不错,他轻弯嘴角。
.
后半日,晏书珩同祁君和外出,祁茵便邀阿姒一道看话本。
祁茵颇讲究,在屋内燃了香。
阿姒轻嗅:“这香气很特别。”
祁茵闻言亦嗅了嗅:“是和从前不大一样,不过这是阿兄制的香,他房里的香都是正经的香。他这人虽古板,但喜欢钻研,不仅会写缠'绵悱恻的话本,还会调催'情香呢,不过他不为自用,只是纯粹想琢磨这其中奥秘,怕家中兄弟用他制成的香来做坏事,制好后都会损毁,所以他房中的香我都是随便取用,完全不必担心……”
她一说起兄长语气便十分雀跃,可不知为何,祁茵越是夸祁君和,阿姒越感觉她话里藏着绵长的遗憾。
祁茵虽咋咋呼呼,但照顾旁人时的耐心体贴同祁君和极像。见阿姒看不见,主动给她念本子。
念的是狐狸假扮书生的本子。
末了,她困惑道:“阿姒,你说人做戏做久了,当真不会入戏?”
阿姒听出她不止是在问话本,但她猜不出她是希望祁君和受做戏影响,还是担心他受影响,只说:“得看那人是何目的,性情如何。”
祁茵低喃:“也是,那样一个心志坚定的人,怎么会呢。”
出来时已至黄昏,祁茵怕阿姒无聊,塞给她几本怪奇话本。
天儿微冷,可阿姒却觉格外闷热,后背甚至出了薄汗。
回到房中,她回想着今日祁茵的话,恍惚低喃:“我以为是我多心了,没想到好像竟是真的……”
身上有些热,腿脚亦乏力。
阿姒疑心她也染了风寒,摸索着走到窗边要歇歇,甫一坐下,就觉身下坐着的不是冰冷的竹椅。
而是个温热紧实的人。
他怎么坐在这!
她弹起身,却被捞了回去。
青年搂住她腰身,交颈低语:“无碍,椅子虽窄,但若想同时容下两个人,也不是没法子。”
话里分明只有逗弄,可阿姒却听出其中饱含着的缱绻和情'欲。
叫她身子发软。
她的脸噌地热起来。
晏书珩从后抱着她坐着,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传来的热意,他伸手去探她额头,并未十分热。
可她面颊通红,耳朵也红得要滴血,似是烧得厉害。
晏书珩将阿姒转过来面对着面,扯落她眼上绸带。
“不舒服?”
阿姒抬眼,眸中一片湿漉漉的水泽:“我不会也染了风寒吧……”
说着双臂不听使唤,藤蔓般缠住他:“夫君身上好凉,好舒服……”
阿姒像只大猫一样,蜷缩在他怀里轻蹭,温软的唇擦过喉结,喉结重重滚动了下,这一动,就像来了一阵风,把船上那一个吻的记忆吹来。
晏书珩扣住她后脑勺。
阿姒不解地看他,意识有些迟钝,使她不带考量地把心里敏锐的直觉说出口:“夫君,你怎么像是想推开我,又像是舍不得推开我,好奇怪……”
青年拇指摩挲着她细细的后颈,笑道:“夫人不也如此?”
这话顿时点醒了阿姒。
她这才意识到这绝不是风寒,难怪祁茵说这香闻着不大对劲。
她根本就是燃错了香!
霎时心里某个闸口被打开了,暗示着阿姒她正被那熏香撩'拨。
也把彼此间那层窗纸捅破。
暧昧像风透过破口涌入。
阿姒要从他身上离开,可晏书珩记得她说过的那些旖旎过往。
也记得她曾调笑他“都是夫妻了,竟还害臊”,更记得她进屋时呢喃的那一句“原来不是我多心”。
他揽住她,额头相贴,唇贴着她的唇低语:“我们已是夫妻。”
阿姒神智虽荡漾,但也还算清醒,他的意思是可顺势而为。
可纵使她打算今后长相厮守,也不想在如今就迈出那一步。
更不想是被推着迈出。
她搂住他脖子,语气缠绵,言辞清醒:“可我不想。”
晏书珩手掌落在她腰后,两人之间的热意互相侵染,温度渐渐一样:“是不想要亲近,还是不想要我?”
阿姒下巴微抬,在他唇上落下一个轻吻,证明自己对他有情。
随即她拉开些距离,削减几分愈演愈烈的暧昧情愫:“正是因为喜欢夫君,才想郑重对待每一次亲近。”
“我希望我们想亲近彼此,是因为发自内心地想。”阿姒说。
晏书珩笑了,还她蜻蜓点水的一吻:“阿姒和我心有灵犀。”
他也不想被迫沉沦。
与其被药物掌控,他更喜欢被自己真切的欲念掌控。
想要清醒之时的沉沦。
他把她抱到榻上,俯身哄道:“定是子陵闲时研制的一些东西又被祁茵误用了,我给你讨个解药来。”
他的嗓音像一阵暖流淌过。
阿姒的燥'热得到缓解。
其实他本可以趁人之危的。
甚至还可以再等一等,等她被磨得丧失理智,等她主动求欢。
可他没这样做。
她拉住他的袖摆:“夫君……”
这一声宛若春水凿冰。
晏书珩回身。
往日阿姒是清而媚的初日荷花,如今的她是即将盛放的芍药。
那双眸中都是他,眼角飞红,将那漂亮眼眸天生的韵致绽放到了极致,像缠'绵的丝线,紧紧牵住他。
要诱使他一道沉沦。
晏书珩蓦地一怔。
停顿须臾,他回握住她的手,平静道:“阿姒,我并非君子。”
经不起你一再的撩'拨。
可阿姒深思不清,误解了他的意思,她眼底闪过一丝动容。
那股动容透过媚若春流的双眸流露出来,那张温柔的网再次落下,这回每一个网格都系着鱼饵,让人明知是陷阱,却还依旧等下下方。
等着她撒下网,好束手就擒。
晏书珩眉目沉静地看着她。
阿姒仰面,情感真挚地宽慰:“不管你是不是君子,都是我夫君。”
腕上忽地一紧。
圈着她的那只手仿佛伪装碧玉镯子的竹叶青。
它狡猾地绕在美人腕上日夜窥伺,直到嗜血的欲望催其现出原形。
晏书珩缓缓俯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