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闭了闭眼, 深深吸了口气。
她当然不会忘记答应他的事情。
她努力放松自己浑身上下紧绷的肌肉，这很艰难，就像让一只羊在一只狼面前舒展身体, 毫无防备, 袒露肚皮。
违背本性，违背本能。
每舒展一次肌肉，每放松一次身体，刻在基因里的本能都在一遍遍告诉她——羊的示弱, 迎来的可能不是生机，而是狼锐利凶残的犬齿。
但她别无选择。
反抗是为了活下去。
顺从也是。
在紧张和恐惧，不安和谨慎之中, 陆晴脑中忽然冒出了这样的念头——早知道会这样, 或许她应该选修一门戏剧。
这样，说不定她就能更加完美地应对现在的情况了。
这个念头实在太过好笑, 陆晴的唇瓣竟然也能勉强上扬几分, 只是那笑容里, 怎么看怎么有种苦涩的味道。
苏白璟看出来了, 但他理所应当地选择了忽视。
去掉了三分的苦涩，她的笑容怎么看怎么美丽。
陆晴从来说一不二，她答应他的，一定会做到。
她现在只是还不太适应, 一时无法接受他的身份罢了。
苏白璟周身的气息也温和下来，稍稍松开扣着她的手臂。
陆晴顺势扯了扯他的衣袖：“不能让他们死掉，不然没办法和清元宗解释，也没人守卫百景楼了。”
看着苏白璟似乎没有反对的意思, 陆晴试探着开口：“要不……我把他们搬到百景楼去？”
苏白璟甩了甩尾巴，刚刚放晴的面色又有点不好看起来。
他有点心烦地扫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尤逸和赵芙, 手臂一挥，地上的两个人就不见了踪迹。
陆晴瞪圆了眼：“……人呢？你把他们怎么了？”
“放心吧，没事。”苏白璟收回手臂，向她示意了一下自己的袖子。
月白色的袖角轻轻晃荡，包裹住了白皙坚实的手臂，黑洞洞的，深处似乎还隐藏了什么深不可测的东西。
他刚刚把那两个人打包随便扔去了他的小世界。
不是每个妖都有能开辟自己空间的能力的，大多数要到化神期以上才能拥有。
苏白璟不同，他从出生的那一刻，就拥有了自己的小世界。
这就是妖族与生俱来的血脉差距。
当然，苏白璟可不会把这两个讨厌的人和他精心收藏的宝贝放在一起。他有些嫌恶地将他们丢到了小世界的边边角角里，还下了禁制，生怕他们触碰到他的珍贵宝贝。
袖里乾坤。
陆晴脑中忽然冒出这样一个词。
过去的几个画面神使鬼差的从她脑子里窜出来——她好像看到过许多次，苏白璟把东西放入袖中。
只是当时的她完全没有放在心上，以为苏白璟的储物袋放在袖中。
以此时之认知审视过往之忆像，陆晴竟然莫名有种时过境迁，物是人非的唏嘘之感。
原来那并不是什么储物袋，而是开辟出的小世界。
化神期以上的修士才有能引动空间之力，开辟撕毁空间的能力。
她有点惊讶，又不惊讶。
她早就猜测，苏白璟的实力，堪比化神期的修士了。
化神期的大妖……陆晴眸底深处划过一抹不安和焦虑，清元宗和其他城市的援兵，真的能赢过苏白璟吗？
“你不想让他们死，那就让他们活下来好了。”苏白璟的指腹轻轻摩擦她的脸颊，像在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反正都无所谓。”
陆晴直接忽略了他的后半句话，不管苏白璟说什么，反正人活下来就好……
望枫林这边的事情处理完毕，陆晴有些急切地看了一眼百景楼的方向，她唇瓣动了动，试探着拉了拉他的衣袖：“你说了要帮我救父亲的。”
九条狐狸尾巴在空气中挥舞，轻轻蹭了蹭陆晴的脑袋，这才恋恋不舍地收了回去。
苏白璟慢条斯理地看了一眼百景楼的方向，顺着她的力气往百景楼的方向走。
陆晴松了口气，脚下的步伐越来越快，眨眼间的功夫就到了百景楼。
一到百景楼，苏白璟迫不及待地挥了挥袖子，他丢在小世界角落里的尤逸赵芙被毫不客气地丢了出来。
陆晴额角跳了跳，连忙随手拉过一旁目瞪口呆的天光城卫：“快把他们俩带到房间里去，找医修看看。”
“还有……”她咬牙开口，“望枫林那边出了事……你们派人去看看吧。”
总不能让那些尸体就那样躺在地上。
陆晴吐了口气，带着苏白璟直奔她爹陆厉然的房间。房间里空荡荡的，医修早就已经离开，她娘白怡刚好也不在。
她爹躺在床上，脸颊苍白，皱纹横生，一动不动，要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着，简直和死人无异了。
陆晴当时就急了，她哪里还顾得上苏白璟大妖的身份，拽着他的手就把他拉到了床边。
她看看陆厉然，又看看苏白璟，眸子里染上浓浓的期盼：“苏白璟，你快救救他吧。”
苏白璟反手握住她的手掌，陆晴的掌心有点凉，还有点僵硬，他有些心疼地攥在掌心轻轻摩挲了两下。
他轻轻一笑：“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是什么？”
“我没有忘啊。”陆晴看他的表情，心里当即就一个咯噔，她心急如焚，只能放软了语气，“你说的……只要我和以前一样，你就会救我的父亲，帮我保护天光城的。”
看他现在的样子，莫非要反悔不成？
苏白璟轻轻叹息：“所以，你还没有履行你的保证，却要让我先付出成果？”
陆晴张了张口：“不，不是这样的。”
“可是……我父亲等不了了，天光城也等不下去了，我答应你的事情肯定能做到的。”陆晴声音焦急，连连保证，“我和你相处这么久，你应该知道我是个怎么样的人，你难道不相信我吗？”
苏白璟眯了眯眼，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一直望到她心里去。
半晌，他才垂下了眸：“我当然相信你。”
陆晴松了口气，她又拽着苏白璟往床边走了点，殷切期盼地望着他。
苏白璟慢条斯理地弯下腰，执起陆厉然的手臂，妖力探入。
陆晴蹙紧了眉，在这一瞬间，她的心脏都被提到了嗓子眼。
苏白璟会不会突然反悔？
他会不会突然发难？
他会不会对父亲不利？
妖族阴险，狡诈，残忍，她这样相信他，是不是太过轻易？
……
陆晴胸膛急速起伏，眸光剧烈闪烁，一直到苏白璟的手从他父亲的胳膊上收了回来，她的心脏才从嗓子眼重新落了回去。
她有些殷切地望着床上的陆厉然，期待着他下一秒就能从床上站起来。
可是——
陆厉然没起来，苏白璟却直起腰，稍稍往后退了两步。
陆晴愣了一下。
他现在的样子，实在不像是要施术救人的样子。
“怎么了？”陆晴蹭的走过去，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你……你反悔了？”
“没有。”苏白璟走过来，熟练地牵住她的手，“他丹田受伤很重，我没办法修补。”
陆晴怔了一下，她完全不能接受这个答案，她觉得苏白璟就是在敷衍她！
“你都可以帮我温养丹田，怎么可能不能帮父亲？”
她亲眼看到的，苏白璟只是探入了一点妖力。
他都没有尝试去温养，去修补，怎么能直接就说不行呢？
苏白璟失笑：“你要让我用妖力给他温养丹田？”
陆晴眨了眨眼：“不行吗？”
她有时候聪明伶俐，有时候又傻乎乎的。
苏白璟心头发软，他抬手摸了摸她柔软干燥的发丝，唇角微勾：“当然不可以了。我可以给你温养丹田，别忘了我和你是什么关系？”
……
道侣关系。
陆晴没说话。
“你的丹田里有我的气息，你身上有我的灵契，你的道心是我，所以我才能给你温养丹田。你不会以为，妖族可以随随便便对一个人族输送妖力吧？”
陆晴瞪圆了眼，她张了张口，又说不出什么反驳的话，无可奈何的闭上，她总不能说——让她父亲和他结为道侣。
呸呸呸，这都是什么话？
她的胸脯因为气愤而一鼓一鼓：“那你还说你会帮我救父亲，你根本就救不了，你这个骗子！”
她一时情急之下，顾不得许多，语气都和以前一样，多了些鲜活气息。
陆晴或许没注意到，她现在生气的样子，就和之前……她还没发现他是妖的时候一模一样。
苏白璟没生气，他琥珀色的眸子反倒流淌出清澈快乐的笑意。
“谁说我救不了？”
……
陆晴盯了他半晌，苏白璟的语气不似作假，她心中又燃起些希望，但刚才事还历历在目，她这次没立刻就相信苏白璟，谨慎问道：“怎么救？”
苏白璟另一只手在袖中一摸，再次抬起来的时候，掌心蓦然多了一株浅白色的小花。
他松开手，白色小花顺着他的力道轻轻落向床铺，化为齑粉，瞬间没入她爹身上。
一系列的动作快的离谱，陆晴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她瞪圆了眼，跑到床边“那是什么？”
“时停花。”
嗯？那是什么？
“生长在妖域里的一种灵植。”苏白璟解释，“没入肉身，能暂停时间，维持将死之人的生机，可保你父亲半月之内安然无恙。”
“那半月之后呢？”
而且，救活她父亲，和仅仅是维持生机，差别也太大了吧？
苏白璟戳了戳陆晴的额头：“当然是在这半个月内找到能救他的人和东西了。”
“菩提叶，生灵池……化神期的医修……都可以做到。”
可这些东西都是仅仅存在于记载中的宝物，陆晴出生以来就从未见过，也从未听说有人得到。
化神期的医修大能更是整个人族都未必能找出几个，他们又去哪里寻找？
苏白璟：“我知道哪里有。”
他拉着陆晴掠出百景楼，在望枫林的边缘停下。
望枫林里乱糟糟的，显然他们已经发现了清元宗弟子们的尸体。
苏白璟眨了眨眼，微一抬手，周身妖力涌动，耀眼的红芒一点点包围整个望枫林和百景楼，在她惊讶震惊的目光中形成一个巨大的结界。
红色在结界成型的那一刻消减下去，结界变为透明，只能从结界最上方看到隐隐约约的狐狸标志。
陆晴瞪大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这是……”
“本命禁制。”苏白璟淡淡接过，“以我的妖丹为引，妖力做薪，结下本命禁制。妖丹不破，妖身不毁，则禁制永存。”
也就是说，要想打破这道围绕在百景楼和望枫林的禁制，除非……先杀了苏白璟。
陆晴的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再也没有比这更安全的禁制了。
苏白璟低下头，捧起她的脸颊，让她直视他的双眸。
他一字一顿：“答应你的事情，我都会做到的。”
所以——她答应他的事，也要都做到才行……
苏白璟眸光浮动，扣紧她的下巴，低下头，深深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