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有想过, 退一万步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她看到的这只狐妖并不是苏白璟。
不是那个会温柔地看着她笑,不是那个唇角会上扬四十五度, 不是那个总爱黏着她的苏白璟。
或许她现在看到的这个苏白璟只是妖族假扮的。
这或许是妖族新的阴谋。
旨在从内部分裂、决裂他们。
又或许这是哪只狐妖, 觉得苏白璟的样貌好看,这才化成了他的模样。
毕竟若论起容貌,苏白璟从来不会输给谁。
……
陆晴编不出来了。
即使她再不愿承认,再不愿意相信, 她也不得不肯定,面前这个人……或者应该说这只妖绝对是苏白璟。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感觉。
很奇怪,若论起时间, 陆晴和苏白璟相处的时间绝对称不上经年累月。
但感情的深度从来与时间无关。
原来不知不觉间, 她已经对他如此了解。
他的一个抬眸,一个转身, 每一个细致的动作都藏在她心间, 她对此早已万分熟稔。
除了苏白璟, 没人会这样轻轻弯起唇角。
除了苏白璟, 没人会这样熟练荡起桃花眼。
除了苏白璟,没有谁能带给她这样激烈温柔,快乐愉悦的第六感。
他是苏白璟。
苏白璟是一只妖。
据说人类在经受到难以忍受的巨大痛苦的时候,大脑为了保护身体, 会自动屏蔽相应的感觉器官,将所有的痛苦屏蔽掉。
陆晴第一次庆幸,人类有这样的自我保护机制,这才让她此时此刻完全没有感觉到痛苦。
她现在就像是被从天而降的巨石迎头砸上, 头颅嗡嗡作响,大脑一片空白。
掉落的赤|烛鞭无暇去捡, 重伤的尤逸也无暇去管。
她只能呆呆站立在原地,像一头被砍去了双脚的鹿,像一只被拔掉了鳍的鱼,像一只被削去翅膀的鹰。
她只能呆呆地,紧紧地盯着苏白璟。
陆晴看到他熟练地弯起唇角,看到他微微眯起了双眼,看到他红色的眼眸渐渐黯淡下去,变成深黑色,又变成……琥珀色。
她心脏微微一跳,爆发出一阵尖锐的痛鸣。
她的小白也有这样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眸子。
原来幻境里那双格外漂亮的琥珀色眼睛……真的不是幻境。
苏白璟轻轻往前踏了一步,他月白色衣襟上的斑斑血迹顺间消失的无影无踪,他身上的气息毫不隐藏——澎湃如海般让人无法反抗的妖力。
她看到他踩在满地火红色枫叶上,一步一步地走过来。
他踩在枫叶堆上,悄无声息,厚厚的像垫子一样的火红色枫叶塌陷下来。
不知道从何处吹来了一阵疾风,风吹起了地上成片散落的枫叶,吹落了枝头摇摇欲坠的枫叶。
枫叶像雨一样落下来,洒落在他的发间,衣襟上,九条弯曲扭动的尾巴上。
像是给雪白的画布纵情涂抹上斑斓的色彩。
真美。
陆晴不得不承认,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只妖,苏白璟都……美到了极致。
他的桃花眼,他的脸颊,他的有些陌生的九条狐尾,在她的视野里一点点放大。
越来越近了。
被禁锢住的身影忽然就有了动的勇气和力量。
陆晴颤了一下,本能往后退了一步。
苏白璟的眸子蓦的一弯,那双琥珀色的眸子再不隐藏,荡出明显的贪婪欲色和烦躁怒意。
退了一步,就再难前进一分。
陆晴一步步后退,可苏白璟的样子还是在她视野里一点点放大,不知道退了多久,她的后背终于撞上一根粗糙的枫树干。
——可她却没感觉到任何疼痛,也没感觉到树皮粗糙的触感。
苏白璟的手垫在了她和身后的树干之间,稳稳托住了她。
他和她的身形陡然拉进。
独属于他的气息毫不客气的,争先恐后地闯入她的领地。
“啊……”苏白璟覆在她颈侧,低低的叹息声拂过她的脖颈上的肌肤,激起一片片细密的疙瘩,陆晴轻轻战栗。
“竟然被你看到了,你说,要怎么办?”
苏白璟贪婪而又痴迷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姑娘。
她似乎被吓傻了,几乎一动不动,怔怔看着他,像一只受了惊的花栗鼠,企图用装死来逃过捕猎者的追杀。
但他可不是那样愚蠢的捕猎者。
坦白来说,现在的情况有些超出苏白璟的预料。现在,还没到他该暴露身份的时机。
不过没关系。
苏白璟的尾巴焦躁不安地在空中翻卷着,蠢蠢欲动,向怀中女子身上卷去。
眼前的画面和在脑海里想象中的无数次的场景几乎无二。
他早已经再也忍耐不住。
绵软的,毛绒绒的触感缠上她的腰腹,陆晴睫毛颤了颤,微微垂下眸,正对上一条蜷曲着蠕动而上的庞大狐尾。
狐尾是蓬松的,像炸开的芦苇花,银白色的光辉,和小白的尾巴一模一样,只是要大上许多。
怪不得苏白璟那样喜欢狐狸。
怪不得他要送给她一只狐狸。
怪不得在那种事情的时候,他还要她去抚摸小白的尾巴。
她在摸小白尾巴的时候,苏白璟是不是也感觉到了无上的愉悦。
真可笑。
她还把狐狸绣在了道侣仪式的吉服上,在她眼里,那是小白,是苏白璟的喜好,是惊喜,是美好的祝愿。
在他眼里,又是什么呢?
狐尾很美丽,很灵活,像触手,像绳索,卷住她的腰肢,卷住她的大腿,亲昵又迫切地贴上她的肌肤,轻轻用力。
陆晴像木偶人一样“咯吱咯吱”抬起脖颈,她直直望向苏白璟的眼睛。
四目相对,她看到了苏白璟琥珀色眸子里的自己——被九条巨大的蓬松的尾巴簇拥着,包裹着,环绕着,几乎只漏出一个脑袋和半只手臂。
他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腰间。
她看到了苏白璟眸子里愉悦而又满足的光。
陆晴睫毛颤了颤,这样的光芒落入她的眼底,就好像一滴水落入滚烫沸腾的油光。
滚油飞溅,她心中的热气和情绪也跟着升腾。
很好玩吗?很快乐吗?
他把她当什么?他的玩物吗?
大脑的防御机制终于过了有效期,迟来的钝痛一点点,慢吞吞从心口蔓延向四肢百骸,像是在经受凌迟。
她没被禁锢住的半只手臂握上一条巨大狐尾,用力一拽——
狐尾纹丝不动,没有被她拽下来一分一毫。
然而,全身上下缠绕着的狐狸尾巴却短暂停顿了一瞬,紧接着,又以更加强大的力度疯狂地往她身上席卷,摩擦。
甚至有一条狐尾缠绕上了她的脖颈,重重擦在她的颊边。
陆晴愣了一下,抬眸望向苏白璟。
他琥珀色的眸子汹涌翻滚着,精致的喉结上下滚动,暗沉的,充满欲色的眸光紧紧锁着她的脸颊。
她曾经见过无数次苏白璟这样的目光。
在床榻上,在窗台边,在地面……
但不应该是这个时候。
——狐狸尾巴是狐狸身上最敏感的部位,不能随便碰。
陆晴瞳孔放大,指尖像触电一样从狐狸尾巴上松开。
她又惊又怒,手指张开,掉落在地上的赤|烛鞭感应到主人的召唤,“嗖”的一声回到她的掌心。
她握紧长鞭,用了最大的力气,狠狠往缠绕在她身上的狐狸尾巴上抽去。
苏白璟的视线丝毫没有偏向空中的长鞭,他甚至没有分出一条狐尾去抵挡。
赤|烛鞭拍在巨大的狐尾上,就像拍到了一座棉花山中,一声闷响之后便再无水花。
他的实力和她之间的差距实在太大。
陆晴看着他的面颊在视野里一点点放大,她眸中闪过一抹绝望,剧烈地挣扎起来,手中的长鞭失去了掌法,胡乱往他身上抽去。
苏白璟一只手扣在她腰后,一只轻轻一抬,就抓住了她手中张牙舞爪的长鞭,轻轻一拽,“啪嗒”一声,赤|烛鞭再次滑落到了地上。
他反扣着她的手,按在头顶,忽然靠近。
——他还要吻她。
他难道要在这里和她行欢?
在望枫林?在尸体前?
陆晴忽然就止住了挣扎。
是了。
他不是苏白璟,他是一只妖。
苏白璟会因为她的不适,她的反抗而停下动作,但妖不会。
短短数日的时光像流水一样从大脑里飞快穿梭。
她将他从酒馆带回,因为他的容貌和气度而惊艳。
她将他带回家,和他结下婚契。
她和他一起结伴前往镇灵秘境。
她们以彼此为道心,结为真正的道侣。
他们并肩作战,一起剿灭希洛山脉里的妖族。
……
这些她以为的甜蜜过往和恩爱瞬间,有几分真实?又有多少是苏白璟计划中的成果?
他是妖族,是奸细,是捕猎者。
她是人族,是帮凶,是猎物。
看着她像他计划中一样爱上他,关心他,苏白璟应该很开心吧,或许还在暗暗嘲笑?
天光城失陷的现状,苏白璟从中做了什么?
可她对他毫无怀疑,毫无防备。
她真蠢。
陆晴琉璃一样澄澈透明的眸子,像快要燃尽的油灯一样不甘地闪烁了两下,随即暗淡下来。
一股剧烈的疼痛从丹田冲上心头,那样迅速,那样快捷。
像滔天的巨浪冲向毫无防备的水坝,顷刻间碾压了个粉碎。
陆晴蹙紧眉,捂着胸口,“哇”地吐出一大口鲜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