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白璟看着陆晴消失在了传送阵上。
她看上去很好。
红裙如火, 笑靥如花。身体毫发无伤,精神饱满充实,遭受差点死亡的攻击似乎完全没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没有一点伤心。
也没有一丝后悔。
就好像他只是落在她生命长河里的一颗尘埃, 轻而易举的就消散了。
真是很令人不爽。
陆晴站上的这个传送阵通向何方?
大概会是一个安全的, 有用的地方。
她会在那里重新开始修炼,从炼气到筑基,从筑基到结丹。
只不过这次,她的身边会是她重视敬爱的朋友和伙伴, 她的道心不会是他了。
这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苏白璟的大脑一片空白。
他忽然有些颓然。
他好像有一丝理解了伏嵊的话——他的失败和伏嵊毫无关系,就算没有他,他也迟早会这么痛苦。
他和陆晴, 一直都是两个世界里的人。
他蜷缩在袖中的手悄无声息攥成了拳, 指甲毫不客气地嵌进了掌心,殷红的血珠顺着伤口流淌出来。
很烦燥。
就算明白了更多, 看到了更多, 也依然没有感觉到快乐。
愤怒和不满像关在笼子里的鸟, 在胸膛里横冲直撞, 却迟迟找不到出口。
想要杀戮,想要发泄,想要毁灭一切。
现在要做什么呢?
再回去找伏嵊吗?
……
苏白璟离开传送阵附近,漫无目的的随意行走。
他不想回去找伏嵊。
他也不想回那座雪山。
他在想陆晴刚刚脸上展露出的微笑。
苏白璟的脚步顿了一下。
不……他不是在想陆晴。
他只是在回忆, 他只是在分析自己的失败。
一个优秀的猎手,应当敢于直面自己的失败,并从中获取宝贵的经验。
他悄无声息勾了勾唇,继续抬脚往前走。
所以……陆晴, 她……会爱上另一个人吗?不是妖,是一个人, 一个和她志同道合,并肩作战的人。
比如……她刚刚身边那个叫做尤逸的男人。
苏白璟从见到他的第一面就知道,他对陆晴有好感。
也是,她这样美丽又肆意的花,自然会吸引路过的蝴蝶蜜蜂留下留恋的目光。
可是,真恶心。
明明对陆晴有好感,却还要抢走她唾手可得的明心果,还和身边的师妹拉拉扯扯。
哪一点比得上他?
苏白璟顿了一下,漂亮的眸子心虚似的偏了偏。
虽……虽然在某些事情上,他确实是欺骗了陆晴。
但是……他难道不也为她做了很多吗?
他难道不是保护了天光城?
他难道不是救了她父亲?
……
他本来不打算涉及到妖族和人族的争端中去。
可他还是和她说了大量的信息,甚至拿到了应运之石。
难道还不能功过相抵吗?
所以,根本原因其实还是因为——陆晴是一个“人”吧?
苏白璟曾经这样想过——如果陆晴是一只妖就好了。
现在,这一瞬间,这个念头更加无比的强烈。
或者……如果他是一个人,似乎也不错。
可惜……人就是人,妖就是妖,人和妖如何转变……呢?
苏白璟叹了口气,抬眸望向碧蓝色的天空,明明是湛蓝色的晴空,却少见的万里无云,空洞的像是一张蓝色的画布。
就像现在的他一样。
失去了陆晴的日子,实在是空洞而又乏味。
就像是失去了灵魂的木偶。
有的只有无尽的孤独。
陆晴说的没错。
他没有崇高的理想,没有高尚的灵魂,没有目标,也没有方向。
他只有本能和欲望。
低级趣味可以被轻易满足的时候,生活就变得空洞而乏味。
他本可以忍受黑暗,如果他不曾见过光明。
可真正体验过那种发自内心的,浓稠纯挚的欢愉,便再难以忍受这样枯燥乏味的痛苦。
好吧。
苏白璟想。
他错了。
或许,他真的爱她。
*
爱是一种怎么样的感觉?
那是一种虚伪的、毫无意义、不该存在的东西。
弱小的人才会需要爱与被爱,才会需要情感来维系人与人之间的纽带。
牛羊成群结队,而猛兽则总是独行。
如果是曾经的苏白璟,他会这样回答。
如果是现在的苏白璟,他会说——爱是所有情绪的集大成。
快乐,痛苦,愉悦,不满……种种情绪,不需要依靠爱也能得到。
但是,爱就像一面放大镜。
它很奇妙,它能放大人胸腔里的一切情绪。
它能将一份的快乐放大到十份。
它也能将一份的痛苦放大到十份。
它可以让情绪像在过山车,上上下下,起起伏伏。
真正的,让灵魂战栗的情绪。
情绪是人的琴弦。
爱是执琴者。
人生活在情绪的牢笼里。
体验过真正爱情的味道,体会过那种极致美味的情绪,普通的情感就变得脆弱而无趣。
陆晴说错了。
他确实不懂爱,但他似乎真的爱上了她。
他应该早一点承认的,他应该早一点认识到。
他之所以想要陆晴和以前一样,不过是在汲汲于求陆晴的爱,不过是因为——他早就爱上她了。
可是……怎么办?
空荡荡的心房里蔓延起一股叫做恐慌的龙卷风——他现在才认识到,他还有希望吗?
当然还可以。
陆晴在意的,无非是他曾经的欺骗和谎言,无非是人和妖之间的身份差异。
但倘若,他能为此而赎罪,他能将谎言变成现实呢?
苏白璟扬了扬唇,琥珀色的眼眸里,终于漫出了点堪称愉悦的气息。
这次,让他先来爱她。
以爱换爱,很是冒险。
成功了固然是好。
倘若……失败了呢?
苏白璟的牙齿轻轻划过唇颚,笑容的幅度逐渐变大。
破釜沉舟,背水一战。
反正,得不到他真正想要的,苏白璟也不会真正的快乐。
无法生活在快乐和满足中,苏白璟宁愿死去。
像是冥冥中的指引,忽的,苏白璟心下微动,直直望向东南方。
他在陆晴身上留下的禁制气息终于再一次能被隐约感知到,这个方向和距离……一张巨大的人域地图在苏白璟脑中浮现,他瞬间锁定了陆晴所在的位置。
——澜城。
*
澜城是一座未被妖族攻破的城市。
聚集了以清元宗为中心方圆千里最强大的修士。
可以想象,那里的人类现在一定如同惊弓之鸟,戒备森严。
坦白说……现在去澜城并不是一个好的选择。
苏白璟有些无奈,但是……没办法,在强大的猎手在捕猎的时候,偶尔也要付出些代价。
对于渡劫期的苏白璟来说,只是要混进澜城并不是一个太难的事情。
他随便在澜城找了个偏僻的,约莫是因为死了人而空荡下来的屋舍。
夜半时分,夜凉如水,夜色漆黑如墨,苏白璟所在的房间明明没有点灯,也没有施术,却分外明亮。
闪烁着赤红色,妖冶而诡异的光。
光的源头是苏白璟的掌心。
一团凝缩到了极致,由纯粹的妖力和血脉之力凝聚而成的核心——苏白璟的妖丹。
只有修为到了金丹期以上的妖,才能勉强凝聚出妖丹。
妖丹刚刚诞生之时仅仅如同米粒大小,妖丹越明亮,越璀璨,妖的实力便越强大。
但是,妖丹的大小只和妖力和血脉之力有关。
妖力尚且易得,血脉实在难寻,大部分妖族终其一生,用尽办法,最终也不过只能让米粒大小的妖丹变成指甲盖大小罢了。
而苏白璟手中的这枚血红色妖丹,足足有一整个婴儿拳头大小。
这枚妖丹,若是在人族手中,能炼制出最强大的极品丹药;能绘制出最繁复的法阵符箓。
若是在妖族手中,能轻而易举提存任何一个哪怕是最低劣种族的血脉。
哪怕是月染,也从来没想过可以获得一整枚渡劫期大妖的妖丹。
她只想要那么一点点,一点点血脉之力就够了。
可现在,这样一枚珍贵的妖丹被苏白璟漫不经心地握在掌心,他随意地瞥了一眼,轻轻用力。
“咔哒”一声脆响。
像是厨师捏碎了鸡蛋,又像是屠夫敲碎了头骨。
他手中的妖丹脆弱得像是梅花酥一样,应声而碎。
妖丹破碎的那一瞬间,苏白璟没能维持住人形,短暂的化为了原型。
他的腿不自觉地抽搐着,尾巴蜷缩着,包裹住身体,喉咙里溢出控制不住的闷哼。
妖丹碎裂竟然会这么痛。
比他想象中还要痛。
——陆晴金丹破碎的那天,是不是也和他一样痛?
……
足足过了一个时辰,他身上如同抽骨剥皮一样的疼痛才渐渐减缓下来,苏白璟喘了口气,稍稍坐直。
他闭目内视,胸膛里原本存放妖丹的位置赫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
他用两百年凝练的妖丹,现在一切重新开始。
这是一个疯狂而不可思议的行径,已经行至顶峰的人放弃在顶峰上的一切。
换成任何一个人,一只妖,都不可能做出这样的决定。
但苏白璟毫不在意,毫不犹豫。
对于天才来说,攀登的过程无比顺利,一切重头开始,苏白璟也只需要两百年……不,有了之前的经验,一百年的时间,足够他重新回到巅峰。
一百年对妖族来说,不过是弹指一挥的时间。
他弯了弯唇,运转妖力,妖力在胸口处重新凝聚,缓缓形成一个圆球状的漩涡。
新的妖丹,就要成型了。
苏白璟陡然停了下来。
妖族修炼和人族不同。
妖族不修道,自然不需要道心。
当然,如果实在要把道心这样一个东西塞进去也不是不可以。
但没有妖会在修炼中掺杂进一个百害而无一利的东西。
但苏白璟想把它放进去,就像把石粒放入珍珠蚌里。
没办法啊……苏白璟的心脏像沸腾的开水一样冒着泡。
谁让他,还是想要陆晴以他为道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