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陆晴的记忆里, 她第一次有印象的吃到糖是在五岁的时候。
那是一颗完全由糖浆制成的拇指大小的橘子糖块。
说是橘子糖，陆晴一点也没尝到橘子的味道，只有让她浑身打颤的甜味。她塞进口里下一个瞬间, 就忍不住把糖块吐了出来。
那是她的口腔中第一次如此浓烈的感觉到“甜”的味道。
又齁又腻。
她尝过那颗糖, 齁到一年内再也不肯吃任何甜食。
陆晴曾以为，她这辈子再也不会见到比那颗该死的橘子糖更甜的东西了。
但现在，陆晴觉得，轻而易举说“这辈子怎么怎么样”实在是一件很不明智的事情。
如今她才十八岁, 这个认知就被轻而易举的打破了。
而她甚至没吃糖。
陆晴明明没吃糖，却觉得甜味无孔不入。
空气中都是像棉花糖一样的丝线，顺着她的呼吸涌入肺部, 缠绕上她的肺腑。
胃里是成块的麦芽糖, 顺着胃的蠕动融化开，像江河一样一路蜿蜒。
甜味一路传递到心脏上, 一点点, 一点点将她的心脏包裹起来。
心脏又将带着甜味的血液泵向全身。
于是, 她整个人都是甜的了。
陆晴觉得她变成了一块橘子软糖, 又甜又软。
她望向苏白璟，眸子一点点，一点点变得柔软下来。
君无戏言，从现在开始, 他们就不再是简单的伙伴……而是……会共度一生的爱人。
陆晴看着苏白璟，怎么看怎么都觉得欢喜。
苏白璟深色的眸子缓缓抽动，贪婪而又着迷地望着她：“要不要我现在就改道重修？”
苏白璟一向是温和又清隽的，可现在, 他看上去如此不温和，如此急切, 像是饿坏了的小孩，早早等在包子铺门口，等到包子铺开门，买下一只包子便迫不及待地想要塞进口中。
陆晴被自己的联想逗得发笑，她弯了眸，连忙伸手阻止他，生怕他一个冲动就要立刻自毁修为。
“别。”
“你别急呀。”陆晴声音又软又糯，“让我先来试试。”
“毁道重修代价太大，万一你废了修为，然后发现还是不能以人为道心，那就麻烦了。所以说……让我先来试试。如果我能成功，你再尝试。”
毕竟……这件事理论上可行，但陆晴并没有实验过。
万一和之前失败的那么多次一样，又失败了呢？
万一别人都可以，但偏偏她不行呢？
毕竟她在道心上卡了好多年了。
陆晴撑着下巴，越想越心惊肉跳，她的脸皱成一团：“该不会……真的还失败吧？”
苏白璟眨了眨眼，笑容蛊惑：“试试吧，不试试怎么知道行不行呢？”
陆晴想了想：“那……我现在就试试？”
她本来打算和苏白璟说好之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再尝试的。
但……在这里试似乎也没什么不行。
刚好可以立刻就得出结论，若是真的能成功，那她也算彻底解决了一桩心事，再也不必担忧了！
说做就做，陆晴果断从椅子上跳起来，跟着苏白璟走到内间。
这里是她的院子，她其实比苏白璟还要熟悉。
内间不大，摆设简洁大方，除了一张宽大的床铺，就只有两个打坐用的褐色柔软蒲团。
要是只有陆晴一个人，她肯定会在柔软的床铺上打坐。
但现在，这是苏白璟的房间了，陆晴没的选，只能在小小的蒲团上坐下，蒲团兜不住她层叠的红裙，红色裙摆像海浪一样铺散开来。
陆晴后知后觉地紧张起来：“那……我试试了？”
苏白璟点点头，眼神温和鼓励。
在他的注视下，陆晴莫名就多了几分自信。
她闭上眼睛，摒弃杂念，开始运转灵力。
陆晴很快成功入定，她又看到了丹田里熟悉的，密布的，像海草一样野蛮生长的“树根”。
苏白璟站在离她一人远的位置，深黑色的眼瞳变成琥珀色，他身形轻闪，瞬息之间便来到了陆晴身侧。
苏白璟的月白色长袍轻轻擦过她的红裙，蹭过她的手指，最后在她白皙面庞前停下。
他唇角勾起一抹愉悦的微笑，俯下身，贴近她瓷白的脸庞。
他伸出手指，捏住她的下巴，轻轻抬起。
陆晴对此一无所觉，毫无反应。
修士在打坐入定的时候几乎没有还手之力，随便一个孩童甚至都能轻而易举杀死一个入定的修士。
因此，众所众知，修士只会在自觉安全的地方打坐。
而现在，陆晴就在他面前，毫无防备的打坐。
苏白璟唇角的笑意更大了些。
他的手指肆无忌惮地轻蹭她的下巴，在她雪白的肌肤上留下红痕。轻抚她的唇瓣，在感觉到湿润的时候抽离。
这样的浅尝即止很快就不能让苏白璟满意。
他抽出晶莹的，带着水渍的手指，沿着她的脸颊一路上滑，抚过微弯的眼角，纤细的长睫，最后落在她额心那朵正红色桃花花钿上。
瓷白的皮肤，配上红得像火一样的花钿。
美自然是极美的，只是……苏白璟指尖摩挲在陆晴额心，他总觉得，还缺了点什么。
苏白璟俯下头来，凑得更近，她额心的花钿，纤长的睫毛，一点点在他视线里放大。
他的唇瓣就要摩擦到她的肌肤，他的犬齿就要触碰到她的脸颊。
恰在此时。
陆晴忽然睫毛微颤，平静的面容露出些痛苦的神色。
苏白璟手指微顿，靠近的动作瞬间停住。
陆晴的睫毛颤抖得愈发剧烈，像一只正在艰难破茧的蝶。
她树立道心的过程似乎并不顺利，再这样继续下去，很快，她这次破除瓶颈又要失败了。
苏白璟琥珀色的眸子闪了闪。
都已经落入网中的猎物……怎么可能还有逃离的机会？
他的手从陆晴脸上挪开，直接按上她的小腹，灵力如温和的涓流一样缓缓注入。
无人察觉到，温和的灵气中还夹杂着——独属于苏白璟的，妖的气息。
*
陆晴修炼得确实很不顺利，她初时尝试以苏白璟为道心，确实有效，丹田里的树苗少见的有了反应，海藻一样的树根奇迹般的扎进去了近乎一尺。
要知道，之前无论她怎么尝试，多么努力，树根最多也只能扎进三寸。
陆晴心中震动，她迫不及待地运转灵力，试图一举突破瓶颈，稳定道心。
但她的好运似乎就到此为止了，熟悉的阻力再次漫上来，树根左右蔓延，却无法再向下一步。
陆晴急了，习惯性地加大力度，试图强行突破。
她不用力还好，这一用力，勉强维持的平衡直接被打破。丹田和经脉受到刺激，灵气顿时开始在浑身经脉中乱窜，让她很不好受。
陆晴瞬间意识到，是自己操之过急了。以苏白璟为道心看上去确实可行，只是……或许是他们的感情还不足够深刻，或许道心的铸立本就不该是能一蹴而就的事情，她这次并不能直接破除瓶颈。
再多些日子，一步步慢慢来，她的道心约莫就能彻底铸立了。
想通了这点，再加上经脉丹田实在是痛的厉害，陆晴果断决定为这次的修炼喊停。
她将灵力从丹田中撤出来，神智也逐渐从入定中抽离。
精神恍惚，半梦半醒之间，忽然，陆晴感觉到一只微凉的手摸上了她的小腹。
下一秒，冰冰凉凉的灵气顺着小腹直冲进丹田。
这股灵气没有恶意，虽然不强大，但却温和柔软，像溪流注入大海一样注入她的丹田。
……这是苏白璟的灵力。
陆晴微微一震，连忙往丹田中看去。
她的丹田轻而易举接纳了这股平和的灵力，“树根”好奇地探过来，试图吸收。
陆晴立刻明白了苏白璟的意思。
万丈高楼无法平地起。
而从苏白璟身上传递而来的灵力，天然带着属于苏白璟的气息。她以苏白璟为道心，若有他的气息为引，就像是万丈高楼有了坚实的地基，铸造难度将大大降低。
陆晴心头微动，连忙重新定下神来，借着苏白璟传来的灵力继续尝试。
真的有用！
她半晌无法寸进的“树根”终于再一次慢吞吞继续向下，陆晴按耐着心中的狂喜，小心翼翼地，一点点继续扎根。
这次，“扎根”的进程再没有受到任何阻碍，铸就道心的过程出奇的顺利，“树根”一路扎进了数十尺，这意味着……她这次恐怕真的能突破瓶颈了！！
不需要再等待，不需要再一次尝试，不需要慢慢来。
就现在，就这一次。
在苏白璟灵力的滋养下，她一气呵成，像海藻一样的树根一口气完全没入了土地。
道心铸，道途显。
她卡了两年的瓶颈终于突破了！！
陆晴心下激动震颤，如果她现在不是在入定，不是在修炼，而是在清醒状态下，她一定已经开心得跳起来扑进苏白璟怀里了。
苏白璟。
一想到他，陆晴就心生激荡。
若是她现在能开口，她的声音恐怕都要哽咽起来。
在她树立道心的这段时间，苏白璟的灵力，一直温和，持续的向她的丹田内传输，像源源不断的大海，从未断绝。
如果没有苏白璟，她这次绝对不可能这样简单便突破瓶颈。
但他明明不是大海，他不过只是一个炼气期的修士而已。
陆晴略略估算了一下，苏白璟向她传递而来的灵气量，几乎相当于一个低阶修士全身的灵气了。
她知道身体里灵气被抽空的感觉，就像是肺部的空气被抽空，生命力被吸尽。
失去了灵力的修士，就像是生命走到了尽头的凡人。
那种虚无和恐惧，无法用苍白的言语表述。
只要经历过一次，就不会有修士想要经历第二次。
也不知道……苏白璟是凭着什么样的心情，多大的意志力做到的。
也不知道……苏白璟现在怎么样了。
但陆晴已经来不及再继续想下去，海藻一样的树根甫一扎进丹田深处，就像是饿极了的孩子，迫不及待地开始大口大口饱吸着丹田内的养分。
树苗疯狂地抽芽生长。
两年的积累，厚积薄发。
她的修为就像是一个孵化了多年鸟蛋，已经迫不及待要破壳而出了！
她的身体，竟然不受控制的开始结丹了！
陆晴再也没什么精力分心去思考别的什么，她只能集中所有的注意力在自己的丹田上。
足足一个时辰。
她的丹田里，呼啸的灵力终于渐渐盘旋成一枚如太阳般闪耀的金色圆球。
金色圆球毫不吝啬地向她全身上下的每一丝经脉输送着精纯的灵气。
陆晴从未觉得如此舒适，从未觉得如此轻松。
像是游荡在灵池中的鱼，像是翱翔在天空中飞翔的鹰。
所有的精疲力竭，所有的的烦闷痛苦，都在这一刻尽皆消碎。
她终于成功结丹了！
陆晴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睛，脸上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
她从蒲团上蹦起来，她的视野里就只有苏白璟，顾不得去探查修为，顾不得去感知环境，她想也不想的欢呼着扑进苏白璟的怀里。
“啊啊啊！我成功了！”她搂着苏白璟的脖子，在他的怀里轻蹭，呼吸喷洒在他的脖颈上，“我结丹了。”
“两年了！我终于结丹了！”
陆晴眼睛亮晶晶的，安静伏在苏白璟肩膀上，等着他开口恭喜她，夸她，或是别的什么。
可空气中传来诡异的沉默，她在苏白璟肩头伏了半晌，也没听到苏白璟的一点声音。
她为苏白璟像木人一样的反应而不高兴，轻轻从他怀里退出几分。
嵌合严实的肌肤刚刚分离，就被腰间虚扣着的手按了回去，陆晴无法控制的重新贴上了苏白璟的怀抱。
她只得仅仅将脑袋扬起来，仰头盯着他的眼睛，用手晃他的肩膀：“苏白璟，你听到了没有！！我结丹了！！”
四目相对，陆晴终于看清了苏白璟那双深黑色眸中流淌的喜悦和祝福。
陆晴躁动的心情刹那平静下来，她唇角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撒娇一样轻声：“苏白璟，我结丹了。”
苏白璟眉眼含笑，轻轻抚摸着她的发丝：“恭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