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中侵入淡淡的酒香。
长舌轻缠, 阿姒本未饮酒,此时唇齿间却染了他送过来的酒。
阿姒听到他凌乱的气息,身子一轻,她竟被他抱到了对面。船只猛晃, 在激起的水流声中, 她撞入他怀里, 亦撞入他正定定凝着她的眸中。
那夜复明时, 罗帐内昏暗蒙昧,只够她瞧清他的面庞和身形。
这算是她第一次在看得见的情形下和他唇舌交缠, 两人都未闭眼。
晏书珩对上了阿姒因情动而惊惶的眼, 她眼底正因这极具侵略性又缱绻的吻蒙上水雾。透过朦胧水雾, 阿姒亦清楚地瞧见他眼中映着窗隙透入的霞光,眼底却是一片颇具侵略性的幽沉。
这场亲吻缠'绵却又透着诡异。
哪有人会在动'情亲吻时,紧紧盯着对方的眸子不放?
像默不作声观察猎物的狼。
阿姒从中读到了试探。
他的确是被她与祁茵的会面勾起偏执的占有欲,因而要借亲近来试探她是否真的回心转意。阿姒要推开晏书珩的手顿住, 转而攥紧他衣摆。
她想说些话,在失'控前将事情掰正, 可晏书珩眉梢微挑,灵巧地勾住她舌尖,将她的话搅成糜软的呜咽。
外头积雪成冰, 舱内的雪却化了。
微凉的长指悄然贴入温润隙中,染上潮热。另一边则抓住堆成团的积雪,稍一轻夹,雪颤抖着碎成水。
浑身气力似被从那指端勾走。
阿姒垂眼,只见与雪白罗裙交叠的玄色袖摆轻动, 上面绣着的仙鹤一动一动,展翅欲飞。他低着眸很是专注, 这身端肃官服让他看起来更像在研读圣贤书。
可他以指为笔,钻研的并非圣贤书,而是……这一切无端有了枉顾礼教的意味,而他们则清醒地在堕'落着。
尽管上次也算疯狂,但阿姒仍是无法将眼前斯文矜贵的青年和他的勾缠搅弄的手想到一块,她茫然困惑地看着他低垂的长睫,想把他此人看穿。
晏书珩恰好在此时抬眼。
两人的目光相撞。
“阿姒今日似乎一直在偷偷看我。不必拘谨,想看便多看会。”
他蛊惑的目光化作有形的长指,深深戳刺着阿姒内心,她脑中一霎空茫。青年眉眼愈发温柔,溺在深处的一对长指像剪子般张开,轻轻一扩,再一勾。
裙摆上绣着的云雀引颈长鸣,却只发出含糊的呜咽。
阿姒的理智濒临崩塌。
“呜……”她咬住唇,这才察觉事情远比她想象的要危险,像中了箭的雁,不顾钉紧的玉指,吃力地撑着几案,转过身要逃离他。晏书珩静止不动,可阿姒这一转一拧,却是给自己找麻烦,她瘫软着趴倒在几上,手紧扣桌案,光滑案面因她紊乱的气息而晕开一片雾白。
美眸半阖,又用力睁开。
仿佛只要闭上眼,便等同于屈从内心放纵的念头,阿姒睁着泪眼,秀眉无助地蹙起。嫣红的唇半张,案上水雾很快消散,又更快地漫开。
“不,我……我要回去了。”
她勉强说出一句话。
青年贴在身后,和煦的声音蛊惑道:“阿姒总是口不随心。”
在她即将说出下一句推拒的话时,他的嗓音又染上那温柔而危险的气息:“阿姒当真不想要我了么?”
这回阿姒能确定,他说的“不想要他”是在问她可会从他身边离开。
她身子滞了滞。
因她的心虚和紧张,晏书珩的手被紧紧环吸住了,青年眼底愈暗,往她弱点处深探,声音亦沉哑了些。
一缕润泽从指端蔓延到指缝。
“阿姒果真在骗人。”
袖摆又是一漾,伴随着惊呼,阿姒只觉得船要翻了,她马上要坠入水中,双手胡乱挥动,拂落案上酒水。
“哐当——”
杯盏掉落的声音吸引了在舱外划船的护卫:“长公子?!”
舱内的阿姒这才想起外头有个护卫在划船,虽隔着厚厚的毡帘,可她却觉得他们似是在旁人注视下行事,这反而激起一股隐秘的、放纵的快意。
眼前煞白,摇摇欲坠的思绪轰然崩塌。阿姒抖得厉害,她终究还是坠入了这惹人堕落的深渊。
且还是在意识尚清醒时。
颈侧覆上轻柔的吻。
“阿姒……”
这一声比羽毛还轻,比狐妖在夜行的书生耳边的低喃还惑人。
尽管曾有过纵情肆意的那一个时辰,可阿姒身心有个共通之处——就如她所言那般,她的心能给,也能很快收回。她是惯会骗人的小狐狸,是勾人的精怪,也是紧紧守着自己宝珠的蚌。
哪怕曾对他敞开过心扉,只要稍有松懈,她就会紧紧闭上。
晏书珩竟觉取悦她是前所未有的艰难,他一点点欺进,像推开一扇沉重的门般,稍一松动,就会被往外推挤。
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青年脖颈后仰,喉结滚动,额上青筋衬得肤色愈白。阿姒抓紧几案边缘,他的手覆上来,这玉竹一般漂亮的手骨节分明,青筋像藤蔓般。
看着晏书珩那只扣紧她手背的手,她便想起他滚动的喉结。
只这一眼,她犹如偶然服过一次五石散的人,平静数日后再次嗅到这惹人堕落的气息,理智被来回撕扯。
或许他这人,就是一剂五石散。
这厢小护卫还不明就里地戒备候着,只因他听到长公子传出压抑的哼声,他们的使命是护主子无恙,任何能威胁长公子安危的人都需留意,包括主子身边人。便警惕地问:“长公子,可需清理?”
护卫步子动了下。
阿姒霎时慌了,可她颤着唇,说不出话来,只慌乱无助地摇头。
“别怕。”
颈侧落下安抚的轻吻。
毡帘后,传出的声音清越而温柔,但却稍显压抑,似从牙关挤出的:“无碍,你先下去吧,不必守着。”
在乌篷船一侧还有一叶小舟,护卫闻言不疑有他,领命而去。
他武功高强,换船时可做到几乎不晃动船只,但这次即便运用了全部功力,却激得船舱剧烈颠簸。
舱内传出女子讶然的惊呼。
似哭似恼。
俄尔是几案重重一晃的声响。
“晏书珩!你混蛋,呜……”
舱内,传来似是轻拍巴掌的声音。
看来又吵起来了。
护卫眼中的长公子一直都是端谨自持的世家贵公子,便未往别处想,更不觉得长公子会和一个女郎动气,只寻思着这女郎又掀桌又打人,气性挺大。
舱内,炭盆烧得正热。
博山炉中香炉袅袅升起,又沾散不见,和阿姒的意识一样。
晏书珩从后轻搂阿姒,吵过架的两人一道半伏着趴在几案上,因这番动荡肩头皆急剧起伏,稍许,船只平静。
可静下后,阿姒却觉得更难捱了,他的存在无比清晰。那青筋一跳、一跳,像缠绕在粗壮树干上的藤蔓。
他开始下棋。
两手一上一下,各执一子。
两指轻夹。
玉做的棋子温润,好几次要从指缝滑溜而出,被他施力收紧。
往日只一处捉弄就能让阿姒心神不宁,何况三处?再坚定的书生也受不了狐狸同时用九条尾巴勾缠。
意识被撕扯得更凌乱,理智就如同舱内的雪,融得更厉害了。
晏书珩这回格外耐心,因而每一刻都被这般磨人的轻往慢来拉得无限长,阿姒潮红的侧脸贴着冰凉几案,余光能瞧见他撑起上身,而自己仍是伏着。
他是执棋者,而她是棋子。
姿态的差异使得二人之间的关系也更像掌控者与被掌控者。被撕咬的兔子亦撑起肘,上身倔强地稍稍抬高,不料却激起狼更强的掌控欲。
湖上有大风刮来。
风似蛮横刮入了毡帘紧扣小窗紧阖的舱内,阿姒垂在身前的长发摇曳,晏书珩的墨发亦随风猛晃。
远处传来细微人声。
阿姒忽地僵住,再急遽收紧。
是路过的侍婢们。
那暖阁是晏书珩处理公事和歇息的地方,因他吩咐在暖阁里备好茶水和瓜果点心及热汤,此时几名侍婢正端着漆盘走过湖边,一心细的侍婢讶道:“姐姐!这会无风,湖里的水怎的在动!”
另一侍婢抬眼,透过疏落花枝,见湖心的乌篷船来回轻晃。
起初她以为是两位主子在里头出了岔子,可那船只一前一后,笃定而有节律,哪像是出了岔子?此处离湖心最近,侍婢隐约听到里头传来低泣。她小声道:“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走吧。”
湖里的薄冰仍随水波摇摆,彻底碎成冰渣,融入水中。越往湖心,微弱的低呼越清晰,气息亦是。
乱了,一切都乱了。
乌篷船内不再是静悄悄的,水波拍船声,布料相擦声,混杂着其余声音,像有人的手胡乱从琴弦上拂过。
阿姒被吻得鬓发汗湿,心也大乱,更遑论她坚守着的“佛心”。气息支离破碎,哭声支离破碎,思绪亦支离破碎。
罢了,罢了……
她又不是真的佛子,不会因为破了戒而被放逐出佛门。
她是被妖邪缠上的普通人,妖邪欲将她坠入欲'海魔障,若她的半推半的沉沦就能降低他戒心,也并无不可。
至少她还清醒着。
只要她守住自己的心,不再随意被他骗走,身短暂臣服又能如何?
阿姒为自己寻了个得当的理由。
说服自己后,肩背随着软下,连死守着不愿发出的轻吟亦变得妩曼。晏书珩察觉到她无声的认可。
青年微怔,薄唇轻扬。
“阿姒,我喜欢听你的声音。”
他嘴上说着喜欢听她声音,却俯身唇瓣贴着她耳垂,用她喜欢的这副嗓子蛊惑低语。清越的声音伴随着沉重的气息,便似清茶里掺入了媚'药般。
“阿姒,你是喜欢我的……”
他把她喜欢的塞得满满当当,她不由自主咬住了,眉间却纠结摇摆。
他又稍稍拿出。
在她要发怒时倏然喂入。
“喜欢这个?”
“无妨,你若喜欢吃,往后日日都可尽兴,这并非芙蓉糕,不会积食。”
一句句都无比正经,却又叫人浮想联翩,阿姒一句都没答。
她也实在说不出话来。
腹中满胀,只能咬住唇,无力趴着,可腰肢却脱离了意识掌控不由心地轻扭。
身后青年低低地轻笑。
他深深吸了口气,三处都稍加添火,阿姒支离破碎的神思跟博山炉中烟雾一样,消散在空气中。
“轰隆——”
九天之外有冬雷炸起。
透过窗隙,阿姒看到一道闪电,她吓得手抖,耳坠子亦随身子轻颤。
大雨落下。
她如释重负,可晏书珩却并未。
他甚至未出舱,就这样把着阿姒,将她转过来面对着面。
阿姒双眼不敢置信地睁大。
她听他弹过几次琴,知道在琴声激昂未彻底落下时,又猛地波动琴弦,发出的琴声只会更为波澜壮阔。
果真如此。
阿姒又开始发抖了,耳边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这让她惊惧。
事情已然不是她所想象那般简单。
“阿姒……”
她愣愣地循声抬眸,透过朦胧泪眼,她看到晏书珩那双和煦的眸子眼角飞红,清俊的面庞因此变得昳丽。
可他的目光还是那么幽深。
此时天还未黑,船舱内放着一颗用于照明的夜明珠,狭小舱内也算明亮,这不是头次面对面做着,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切地直视着对方。
上方青年衣冠齐整,除去眼角飞红、额上有薄汗且青筋微起,鬓边还有一缕微乱的发丝,其余一切都还是端方清雅的。阿姒看不到自己鬓发钗环可否乱了,但她的衣衫也算齐整。
只是覆在襟前、藏在那片薄薄绸布上的大手虽看不见,粗糙掌心却清晰。相连的命门也看不见,却密不可分。
一丝嫌隙也无,几乎融成一体。
被他俯视着,她在他的目光下无处遁形,存在亦更强烈了。
阿姒避开他缱绻又摄人的目光,视线落在了他的玄色官袍上。
似乎更糟糕了——
这样无隙的亲密,在这威严不可侵犯官服前让人生出亵渎圣贤之道般的内疚,但也带来放纵和逆反的快意。
明明他凝止不动,可彼此都能察觉到对方在变化。
晏书珩温柔凝着阿姒。
鬼差神遣地,阿姒亦看向他。
清隽的面庞又时而熟悉时而陌生,好似与她相连的是陌生人。
她猛地抖了抖。
晏书珩目光倏然变深。
本以为迎来的又是一阵狂风,可令阿姒始料未及的是,他竟又开始慢磨缓推,可这样感受反而更真切。
脑袋因舱内不再颠簸而冷静了些,但在这种时候,冷静只会让人更清醒地意识到在做的事情有多么迷乱而沉沦。
还不如不清醒。
复位的理智又开始和欲念撕扯。
阿姒紧紧闭上眼。
只要闭上眼,便可自欺欺人。
她没有沉沦,她只是在虚与委蛇,只是在试图降低他的戒心。
她没有沉沦,没有……
阿姒眉间的纠结被晏书珩尽收眼底,他把她揽入怀中,额头相贴。
“阿姒,我心中有你,你心中亦有我,这并非值得内疚的事。”
阿姒被他的言行刺激了。
她倏地呜咽一声,却说不出话来。
但他总有法子让她出声。
许久,阿姒又一次哭得水泽淋漓。
她彻底脱力了,脑袋靠在晏书珩肩头,气息时而孱弱,时而急剧,身子亦一颤一颤的,哭得厉害。
“还好么?”
晏书珩亦没好到哪,天儿很快便要黑了,他吻去阿姒额际的汗:“此处太冷,我们去暖阁里可好?”
阿姒哪有心力回答?
他摇动舱内铃铛,不一会,护卫去而复返:“长公子有何吩咐?”
青年声音比一个时辰前还喑哑。
“将船靠岸。”
船只很快靠岸。晏书珩衣冠齐整,暮色遮住他绯红眼尾,更遮住他暗沉的眸底,只微乱的气息有些遮不住。
他用自己宽大的狐裘裹住阿姒,将她抱上岸。全程,阿姒的脸都埋在他胸口,她不知道岸边的侍婢和护卫将这些声音听去多少,但她自己觉得没底气见人。
晏书珩垂目看了怀里瘫软的人儿一眼,嘴角噙了笑。
“不怕,没人敢笑你。”
阿姒恨恨地暗道:旁人是不敢笑,但这厮敢,不仅敢笑她还会欺负她。
暖阁内亮如白昼。
晏书珩嘱咐候着的侍婢:“下去吧。”继而他径直将阿姒抱至后方净房。一直到了池边,阿姒都未再说话,别说言语,她连思绪都是飘飘悠悠的。
从鼻尖到额际,甚至头皮,都仍是一片因适才喘不来气和猛烈的快意而生的麻,久久未散。
直到身子浸入温热池水,阿姒才稍稍回过神,她撑着仍在打颤的双手扶着池边,勉强站在池中。
温水不留一丝间隙地裹住她的肌'肤,甚至要渗入才被打开过还来不及合拢的隙间。适才在乌篷船上的记忆一点点归位,她有如破戒食荤的僧人。
但后悔还来不及在心里蔓延开,耳边水声一阵。一双结实有力的手臂随之围拢而来,阿姒极慢地抬眼。
她看到他餍足后慵懒温柔的眼。
他安静地看她,目光如水。
阿姒却宛若回到那夜揭下绸带后,看到这陌生清隽的面庞那一刹。
又来了。
和陌生男子亲近的错觉。
阿姒垂下长睫。
不管过了多久,她还是没勇气在这灯火通明的浴房内直视他。
实在太亮了。
明晃晃的烛光似无数双审视的眼。无论是裸裎相对的身子,还是潜伏在各自内心深处可怖的欲念,甚至是二人错乱的关系……
皆被审视得一览无余。
“怎么了?”
见她失神,青年温存地问道,嗓音添了些磁性,熟悉的声音勾出不少亲近感,阿姒要抬眼,却又垂得更低。
池中散落这几片花瓣,水刚没过她心尖上两寸处,但那是对她而言,且她半曲着腿还未站直。晏书珩比她高出一个头,站姿笔直如竹,水只没过他腰处。阿姒垂着眼,看到晶莹水珠从他肩头下滑,滑过结实的胸膛,缓缓滑过分明的块垒处,没入水中,零碎花瓣遮住的水面下,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一角幽暗和淡赤。
“阿姒在看哪一处?”
他温柔低语。
阿姒目光被烫到了,耳根子也被他孟浪的话烫到了。她匆匆收回视线,却落到他覆着薄肌玉白的肩头,在心口处,横亘着一道可怖的刀疤。
那是江回留下的。
她救过那曾行刺他的少年。
和她喝了交杯酒的人是江回,可和她行夫妻之礼的,却是晏书珩。
思绪更乱了。
阿姒像这池中的花瓣一般,在熟悉与陌生、靠近与远离之间浮沉。
她怯怯后退了一步,脚下一打滑,晏书珩迅速揽住她。
“没力了?”
他轻笑着,熟悉而带着调笑的语气把他们的关系拉进了些。
但阿姒还未来得及平复,脸色一点点变得不妙,她窘迫地看向水下。
有两股温热水流在尚未来得及闭合的闸口处'交汇,微弱的那一股因她的动弹而被奔涌挤出,而从四面八方合围过来的那一股则想强势渗入。
可闸口将将紧闭,眼下只有一线窄隙,两股温热的力量冲撞,受折磨的是闸口。阿姒眼尾渐渐发红。
但因晏书珩在面前,她根本不敢动,身子寸寸凝滞。
“这是寻常事,不必为此窘迫。”
青年温柔低语,他一手扶住了阿姒,一手池子的把闸口稍稍扩开,满堆满挤着的那股力量奔涌而出。
水流冲击而来。
阿姒脚下一软,她只能将脑袋依偎过去,借他的力堪堪站稳。
他的手似附上了她的意识,甚得她心意地勾动,将残存着满溢的东西都引了出来。稍许过后,已是干干净净。
可阿姒无端空落。
晏书珩亦幽幽叹息:“都没了。”
话里话外俱是遗憾,阿姒终于抬眼了,他凝视她,眼底不是在船上时的幽暗,目光沉静而包容。
晏书珩轻叹,忽地把阿姒抱起,缱绻道:“不若再添些吧。”
进入池中许久,阿姒都因失神而说不出话,更不知能说什么话,此刻被他这句话激得面颊通红。
“你这人怎的这般……”
他对准了,但若即若离地,时而轻擦,时而离去:“阿姒不觉得遗憾么?一番辛劳,却半点未留……”
阿姒被抵擦着,池中水雾氤氲,刚收拢回来的思绪又散了。她直到如今都不明白,怎就又到了这一步?
是她意志薄弱?
不,不是。
阿姒否决了这个猜测,是她有意借着与他虚与委蛇尝尝霪恶之果。
晏书珩把她的迟滞当作默许,将她搂紧了,一厘厘地贴近:“阿姒太瘦了,不能光吃甜食,荤菜也要添些……”
他让她腹中饱胀,便凝止了,目光像蛛网上的细丝,缠住阿姒这只蝴蝶,青年微叹着:“阿姒果真好这一口啊。”
“分明是你自己!”阿姒被他这一句惹恼,身子挣了挣。
她目光变得不敢置信。青年扣住她,朝自己的方向贴近,在阿姒耳畔煽诱着:“你既喜欢,我便得投其所好,如此……呃,才能留住阿姒,不是么?”
阿姒微张着嘴不说话,偏过脸不与他对视,盯着漂浮的花瓣。
那片花瓣越来越虚,一会分化成两片,一会又合成一片,后来浮沉得越发厉害,视线也渐渐模糊。
顾不上什么理智了。
暂且这样吧,今日是她露出了破绽,让他寻隙而来。
过后,过后定要……
“呀……”
阿姒被自己的吟声打断,青年看着她纠结的眉头,陡地直侵到底,语调微扬:“阿姒可是在想此后如何远离我?”
被说中了。
这人可真是心眼多,这种时候还戒备着,阿姒把脸埋在他颈侧没说话。
他突然离去。
池水代替其他涌入。
但温软的池水多少差了些硬气和火候,阿姒被磨得有些恼,稳住声儿:“可以了么?我要上去了。”
青年低低笑了声:“阿姒总爱借轻鄙之言激我昂扬奋进,这也就罢了,还一心盘算着过后如何两清。
“还没用完,就想着如何丢弃。”
“夫人当真是,无情啊……”
他在耳边幽幽地叹息罢。继而猛一挺身,漂浮着的花瓣遽然动荡,被水波高高扬起,又落回水中。
阿姒险些从他手上滑入水中,又被他五指用力掐着托起,她侧脸难耐贴着他的脖颈。在他颈侧,有一处脉搏一动一动,阿姒恶意地涨了张口,想像狐狸咬兔子般咬下,把这惹人气恼的人脖子咬断,让他再也不能揶揄、逗弄,再也不能用那双笑吟吟的眼睇视她。
但想了想,最终还是作罢。
是夜,二人宿在暖阁。
困倦和睡意沉沉压上来时,阿姒耳侧传来一声低笑,黑暗罗帐内,青年的低语格外幽然:“原来得让阿姒累得说不出话,便不会想着推开我。”
阿姒的确很疲倦。
从霞光初上到三更,从船舱辗转到暖阁、地毯,书案、榻间……她如今连手指头都发抖,嗓音亦沙哑得说不出话,也顾不上推开身后环抱这自己的人。
她甚至连他的话都听不清,实在是乏力得无法思索。
他在她耳后轻吻:“歇下吧。”
屋内滴漏声声,青年却未睡,一点点环紧怀里瘫成水的人。
纱幔后,传来幽幽轻叹。
.
翌日,阿姒睡到日上三竿。
起来时,晏书珩已去上值,让竹鸢给阿姒带话,称有公事待处置需晚些回来。枕侧放着一支刚摘下的梅花,阿姒拈起梅花,松了口气。
太好了,不必见到他。
她怀着复杂的心情起身,刚一动弹,便觉有什么涌来……
阿姒窘迫地拉过被褥,她明明记得昏睡间,他帮已里外清理抠弄过一遍,可这会起身竟还有!昨儿种种亦涌了上来,阿姒对着晕出暗泽的被褥发怔。
她分明是怀着目的,清醒地在沉沦,可此刻平复过后,阿姒仍是不敢置信,只觉得自己是被妖邪迷了心。
但晏书珩再善于玩弄人心,皮囊生得再合她心思,也只不过是个凡人。
若她对他半点欲念也无,即便她继续留下,也不必担心自己受蛊惑,可昨日的事让阿姒挫败地意识到——
她有。
哪怕只是肉'体上的。
更叫她挫败的是,他昨日并未使尽浑身解数,只拿出一副不知真假的卷轴,稍加试探再稍加撩拨,她便上套了。
若他铁了心勾'引……
“不成……”
阿姒呢喃着从榻上起身,“得离他远点,再这样下去一切就乱了。”
不愿在这里继续待下去,阿姒起身沐浴更衣,径直出了暖阁。
寒风扑面而来,旖旎记忆也被吹散,阿姒立在湖边吹了会冷风,目光从茫然变得冷静,这才和竹鸢往回走。
从暖阁到小竹园需经过西门,正好撞见一个侍婢领着一行仆从自门外走入,领头侍女恭恭敬敬地同阿姒行礼,阿姒颔首回应,最后面的侍女则怯生生不知所措,当是新来的,且才十一二岁。
她直愣愣盯着阿姒看了好几眼,直到领头侍女轻声斥责:“这是长公子的客人,不得无礼!”那小侍婢才反应过来,哆哆嗦嗦地请罪:“婢子失礼,婢子未见过这般神仙人物,看得痴了。”
阿姒并未在意,继续前行。
领头侍女在后方不满道:“怎还看?主宅派来的人就这般没轻没重?”
阿姒回过身,恰好见到那位小姑娘正回头痴痴地看着她。不像是为她的容貌痴住,倒像是在确认什么。
可那孩子瞧着不像坏人。
许是自己多心了,她转身和竹鸢说话,这才听说姜医女请辞回乡的事。
阿姒讶然:“这般巧?”
竹鸢笑道:“娘子忘了?几日前,姜医女便说过她师父生病的事。”
阿姒点点头,她的确没忘。
但昨日聊起陈妃前,姜菱并未提过回乡的事,甚至还说隔日再来施一次针。显然按既定的规划,即便当真是恩师生病,姜菱也不会这般仓促地离去。
阿姒隐隐觉得姜菱仓促请辞,应和那位帝王宠妃有关。
要么和晏书珩有关。
但若是晏书珩的话,姜菱来替她看诊已有半月,为何直到今日才害怕得要回故乡?且在他回别院前,姜菱就已因为提起陈夫人而惶恐。
或许是她知道陈妃的阴私?
整整一日,阿姒都在想姜菱和陈妃。而晏书珩仍在中书省处理公文。
午间,穿云入内:“长公子,主宅那边往别院送来几个侍婢和下人,是老太爷手底下的人所派。方妪他们不敢轻易做主,便暂且把人留下。”
主宅偶尔也会送来些人,名为照料,实则是老太爷或二房的眼线。
晏书珩笑里有些讥诮:“这是我的别院,不是谁想伸手,就能伸进来的。送回去,就说我这不缺人。”
他又问:“那些人可有异样?”
穿云笑嘻嘻道:“并无。只听说他们经过西门时偶遇女郎,有个不懂事的小孩痴痴盯着女郎看得入迷,但这事之前也常有,谁让长公子的人貌若天仙?”
晏书珩抬眉看他,轻嗤:“你倒是知道我喜欢听什么。”
穿云只憨憨笑了声。
他能不知道么?
今日长公子晨起后,可谓是神采奕奕,走路时连微扬的衣摆都是春风得意的,眼底温存的笑更藏不住。
中书省里几位有家室的官员们都悄悄打探:“中书大人可是喜事在即?”
.
有了晏书珩命令后,几名仆从便被如数送还主宅,那年纪尚小的小婢女亦未能幸免。但小姑娘未见失落,左顾右盼地穿过两座园子,来到二房。书房中,坐着两位中年男子。正是要结为儿女亲家的尚书仆射陈仲敬和晏三爷。
“探得如何?”
侍婢笃定道:“那女郎和画上女郎有七八分相似。”
陈仲敬不敢置信。
“当真看清了?”
侍婢笃定点头:“婢子记性极好,绝不会看走眼。”
闻言,他愕然起身。
起先动容,眼圈微红,继而泛上惊慌:“难怪晏书珩在我和九郎跟前都提过她,原是早有怀疑!”
晏三爷见状忙问:“亲家,这是出了何事,那女郎究竟是何身份?”
陈仲敬紧了紧手心。
他稍一停顿,为难道:“那孩子是我……是我养在外面的孩子!内子善妒,私自把她的生母处置了,那孩子恨极我,和我闹翻了,后来不知何故失踪了。没成想竟到了晏书珩身边,这……”
陈仲敬惧内是建康权贵都清楚的事,因而晏三爷半信半疑:“月臣这孩子心思深沉,连我这个族叔都不放过。若把那孩子留在他身边,恐怕他会借此对敬安甚至九郎陈家不利。你我如今是一家人,此事,我来替你想办法。”
陈仲敬忙拉住他:“那毕竟是我的骨肉,我对她们母子亦有愧。你万不能伤她,只消帮我把人带出即可,我会把她送走,以免我夫人知道了。”
晏三爷思忖稍许。
“别院戒备森严,亲家且先回去,我会尽快帮你把人带出。”
陈仲敬再三嘱咐后离去了,晏三爷心腹上前:“老爷可有计策?”
晏三爷睨他:“我养你作何?”
那心腹这才献宝般道:“长公子手段了得,若让他得知人被您带走,只怕会伺机报复。但老太爷和长公子本就疏远,若是能借老太爷那边的人行事,便可一石二鸟,既能带走那女郎,又能离间。只要长公子先发难,不愁祖孙俩不起嫌隙,说不定还能把祁家人也牵扯进来。”
晏三爷抚须大笑。
“好!好一出一石三鸟的计谋!”
.
是夜,阿姒早早睡了。
半睡半醒间,鼻尖又嗅到那淡淡的清竹香气,她猜到是他回来了。
阿姒想赶人,又不愿让昨夜白白受折腾,只在他手放上她腰间时不悦咕哝道:“我还没缓过来,今晚不许再碰我,更不能离我太近,否则别怪我赶人……”
“昨儿是我不知节制,往后都听阿姒的,阿姒想要,我便给。阿姒不想,我便克制。”他给她掖好被子,又拿了一个长枕放在二人中间,“这样总放心了吧。”
见他还算识相,阿姒止住轰人的冲动,囫囵睡去。朦胧间,依稀想起昨夜事毕晏书珩说的那句话。
她开始疑心,他会不会是故意接着卷轴给她下套?故意勾她沉溺。
发间覆上他的手,继而额角落上一个温热轻柔的吻,阿姒想斥责他,但身子刚一动,他便轻笑一声躺回原处。
她最终没和他算账。
这人刻意在她的底线附近徘徊耍赖。
还是得早日远离他,她想。
清晨时分,落雪簌簌。
阿姒醒来时晏书珩刚走不久,看不到他那张脸,她对他的怨气便暂时压下。
阿姒坐在窗边,对着院中的雪想起那日在雪地里一身官袍的晏书珩。
还有大雪后次日,他们前去道观路上所说的那些话。
他这人真叫人看不透。
温煦的,疏离的,狡黠的,城府深深的,甚至厚颜无耻的……
似乎都是他,又似乎不是他。
阿姒暗骂:“九尾狐!”
她将目光投向大雪,记起在道观见到的那位淡漠又古怪的王爷。
那人似乎认得她。
他还问她几岁,问她姓陈还是姓姜。语气淡漠又笃定,且那样超脱于世俗之外般的人,每句话都不会多余,他这般问定有用意。
有什么像春笋般,试图顶开遮盖着阿姒记忆的层层积雪破土而出,但又差了些火候。阿姒只能再去事无巨细地回想昨日姜菱的异常之处。
确切来说,姜菱心神不宁不是在提到叫她闻风丧胆的陈妃时。
而是在说起陈妃和少时判若两人的当口,抬眼正好看到她。
有个沉寂已久的声音像山间寺庙的晨钟。击打叩问着阿姒的心上。
如雪崩前兆般。
脑中急剧震荡,绵延的雪在震颤,要铺天盖地滚下。
“或许,陈妃本不是陈家次女?
“而你,才是。”
手中茶盏掉落,碎瓷片四溅开来。
阿姒感到一阵头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