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拉着苏白璟的手腕, 视线不由自主地望向了明心果。
她显然彻底失去了机会,在她从山崖上跃下的时候,清元宗的修士就已经飞身而上, 跃上对面的悬崖, 站在她刚才的位置,摘下了那枚明心果。
赵芙接过那枚明心果,迫不及待一口吃了下去。
她甚至得意地看了一眼陆晴,露出享受的神色。
“怎么办。明心果没了。”
苏白璟垂着头, 声音幽幽。
他的语调有些奇怪,声音依旧清脆悦耳,语调却像是坏掉的弦琴, 诡异的上下飘动。
像是受伤的病人在极度压抑着疼痛, 连声调都有些扭曲了。
陆晴回了回神,面色微绷, 凑近去看苏白璟的脸。
“你怎么了?”
受伤了?被尤逸的剑气打到了?
“没事。”苏白璟倏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他的眸子漆黑一片, 像暴风雨夜的海浪一样翻涌着。
苏白璟一向是清隽又温和的,陆晴从来没见过他这样情绪外放的时候,像是第一次看到水下的冰山,陆晴狠狠被他眸中深藏的情绪震颤了一下。
短暂的震颤之后, 陆晴很快反应过来。
苏白璟……大概是感激和愧疚吧?
啊……苏白璟确实应该感激她,她可是抛下了她心心念念的明心果来救他。
但没办法,陆晴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苏白璟掉入山崖。
他怎么说都是一条鲜活的人命,一个温柔的好人, 他还帮她走出了幻境。
没办法,谁让她陆晴也是这样一个人美心善的大好人呢?
但苏白璟不必愧疚, 这是她自己做的选择,选都选了,她都还没来得及后悔呢,哪里轮的到他愧疚了?
陆晴轻咳一声,尽量让自己的语调变得轻松:“没了就没了呗,再找一颗明心果就是了。”
“镇灵秘境里可能不会有第二个了。”
“那就再找别的就是了,反正,能破解道心瓶颈的天材地宝又不只有明心果一个。”
“如果镇灵秘境还是没有呢?”
陆晴耸了耸肩:“没有就没有呗,下次还会有启灵秘境,奉灵秘境,元灵秘境……或者别的秘境什么的。”
“秘境并不常见,几年才会出现一个。”
“又不是只有秘境里才有,世界之大,无奇不有,等我们出了镇灵秘境,刚好可以去历练一下,说不定就能找到明心果了呢?”
“更可能几年也找不到。”
……
陆晴有点生气了:“你这人怎么回事!怎么尽给别人泼冷水呢?!听我的!我说能找到,就肯定能找到!”
她想了想,语气又软下来:“就算几年找不到也没事啊!也就是几年而已。你看,我们今年才十八岁,这样年轻,我都不怕,你怕什么?!”
苏白璟没说话。
他头颅又微微垂了下去,姣好的眉眼和桃花似的眸子都被遮挡在了阴影里,浑身上下逸散出一种灰暗压抑的气息。
陆晴安慰地捏了捏他的掌心。
她知道苏白璟心里肯定不好受,其实她心里也没多好受。
说的洒脱,心里到底还是委屈的。
她抿了抿唇,没继续打扰苏白璟。
苏白璟当然不会愧疚,更不会委屈,他低头,只是为了遮挡眼眸中如同藤蔓一样疯狂生长的情潮。
他好不容易平复了些的欲望,因为陆晴几句话再度翻涌。
侧了侧头,借着散落发丝的遮挡,苏白璟敲无声息舔了舔不知何时探出来的尖锐犬齿。
情欲的潮水来得太快,太磅礴,他理智的堤坝被轻而易举,摧枯拉朽的击碎。
苏白璟额头上青筋微挑,他颓然叹息一声,像是对什么彻底服了软,蓦的抬起有些抽痛的手指,朝着陆晴的腕上摸去。
——“陆晴姑娘。”
不讨喜的一行人在取得明心果之后,又轻飘飘来到了他们面前。
尤逸手中的那把剑已经收入鞘中,放回腰间,他朝着陆晴深深行了一礼,满怀歉意地道歉:“对不起。”
陆晴轻啧一声,后退了半步。
躲开了尤逸的欠身行礼,也躲开了苏白璟探来的手指。
尤逸自知理亏,并不生气:“这件事确实是我们清元宗理亏,陆晴姑娘若是有任何要求,都可以直说,只要是我们能办到的,一定倾尽全力。”
陆晴一点也不客气:“我要明心果。”
明心果已经进了赵芙的肚子了,尤逸当然不可能再凭空变出来一枚。
尤逸没吭声,场面有一瞬间的沉默。
赵芙身姿摇曳地走了过来:“这有什么?”
赵芙开口,语调中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和一点点轻飘飘的怜悯:“如果我有了下一枚明心果的消息,到时候一定告诉你。”
陆晴勉强压抑着心中的怒气:“你们找这枚明心果找到了多久?”
从赵芙师妹道心不稳,师父寻找明心果,已有三年有余。
三年……
尤逸更加沉默。
赵芙本来还挺开心的,但尤逸这副满怀愧疚的样子让她瞬间就看不下去了,他对别的女人这一副表情是什么意思?
她拿到了明心果,师兄不应该开心才对吗?
赵芙面色紧绷:“师兄!你别听她乱说!我们是凭本事拿到的明心果,干嘛要答应她的要求和条件?之前我们开条件的时候她可没有同意。”
陆晴差点气笑了:“是凭本事拿的,凭着一手仗势欺人,坑蒙拐骗的好功夫。”
“你!”赵芙气不打一处来,却又不知道该如何反驳,“牙尖嘴利!”
“赵芙!”尤逸皱眉轻斥。
赵芙不情不愿地闭上了嘴。
尤逸微微欠身,又是一个想要行礼的姿势。
陆晴一看他那样子,就知道他又要开始道歉了。
但她一点也不想听他那空泛的道歉,一句对不起,什么用也没有。
她手指伸向苏白璟,打算拉着他直接离开,眼不见心不烦,明心果已经没了,和他们继续交流什么?
陆晴的视线落在苏白璟身上,忽然福至心灵,猛然想到了什么,伸出去的手指顿住。
她没能拿到明心果,但苏白璟还有机会找到续脉草。
她心中急转,很快有了新的主意。
陆晴想了想:“也不是不能接受你的道歉。”
她话音落下,尤逸明显一愣,他棱角分明的面庞上现出一抹笑意:“真的?”
“嗯哼。”陆晴不置可否,“既然你们已经得到了想要的明心果,镇灵秘境接下来的时间里,帮我们寻找续脉草——如何?”
没人注意到的方向,苏白璟倏地抬起头,像藏在暗处的捕猎者,一双眼神死死钉在了陆晴身上。
“当然没问题!”尤逸想也不想地答应下来。
尤逸想到了那天陆晴在冰火两仪之地的问题,又是一阵愧疚,生怕她误会,他慌忙补充:“师父确实没在镇灵秘境里探查到续脉草的下落。”
他眉头微皱,忽然想到什么,攒成一团的眉毛蓦的舒展开,他手伸到腰间的储物袋摸了摸,取出一个小玉瓶递给陆晴。
“这是续脉丹。”
说来也巧,这是尤逸之前宗门弟子大比夺冠时候的奖品,但他经脉没受过伤,一直没有用到,他都快忘记自己有这个东西了。
“虽然续脉丹没有续脉草那样神奇的效用。但是……对经脉受损的人来说也很有益处。”
陆晴眼睛亮了亮,毫不犹豫地接过他递来的小瓷瓶:“行。”
她一点也没有客气的意思,反正这事是清元宗的人做的不地道。
她勉强压抑住心里的不甘愤怒和委屈,收拾好面上的表情,打算和清元宗的这群修士同行,继续在镇灵秘境里寻找明心果和续脉草。
只是才刚踏出一步,手腕就被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人死死扣住。
陆晴扭头看了一眼,是苏白璟。
苏白璟面无表情,姿势有些奇怪,站得笔直的身形不知为何有些诡异的微弯,常常泛着笑意的桃花眼也毫无笑意,陆晴挠了挠头,向他递了个疑问的眼神。
苏白璟不语,只一双深黑色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漂亮的桃花眼满溢着斑斓水色,其中专注和执著多的几乎要满溢出来,像是一个人在用尽全力注视着自己的全世界。
陆晴被自己的联想吓了一跳,她在想什么呢?!
这都什么跟什么?!
陆晴不太自在地偏了偏视线,脸颊有些红,她大概能猜测到苏白璟心中的想法,安抚般拍了拍他紧扣着自己的手掌。
她不拍还好,她这一拍,苏白璟像是受到了刺激,抓着她的手腕愈发用力了。
也不知道他哪来的那么大力气,陆晴被他抓的生疼,她试探着轻轻挣了挣,竟然无法挣开。
她想了想,小声凑到他耳边:“苏白璟,你别生气。没必要,这是他欠我们的。明心果反正已经没了,我们这趟总不能毫无所得,给你拿了续脉丹,我们这趟也不算毫无收益。”
柔软的语调夹杂着潮湿的水汽,像春天夹杂着雨丝的微风,轻轻吹拂在他的耳朵和脖颈上,激起一连串细密的疙瘩。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血肉里名为欲望的藤蔓淋了春雨,失去理智一样疯狂生长起来。
钻入皮肤,破开血管,擦过经脉。
还有细密的痒意顺着耳朵和脖颈一路蔓延。
疼痛好忍,痒意难捱,苏白璟有些颤抖着抬起另一只骨结分明的修长手指,放在唇边,一口咬了下去。
犬齿刺破皮肤,嵌入血肉,触碰到了硬邦邦的骨头。
殷红的血液顺着手指滴答落下。
苏白璟的眼底沁出了些许红痕,他唇角勾着柔软的微笑,心底冰冷冷吐出六个字。
去他妈的续脉丹。
苏白璟现在一点也不关心什么续脉丹,一点也不想探索什么秘境。
隐秘的妖力在苏白璟身上飞速流淌,敲无声息的沿着脚往山上蔓延而去。
山峰,平原,大地……妖力逐渐侵入,在地底最深处,苏白璟看到了他的目标——一枚安静矗立着的足足有婴儿头颅大小的地核。
地核是秘境的核心,是维持整个秘境运转的所在。
只要毁灭地核,这场已经变得有些无聊起来的秘境之旅也就可以结束了。
只是,这块地核和通常的地核有点不一样,原本应该透亮如水晶的地核此时像得了虫害的水果,水晶果皮和果肉上长满了紫色的斑点。
斑点像是有生命一般轻轻扭动,时而化为一道紫芒窜出去,消失在地核中。
苏白璟瞬间明白了那紫色的斑点是什么,他不甚在意地暗嗤一声,毫不犹豫的用妖力包裹住了那枚地核。
轻轻用力。
“咔哒”一声脆响。
地核应声而碎。
大量紫芒黯淡下来,也有许多紫芒飞快窜离出去。
*
“你干嘛?”陆晴被苏白璟咬手指的动作吓了一跳。
苏白璟咬得那样用力,简直像是在惩罚自己似的,殷红的血液像泉水一样顺着指节流淌到了他整个手掌上,滴答砸在地上,也砸在她心间。
绝对不仅仅是破了一层皮,一定是深可见骨的伤口了。
陆晴拧着眉,被苏白璟抓住手腕的那只手动不了,她就扬起另一只手去捉他的手。
她不敢用力,生怕苏白璟还未松口,扯得他伤口更大。
幸好,她抓住他手腕的一瞬间,苏白璟便柔顺地松开了口,陆晴顺利将他的手指从口中取了出来。
原本骨节分明的白皙手指上,此刻一片血肉模糊。
陆晴简直想骂人了,她眉头皱紧,飞快从储物袋里摸了块棉布,将还在汩汩流血的伤口包住。
她忿忿开口:“知道你不开心,但是不开心也不能咬自己吧?!这可是亲者痛,仇者快的事情,你这是跟谁学的坏毛病?”
她压低声音:“就算要咬人,也要咬清元宗的那些人啊!”
“你……”陆晴话说了一般,被忽然传来的轰鸣声打断。
轰轰隆隆的声响,一声接着一声,像打雷一般,但关键是……这轰鸣声并不是从天空中响起的,而是从……脚底下。
陆晴惊疑不定地望向地面。
不是她的错觉,真的是从底下传来的,震动一声接着一声,从山脚一直传到山顶。
“怎么回事?!”赵芙眸色惊疑不定,她掏出了父亲和师尊给她的防御法器,随时准备抵挡可能回来的攻击。
尤逸面色凝重:“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当是秘境出了岔子,镇灵秘境要解体了。”
秘境解体?
为了明心果,陆晴查过很多关于秘境的资料。
关于秘境解体这回事她也是知晓的,典籍上记载,秘境解体的事件,千年以来大陆上曾经发生过三次。
离现在最近的一次,也足足有三百年了。
秘境解体是极为少见的事情,更别说发生在一个中阶秘境上了,中阶秘境最是稳定,轻易不会出什么问题,怎么会突然解体?
“别慌。”陆晴连忙反手握住苏白璟,“秘境解体只会把我们传出去而已,不会有什么事的。”
她熟练地运转灵力,给两人布上了一层灵气盾。
苏白璟的手一直扣在陆晴的手腕上,视线也一直停留在她脸上,一直到即将离开的这一刻,他才懒懒偏了偏头,吝啬的将目光施舍给了尤逸一行人。
他弯起唇角,妖力像蛛丝一样在空气中蜿蜒流动,向着清元宗修士身上蔓延而去。
秘境解体之后,苏白璟遗留下来的妖力会将他们绞碎,就像和陆晴初遇那天,酒馆里的那些不长眼的人类一样。
苏白璟唇角愉悦地上扬,这样一群金丹期筑基期的修士,在他的妖力之下,不可能有一点反抗之力。
像流水一样美丽自然的妖力即将触碰到他们的前一秒,赵芙腰间一枚淡青色碧玉忽然光芒骤放。
青光像灯光一样将清元宗修士包裹起来。
他的妖力触碰到青光,竟然无法再继续深入一分。
苏白璟微微挑了挑眉。
这陡然绽放的青光像是一颗丢入湖中的巨石,顿时在清元宗弟子内惊起一通哗然。
尤逸毫不犹豫抽出了配剑,惊疑不定地望向四周,唇角动了动。
他似乎想说什么,但秘境地动山摇,熟悉的云雾再次聚拢,顷刻间,熟悉的传送之力已经将他们包裹。
陆晴只看到他嘴唇动了动,完全没听到他说了什么。
传送的晕眩感逐渐蔓延上她的大脑,陆晴反握住苏白璟的手,忍不住在心底暗暗骂了一句。
“敲!清元宗的那些修士刚刚答应她帮她在秘境里寻找续脉草和明心果的!这下真是亏大了!”
眩晕感过后,陆晴和苏白璟重新回到了进入秘境时的那片香樟林。
这趟秘境之旅真是差劲至极,没得到明心果,也没见到续脉草,唯一的收获,就是几个灵石一颗的普通灵草。
陆晴捏了捏额角,掏出传音玉符给洛河发消息。
“秘境突然解体,你出秘境了吗?”
她攥着传音玉符等了一会,没等到洛河的回复。
秘境解体确实不会同时将所有人一齐传送出来,或许洛河运气不好,或许她耽搁在了秘境中的一些小关卡里,站在这里一直等下去似乎也不合适。
陆晴想了想,又给洛河发了一句。
“我先去找个落脚之地,等你出了秘境,务必第一时间联系我。”
发完消息,陆晴这次不再等待,将传音玉符收了回去。
“苏白璟,我们先找个住的地方吧,等和洛河汇合我们就回天光城。”
苏白璟自然不会反对。
陆晴没什么心思逛街,随便找了个客栈,带着苏白璟走了进去。
客栈里修士不少,秘境解体的突然,大量修士被传送了出来,都要先找一个落脚之地。
上一位顾客刚定好房间,沿着楼梯往上走,陆晴连忙走到掌柜面前:“要三间上房。”
“三间?”掌柜拿钥匙的手一顿,他的视线在陆晴和苏白璟身上打量了一下,“两个人不用订三个房间吧?两位贵客有所不知,这会好多人订房,正是房间紧缺的时候,我们这里规定,不能多订房间呢。”
“预定也不行么?”
掌柜为难地摇了摇头。
陆晴稍一思索,确实是这么个道理,改口道:“那两间上房吧!”
她和洛河一间,苏白璟一间也可以。
掌柜顿了顿,手指伸向装着钥匙的抽屉里:“两间上房,30块中品灵……”
他的视线落在旁边这个相貌俊朗的男修士身上,四目相对,掌柜脸上正要熟练地扬起和善的微笑,忽然看到苏白璟眸中一抹红芒闪过。
掌柜怔了一下。
“啪嗒”一声,手中的钥匙掉回了抽屉里。
“掌柜”重新在抽屉里摸了摸,有点不好意思地开口:“很抱歉……现在好像只剩下最后一间房了。”
陆晴:“……”
“那算了。”她想了想,“我们再去别的客栈看看吧。”
“等等。”,“掌柜”开口劝道,“姑娘对镇灵城不熟吧?这条街只有我一家客栈,要去别的客栈只能去别的街道找。等你找到了,恐怕房间都被订完了,到时候再想回来,我们客栈估计也没有空房间了。”
这……
陆晴属实有点纠结起来。
她这会倒是有点后悔了,早知如此,她应该一出秘境就赶紧来订好房间,而不是在香樟林等了一会洛河的回复。
但这会后悔也来不及了,客栈门口,还有修士正在陆续走进来。
“掌柜,你们这里还有空房间吗?”
掌柜应了一声:“哎,还——”
“等等!”陆晴连忙开口,“掌柜,最后一间房,我们订了!”
“哎!好嘞。”掌柜连忙改口,冲着门外的修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抱歉啊贵客,客栈已经住满了。”
陆晴从掌柜手里接过钥匙,心中暗道——
洛河一出秘境肯定就会和她联系,镇灵秘境突然解体,镇灵城肯定瞬间乱作一团,说不定会有一些大能修士来调查原因。
但不管为何,她都不准备掺和进去。陆晴的打算是等洛河联系她,他们就立刻离开镇灵城,并不会在这个客栈里过夜。
退一万步说,就算在客栈里过夜,修士之间又不讲究什么男女大防,修士也是非要睡觉,大不了……他们三个排排坐打坐修炼就好了嘛?!
陆晴被自己脑海里想象中的画面逗得发笑。
陆晴给苏白璟打了个手势,沿着楼梯往二楼的方向走去。
掌柜目送两人消失在楼梯上,他重新走回柜台前,眸底深处一抹红芒渐渐消散。
掌柜下意识将手伸进放满钥匙的抽屉里,摸索了一下抽屉里剩余的几把钥匙,正要拿出来,却忽然一愣。
咦……他刚刚想做什么?怎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门外,几名修士边走进来边询问:“掌柜,你们还有空房间吗?”
掌柜连忙:“有的。”
“那我们要两间。”
“好。”
*
一进入客栈的卧房,陆晴立刻往椅子上一坐,有些筋疲力尽地伏了桌子上。来镇灵城的这几天,短短几天功夫,经历的事情简直比她在天光城一个月遇到的事都多。
不仅仅是因为累,更多的是失望。
好不容易打听到了明心果的踪迹,好不容易见到了明心果,她甚至都即将触碰到。
就只差那么一点点。
陆晴闭了闭眼。
她没能取到明心果,也就意味着她依旧无法树立道心,她的瓶颈破除不了,她还会继续卡在筑基期,迟迟无法结丹。
……
陆晴转了转头,视线的余光里,忽然撞进来一抹月白色身影。
苏白璟就站在她身侧,目光沉沉地看着她,像鬼一样,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陆晴险些被他吓了一跳。
她抚了抚胸口,视线落在苏白璟右手上,那上面还缠着她匆匆包上去的棉布,鲜红的血液已经将雪白的棉布彻底浸透。
陆晴看得直皱眉。
她勉强打起几分精神,去抓苏白璟的右手。
“你呆呆站在这里干嘛?你的手不疼吗?”
“不疼。”
陆晴轻嗤一声,一点也不信,她小时候皮,经常乱跑出去玩,弄得一身伤回来,每次她爹陆厉然问她:“疼不疼。”
她明明已经疼得要哭出来了,疼得站都站不起来了。
她还是要硬着头皮,撅着嘴巴,咽下喉咙里的哽咽和眼睛里的泪水,和她爹犟嘴道:“不疼!”
“一点都不疼!”
陆晴瞪了苏白璟一眼,小心翼翼揭开他手上的纱布,血液还未完全凝固,她揭开得很顺利,血肉模糊的伤口暴露在她面前。
陆晴又是一阵牙酸。
“快去把手洗一下,然后上药!”
她站起身,拉着苏白璟走到房间里的洗漱台前,盆子里有仆人放好的热水。
苏白璟十分随意的将带着伤口的右手伸进盆里,血液顿时将水染成了浅粉色。
他又伸出左手进盆里,按在血痂上就是一阵揉搓。
陆晴看傻了眼。
他下手力度之大,哪里像是在清洗伤口,简直像是在洗一件衣服。
他都不会痛的吗?!
“停!”陆晴额角跳了跳,她很怀疑,苏白璟这样洗伤口,他的血要越流越多了!
她哪里看不出来,苏白璟压根心思就不在上面,只想草草应付她了事。
“你别动了,还是我来吧。”陆晴将手放入盆地,捉住了苏白璟的手,拂起热水,轻轻浇在他的伤口上。
在幻境里……苏白璟帮她处理过一次伤口,现在她也帮他处理一次,算是扯平了。
幻境……陆晴脚指头绷紧,狠狠抓了两下地。
不不不。
别想别想,别想这个!
她费了半天力气,终于将快要从海底深处漂浮上来的记忆重新按了回去。
陆晴低着头,温柔又认真地清晰着他的伤口。
她的手很柔软,苏白璟感觉,他的手掌被一团暖呼呼的白云包裹着。
苏白璟的视线半分都没有落在水盆里,他喉头发紧,双目紧盯着陆晴那双琉璃一样透亮的眸子。
她眸子透亮,眼底的情绪还算鲜活,但即使她用力遮挡,几番掩饰,苏白璟还是从中抽丝剥茧,看到了最深处的情绪。
灰暗的,担忧的,焦灼的,烦闷的。
陆晴一点儿也不像看起来那样毫不在意,不以为然。
苏白璟睫毛颤了颤,唇角忽然诡异地上扬了一下。
他抬起那只完好的左手,自然地抚上陆晴的黑发,像是抚摸幼兽,像是亲昵地抚摸宠物。
和之前一样的轻抚,如今却不能让苏白璟感觉到愉悦,像是在隔靴搔痒,无法止痒,反倒让他更加难受了。
苏白璟绷紧了腹间的肌肉,有些痛苦地弯了弯腰。
他手指蓦的下滑,从发顶顺着发丝滑落到耳迹。
他轻轻拨开陆晴耳旁垂落的发丝,她小巧红润的耳朵裸露了出来,她的耳朵很小,白皙莹润,藏在深黑色的发丝里,像是藏在绿叶中的花骨朵。
很可爱。
苏白璟将指尖探进去,轻轻拨了拨她的耳廓。
气氛刹那间由亲昵变得暧昧起来。
亲昵和暧昧之间,不过发顶到耳垂之隔。
苏白璟眸中暗沉一片。
陆晴只觉得耳朵痒,她像耳朵沾了水的猫咪一样疯狂摆着头,试图将苏白璟的手指甩下去。
当然没甩下去。
“你干嘛?!”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我帮你处理伤口,你怎么还捣乱?!”
苏白璟修长的手指沿着耳廓一路下滑,拂过她的脸颊,轻而易举扣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让她直视他的眼眸。
他望着她,声音轻轻,像幽静夜空里鸟儿的轻鸣:“你真的不难过吗?”
陆晴睫毛颤了颤,连挣扎都忘了挣,她想都不想就想说不难过,她怎么可能会难过?!
她不是都已经想好了吗?她不是都已经告诉苏白璟了吗?
这次不行就下次,下次不行就下下次,反正她一定能破解瓶颈,一定能成功结丹!
可四目相对,陆晴的眼睛对上他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眸。
苏白璟的眼睛真漂亮,双眼皮又宽又深,像桃花花瓣一样,深黑色的眼珠深邃的像大海,仿佛能包容她的一切情绪。
即使陆晴将记忆按到了长河最深处,那双存在于幻境中的琥珀色眸子还是在她脑海里晃了一瞬。
陆晴想说的话忽然就有点说不出来了,她抿了抿唇,狼狈错开和他对视的视线。
苏白璟的手指滑到她眼角,轻轻揉了一下,仿佛要拂掉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滴:“如果不开心,就和我说吧。”
“我们现在,也算是生死与共的挚友了吧?”
陆晴颤了一下,她清晰地听到自己的胸腔咚咚作响,喉咙干燥得厉害,连眼睛都有一点发烫。
她犹豫了一下,别别扭扭地看了苏白璟一眼,猛地向后退了一大步,她的手指离开水盆,脸颊也离开苏白璟的手指。
“你说什么呢?我才不难过!我像是那种会被这一个小小挫折打败的人嘛?!”
“应该是你不要太难过才对!”
“你也没拿到续脉——”
苏白璟低低叹了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妥协。他迈开长腿,两步走到她面前,抬起手,一把将她揽进怀里。
陆晴瞪大了眼睛,说了一半的话终结在他的怀抱里。
她本能地伸手抓住了他月白色的长袍,仰头看苏白璟,撞进一双深海般的黑眸里。
陆晴心脏颤了颤,喉咙里像是灌了铅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的发顶刚刚够到他的下巴,现在,只要她放松自己,她就能倚靠在苏白璟的怀里。
就像幻境中一样。
幻境中的画面,像气泡一样陆陆续续冒出来,陆晴才按下一颗,又冒上来另一颗。
她按了半天,忽然就有点累了。
好累啊,又好委屈。
陆晴睫毛颤了颤,像被魅惑了一般,神使鬼差的朝着苏白璟的肩膀轻轻靠了上去。
几乎是在她靠上去的下一秒,苏白璟的手臂就迫不及待地追逐上她的腰肢,却又在即将触碰她腰肢的下一秒硬生生收了回去。
陆晴看不到的上方,苏白璟的琥珀色的眸子剧烈闪烁,白色的,毛绒绒的耳朵悄无声息探出了半只。
“真的可以哭吗?”因为靠在苏白璟怀里的缘故,陆晴的声音有点发闷,“那岂不是会显得我很丢人?”
“不会。”苏白璟放柔了声音,放轻了语调,“再强大的人也会有不开心的时候。”
“嗯。”
陆晴的声音更闷了。
她抓着苏白璟衣服的手逐渐收紧,喉咙里挤出来小猫一样的啜泣。
头顶上传来低低的叹息声,苏白璟的手轻柔地放在了她的背上,轻轻拍打,像是温柔哄着孩子的母亲。
陆晴这下彻底忍不住了,她呜咽的声音渐渐大起来,带了点哭腔:“呜呜……好不容易才找到明心果,我却没能没拿到明心果,我真是笨死了!”
“我……我都两年毫无寸进了,表面上没人说什么,我知道,私底下他们都说我没用,说我不努力,说我只是个娇气的大小姐。”
“我不进阶,爹爹就不会放心我。”
“说不定还要让我和赵逢联姻。”
“明明……明明就差一点点了。”
……
陆晴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她只知道在苏白璟怀里很安心,很安全,她可以像深海里的蚌一样毫无顾忌,毫无担心地吐露自己的柔软。
苏白璟不会嘲笑她,也不会责怪她,他真的是一个很温和的男人。
陆晴说了很久,一直说到再也没什么想说的,眼睛里雾蒙蒙的水汽也彻底蒸发干净,她才颇有些不好意思地从苏白璟怀里抬起头来。
苏白璟胸口位置,月白色的袍子上一片水汽。
心底的难过和郁气散去,取而代之的就是羞耻。
她都干了什么?她像个三岁小孩一样哭鼻子,陆晴神色纠结地捂住脸。
她瓮声瓮气,声音里还带着未曾散去的鼻音和哭泣,但语调已经轻松了很多:“谢谢你,我现在好多了!”
苏白璟轻笑着淡淡嗯了一声。
“啊,差点忘了。”她胡乱擦了一下脸庞和眼睛,从怀里摸出那个装着续脉丹的小瓷瓶,“你快吃了,试试看有没有用。”
“要是有用的话,咱们这趟也不算毫无收获,多少也是也是有点收益,这样我可能就高兴一点了!”
苏白璟瞥了一眼她掌心里的玉瓶,不太在意地接过,随手放进袖中。
陆晴不满意他的轻慢,急了:“你干嘛?怎么不吃?”
苏白璟轻笑一声,捉住她伸来的手指握在掌心。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顿:“其实……要想立道心,也不一定非要天才灵宝。”
陆晴:“……嗯?”
她猛地抬起头,眼睛像闪电一样亮了一瞬。
又很快黯淡下来。
陆晴苦笑:“我知道,但是别的方法我都已经试过了。”
“还有一种方法,你肯定没试过。”
苏白璟面色认真,言辞恳切,实在不像是开玩笑。
难道说……真的有什么别的办法?
陆晴忍不住开口:“什么方法?”
“你有没有试过……以人为道心?”
“以人为道心?”
陆晴眉头紧锁,这个方法她还真的没试过。
修士多数以理念入道,少数以花草树木,风雨自然入道,以一个人为道心……这真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但按理来说……天地万物皆可入道,以人为道似乎还真的可行。
她怎么从来没想到呢?
“嗯,母亲留给我的一本古籍上说过此法。”
“可是,可是……”不得不说,苏白璟的说法为她开辟了一条全新的思路,她无法控制地顺着他的思路想下去。
如果真的可以以一个人为道,那以谁为道呢?
以一个人为道心,未免太过亲密,也太过沉重。
将一个人的全部押在另一个人身上是一个风险极大的行为。
倘若她以一个朋友为道,若有一天,她和朋友有了矛盾,她岂不是会立刻道心破碎,修为尽毁?
怪不得陆晴没听说过以人为道这种事了。
世界之大,人才辈出,若是真正的好点子,早就被人采用流传下来了,没有被流传下来的,自然皆是有所僻陋之处。
对陆晴而言,如果真的有人能担得上如此重量,那也只有父亲和母亲了。
可是……以爹娘为道心很奇怪啊……听起来像变态似的,她爹娘以对方为道心还差不多。
道侣之间,似乎还能勉强接受。
陆晴还在皱眉思索,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夹杂着轻笑的喘息声。
苏白璟不知何时贴了上来,他离她极近,像幼时最亲密的伙伴一样咬耳朵。
他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耳朵上,带着热气。他声音轻轻,带着无尽的柔软和诱哄:“不如……以我为道,我们做一对真正的道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