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柳梢头,人约……厨房中。
玉罗刹板着脸,准备生火拿药罐熬药。火光没起来前,厨房里漆黑到伸手不见五指,玉罗刹也懒得掩饰自己阴沉难看的脸色。
不全是为了晏鸿音这顿让他如此狼狈的晚膳,还因为鼻间尚未散去的血腥味儿。
——前脚丰盛当铺的消息才传出去,后脚就有人找上门来试探,反应如此快速,玉罗刹无法不怀疑丰盛当铺的消息根本就没有出江南,而是有教中长老就在江南,直接截下了消息想要先下手为强。
灶台对面弯腰挑拣木柴的晏鸿音表情也很不好看。
有三分因为今儿晚膳闹出的乌龙,还有七分是因为这会儿还挂在门口的东西。
——她前脚才从楚留香处拿了舍利子,后脚就被人找上门来警告,这实在太过巧妙的时间点,让她无法不怀疑是否自己的哪一重身份被泄露了行踪,又被人知道了多少,或者说……舍利子背后究竟又牵扯了怎样的案子?
“我……”
“我……”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晏鸿音顿了下,道:“你先说?”
玉罗刹将灶台上的火折子藏入袖中,轻声道:“这边没有火折子,我回去房间里寻一寻,顺便去打些水来煎药。”
晏鸿音的这处小院说大不大,只有一间布置简单的屋子,但说小也不小,院子里药田池塘占地都不小。格局简单,但是竹林树木茂盛,遮蔽性极强。
水井在屋子正后方的竹林里侧,厨房在房间右侧,估计晏鸿音在这并不开火做饭,所以地方并不大,用来平常煎药是足够的,并且这厨房的构造十分巧妙,对着院中的墙砌实了砖,唯一的一扇窗户正对着后面黑黢黢的竹林。
玉罗刹在进来的第一时间,便感觉若是真的有人暗杀,这厨房绝对是一处占据了地形优势的防守反攻之地。
晏鸿音自然不知道自家柔弱敏感的美人夫君在想什么,她在想要如何避开此时定然是睡不着的阿玉,去到前面院子。
现在挂在外面的尸首肯定要在天亮前处理掉,不论那尸首是人还是牲畜,血淋淋的被阿玉看到恐怕会吓到温良宽和的郎君。
来人早已经离开,现在院子里倒是安全的。
晏鸿音思及此,便开口说:“我去找火折子吧,天黑,房间里我熟悉一些。”
“好。”
玉罗刹只是想要支开晏鸿音前去探查一番栅栏处,晏鸿音去做什么他并不在意。
毕竟若是等到天亮被晏鸿音发现尸首,排查起来他很容易露出破绽。
这明显是江湖人的手段,晏鸿音一个大夫、还是一个对武林人士敬而远之的大夫,平白无故惹不上这种麻烦。
夫妇二人隔着灶台一站一蹲,各自心里盘算着行动计划。
“太黑了,我这就过去找找火折子和蜡烛。”晏鸿音站起身就往门口走。
玉罗刹听着脚步声远去,将藏在袖中的火折子扔进稻草堆里用脚扒拉了一下,顺手拿了旁边的葫芦瓢朝着后院的水井走去。
待到玉罗刹的背影被竹林遮住,方才放轻了脚步的晏鸿音才从拐角屋檐下的阴影中走出来,提气轻身,在墙壁上踩踏接力,犹如一片乘风而去的落叶轻飘飘地落在院门外的栅栏前,膝盖一弯,消去向前的冲势,无声而轻盈。
借着稀薄的月光,晏鸿音看到那被挂在栅栏上的是一具被剥了皮的无头男尸,看身量应当年岁不过十一二岁。
晏鸿音并没有将尸体第一时间放下来,而是近乎平静到冷酷地去翻找查看尸体上的痕迹。
脖颈断面并不平整,但却也没有多次砍剁的创口。
想要砍下尸体的头颅需要很大的力气,由此可见杀人者应当会武,但却不是外家功法,甚至有可能身材矮小或者……
晏鸿音眼睛微眯。
是一个女人。
抛尸挂在栅栏上,这种行为充满了挑衅和警告的意味,但这人却选择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除了尸体身份可疑之外,更有可能的是,杀人者本身能力所限。
晏鸿音的手滑到尸体鼓起的腹部轻轻按压了一下,那被人为缝合了的伤口涌出些许液体。
这尸体不能贸贸然处理,得让仵作解刨查验一番。
晏鸿音抬手将尸体小心拖到竹林一边用地上厚实的落叶掩盖住,匆匆擦拭净了栅栏上的血迹,如同过来时一样掠过院子回到屋内去翻找火折子。
就在晏鸿音关上房门的那一刻,几乎同时,不知怎么从后面绕开栅栏的玉罗刹从旁边走到了院门口,循着未尽的血腥味,玉罗刹在被擦拭过的竹子前站定,修长玉白的手在竹身上抹过,送至鼻下时是熟悉的铁锈味。
是人血的味道。
月光下,卷发的男人唇角一掀,抬步朝着某个方向走去。
人血是一种特殊的咸腥味,只要是尝过的人,绝不会将其与兽血混淆。
玉罗刹蹲在竹林间,抬手拨开遮挡了尸体的落叶。看着死状惨烈,不留任何一丝尸体身份信息的血肉,玉罗刹歪了下脑袋。
剥皮这种做法实在是一件吃力又不讨好的事,又是剥皮又是斩首……杀人者想要隐藏什么?
玉罗刹伸出手捏住了那尸首的腕骨,好似发现了什么一般,全然不觉尸体的血腥刺-激呛鼻,双手在摩挲间沾染上了黑红的血迹,看上去骇人的紧。
几息过后,玉罗刹收回手,目光沉沉地将落叶重新盖在尸体之上,放轻脚步顺着来时的原路绕回到竹林环绕的水井边。
冰凉的井水冲去双手间的污秽血迹,玉罗刹的眼神阴冷,乌云阴翳一片。
这个被人斩首剥皮的人,是合芳斋的前堂伙计。
罗刹教教中探子修习的功法多为外家功法,为了不让外表看上去刚劲孔武,很多人会选择在练武时几次用缩骨之法硬生生改变体型,变得更能胜任潜伏的任务,骨骼接合处也与常人有异。
一个会外家功法,能被派遣来江南地界的罗刹教弟子,被人用这种手段杀了,尸体还被扔在了他修养疗伤的院墙外面……
是谁,猜到了他的身份,找到了他的所在?
……
玉罗刹端着一瓢井水慢慢走进厨房的时候,晏鸿音已经将灶台里的火升了起来。
火光照亮了晏鸿音的脸颊,金红色的暖意让站在门口的玉罗刹脚步一顿。
“回来了?”晏鸿音也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玉罗刹,“水井那边是不是很黑?”
“嗯,是没什么光亮。”玉罗刹缓步走过来,将水瓢中的水倒入药罐里。
晏鸿音知道自己煎药的杀伤力,好不容易这会儿两人腹中都好了不少,她便索性抱膝坐在旁边看美人煎药。
夜风掠过窗户吹进屋子里,晏鸿音鼻间一动,嗅到一股熟悉的,浅淡的咸腥味。
是人血的味道。
晏鸿音下意识低头看向自己的手,但那味道传来的方向却是……
她站起身朝着玉罗刹的方向走过去,映着火苗的光亮,她看到玉罗刹的两只袖子都留下了大片湿润的痕迹。
“这是怎么了?”她伸出手抓过玉罗刹拿着蒲扇扇风吹火的手,指腹捻了下玉罗刹湿润的袖口,触感湿润却不粘黏,“井水阴冷,衣裳湿了穿在身上出去要着凉的。”
袖口上的是水,然而越靠近阿玉,那股咸腥味便越发明显。
晏鸿音刚在院外发现一具尸体,正是对这味道十分敏感的时候。
“阿玉,你的身上怎么有股血腥味?”晏鸿音此时的距离与玉罗刹几乎是膝盖相触,近在咫尺。
玉罗刹的唇边噙着抹无奈,温声道:“本不想让你担心的。”
他将手伸出去,双手手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划了一道过去,血肉翻开往外渗着血。
伤口并不深,但因为是刚伤的缘故,血还未能完全止住。
“那井边有块石头边角锋锐得很,鸿音下次过去打水定要小心些。”故意将自己手心划破的玉罗刹说着劝慰关心的话,将水井边可能会有的痕迹圆了一个完美的解释,“我用井水冲洗了伤口,不碍事的。”
晏鸿音托着玉罗刹的手,皱眉道:“不行,再浅的伤口也是会留疤的,等会回去我替你上药。”
“好,有劳鸿音。”玉罗刹顺从地点头,忽然眉头蹙起,面露难色般抽回手捂住了腹部。
晏鸿音一看就知道原因,默默低下了头。
她哪里能料到,明明是按照食谱做的饭,加了一点点调理身体的药材,怎么变成了这样?
待到煎好药,两人各自喝完。
晏鸿音替玉罗刹包扎完双手,面带歉意对玉罗刹道:“今日是你服药第一日,我本该在你身边,但商会那边前不久出的事应当有了章程,我今天还是要去一趟。”
晏鸿音的离开正合玉罗刹的心意,便道:“鸿音去忙便是,我就在这里,能出什么事呢?”
想起昨天晚上的尸体,晏鸿音道:“还是去晏鸿堂那边吧,这里太偏,嬷嬷她们都没法照顾你。”
“好。”玉罗刹好脾气的点头。
正好去收了藏在晏鸿堂后院梨树上的衣服。
……
晏鸿音走后,玉罗刹再度回到昨晚查探尸体的地方,却发现那里像是被人清理过了一样,尸首不翼而飞。
玉罗刹站在原地良久,从怀中取出今早晏鸿音捏制的丸药,抬手轻咳了两声。
不论他的行踪是否暴露,在这用药的七天里,他必须要留在此处——还要保证晏鸿音的安全。
***
锦衣卫据点·停尸房。
“如何?”
“回大人,这是从尸体腹中剖出的东西。”
今早接到命令搬走尸体让仵作查验的事纪清,他上前将托盘里的东西呈给晏鸿音。
托盘上是一方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料,和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块。
晏鸿音拿起那方布料,并不是什么名贵的丝绢绸缎,正相反,这只是是很常见的棉布,许多百姓都会穿着这样的衣物。
忽然,晏鸿音的视线停留在那布料上,对着光亮再度将手中的布料侧了侧。
微微的蓝从那布料上泛出。
纪清:“仵作还验出那尸体的死因并非斩首,而是毒物致死。”
毒物致死之后,斩首剥皮,腹中藏物……事情倒是越来越有意思了。
晏鸿音道:“可能确定是什么毒物?”
“能。”纪清斩钉截铁道。
晏鸿音眉梢微动,一般而言毒物极少会这么快确认,除非杀人者用的毒是症状十分奇特的毒物。
“天一神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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