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罗刹酸溜溜地走到晏鸿音身边,暗地里白了一眼阿伽,而后伸手过去牵住了晏鸿音。
晏鸿音十分自然地顺了下大猫炸起来的毛:“走吧,一起。”
玉罗刹眨眨眼,乖巧点头:“那要不去西街那边?那边有家铺子的奶茶烤得很不错。”
阿伽扬起的眉梢缓缓落下,视线在晏鸿音和玉罗刹身上转了一圈,而后也学着玉罗刹的模样露出一个乖巧的笑容,温声道:“我都可以的。”
玉罗刹瞪了一眼学人精。
阿伽回了一个有恃无恐的假笑。
晏鸿音眼眸微眯了下,只当没看出两人之间怪异的气氛。
三人走在街上引来的注视不少,楼兰族人大多热情大方,有好几个都在招呼他们去家里坐坐。
玉罗刹对这些司空见惯,只是微微笑着,带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感却又不失温和,晏鸿音的表情反应也差不多,唯有落后两人一步的阿伽,像是如鱼得水一般同每一个人都能聊上几句,脸上的笑容怎么看都是发自内心的良善温柔。
晏鸿音将阿伽的行事作风看在眼里,接合之前同这人的说话,心中大抵有了数。
……
这一顿饭晏鸿音吃得着实不能说安分。
毕竟她实在不能说服自己,全然无视两人桌上的阴阳怪气和桌下的动手动脚——玉罗刹有几次去拿腿踢人还被对方使心思别到了她这边来,晃得她碗里的热奶茶洒了一手。
晏鸿音闭了闭眼,手中的筷子轻轻碰了下碗碟边缘。
正和阿伽较劲的玉罗刹立刻收腿,挺直脊背拿筷子夹菜吃饭,阿伽没这么训练有素的反应,一脚过去结结实实踢了玉罗刹一脚。
玉罗刹顿时好大声地嘶了一声,表情委屈又控诉地看向晏鸿音。
阿伽顿时挤出微笑,转移注意力道:“殿下可需要再加几样菜?”
晏鸿音握着筷子,不咸不淡道:“不必,本宫一个人吃,这些菜倒也够了。”
玉罗刹:“……”
阿伽:“……”
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两个幼稚的男人低头规规矩矩吃饭,再也没作出什么幺蛾子。
……
晏鸿音和玉罗刹两个人缓步回去房间,晏鸿音坐在桌边,倒了杯仆从准备好的热茶:“说说吧,什么关系?”
后脚才刚踏进房门还没来记得关门的玉罗刹:“……”
玉罗刹抬手摸了摸鼻尖,道:“姑且算是幼时一同长大的玩伴。”
“唔。”晏鸿音应了一声,而后直言,“你知道他在贪墨城中药材的差额银两?”
玉罗刹走过来,用脚勾了椅子过来坐在晏鸿音身前,两人膝头相抵,轻轻晃了晃:“具体他做了什么我没怎么过问,楼兰城的事一向是三个大祭师管理,不过大抵也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只负责药材这一方面。”
“但是不得不说,他的名声在楼兰城里,应当是除了我之外最好的存在。”
“阿伯和阿婆尚且因为管理城中内务的缘故引来一些埋怨,但是城里恐怕就没人会说一句他的不是,虚情假意得要命。”
玉罗刹撇嘴。
他的好名声是因为他对楼兰的重建与庇护,但是阿伽的好名声纯粹是这人自己日复一日装着那副样子,一点一滴积累出来。
这和阿伽方才说的却是有些出入了。
晏鸿音放下手中茶杯:“他说他才继任大祭师半年。”
玉罗刹呵呵一笑:“确实,半年前他阿爸去世了他才继任的,但是在楼兰重建之初,他就是城中唯一一个会医术的大夫。”
“不愿露面掌权,与城中百姓交好,熟悉城中所有商队进出时间及货物,甚至还知道一些中原地区的物价及商税……这样一个人,很适合做楼兰城的主事人。”
晏鸿音的手指叩在桌面上轻轻点了点。
“贪墨钱财只要有度,不误百姓性命,便算不得什么大事。”
楼兰这样的关外城池本就没什么清水衙门一说,有了把柄才能让双方都放心。
玉罗刹忙不迭趁机上眼药:“他要是乐意做,从一开始他就是了,怎么会现在还在这游手好闲,成天和情郎情妹勾勾搭搭。”
晏鸿音斜睨了眼夹带私货的玉罗刹,眼中掠过一抹好笑:“你哪里就犯得着同他吃味?”
玉罗刹两手一摊,表情坦然:“道理我都懂,但是阿音,男人的吃味怎么会讲道理呢?没有道理可讲的。”
晏鸿音起了逗弄的心思,似笑非笑道:“那阿玉觉得他哪里会吸引我?是五官深邃的容貌,是深如荒漠的肤色,还是温和良善的……”
玉罗刹表情严肃地抬手捂住晏鸿音的唇,十分认真道:“阿音,你再说我就要狠狠亲你了。”
“特别用力特别生气的那种。”
末了觉得威胁可能不够,玉罗刹又加了句:
“特别不高兴的话我会失控,可能还会咬破你的唇,还会……”
晏鸿音眸中挟起笑意,被眼前的男人可爱到心中微微一酥,启唇叼了玉罗刹的手指轻轻咬了咬,在玉罗刹手指一颤却没收回之后,转而用牙齿叼了那一点点的皮肉慢条斯理的磨。
玉罗刹的话戛然而止,抬眸看过来的眼神微黯。
原本捂在晏鸿音唇上的手骤然一收,转而扣在晏鸿音的脑后,另一条手臂伸过来竟是揽着晏鸿音的腰身将人带到了双腿之上坐下。
晏鸿音懒洋洋地挑眉。
丝毫不在意这种侧身坐在玉罗刹身上的姿势有什么不对,反而语气镇定地指点道:“这种时候调情的话,腿要分开做才更有感觉,下次记得。”
玉罗刹低低一笑,凑到晏鸿音耳边咬着晏鸿音的耳朵尖,学了她方才的动作叼着一点点皮肉磨,娓娓细语道:“阿音,我是个男人。”
晏鸿音被玉罗刹呼出的气息烫到腰肢有些泛软,但还是努力挺直不肯落於下风,嘴上道:“知道你是,你那器-物雄伟康健,又不是不中用。男人到了而立之年,便不要憋了,憋出病来还要来找我。”
玉罗刹松开齿间焐热的耳朵尖,转而又气又爱地咬了一口晏鸿音的耳垂,双臂收紧,鼻尖贴着晏鸿音脖颈处游曳,哑声道:“就再憋几日,大婚之后阿音可千万要像现在这般嘴硬才是。”
晏鸿音知道玉罗刹最近在暗搓搓准备什么,现在想来应当便是两人的大婚和女王登基的典礼,于是来了兴致,手指划上玉罗刹的胸膛轻轻一戳:“那也就是说,在大婚之前……阿玉随便我玩?”
晏鸿音的身上其实有股藏得十分隐秘的淡香,并不是中原女子或男子衣裳荷包中熏的香粉,而是要贴的十分亲密,鼻间抵着肌肤方才能捕捉到的那一丝幽然的香。
清雅与柔软的温香中带着些许冰雪的冷,却又夹着梨花的甜。
玉罗刹极爱这就连晏鸿音本人都不曾知晓的香气,却从来不敢太多嗅闻,每次只隔靴搔痒碰一碰,整个人就连骨头缝都酥了几分。
玉罗刹喉结一滚,突然觉得自己可能承受不住怀里人的“随便玩”,当即认怂,将人端端正正抱着放回到了对面的椅子上,顺手还用掌心暖了茶水放进了晏鸿音手中。
——息事宁人的求饶意味甚是浓厚。
玉罗刹可怜巴巴地睇着她,用虚心求教的语气道:“好阿音,你今日是在阿伽身上看到什么了?”
晏鸿音十分大度地放了玉罗刹一马,而后端起茶杯润了润喉,也压了身上的躁意,半晌,才缓缓开口:“他有掌权的念头,方才不过是来试探我的想法罢了。”
玉罗刹想了一会儿,他并不蠢,只是几个思绪翻腾间他便明白过来,好笑道:“他从前不肯帮理楼兰内务,是因为不相信我?”
“这是你们之间的事,建议用刀抵在脖子上问。”晏鸿音淡淡道。
玉罗刹摸着下巴接受建议:“好主意……我拆过他的胳膊腿,还从来没动过他的脖子呢。”
“他身上穿的素色香云锦在临安府也价值不菲,且尚算稀有,绸缎庄子里一般不会公然售卖,给订货的达官富商府上送去一些便无余货了,由此可见,他必然有自己在中原的门路。”
晏鸿音想起阿伽大大咧咧穿在身上的白衣,笑中带哂:“他既然穿出来了,便是在考验我的眼力了。”
“……公主的话,还要学这种东西?”玉罗刹一脸的纳闷。
若是之前的晏鸿音懂这些,玉罗刹并不觉得意外。
晏鸿音几乎能回答玉罗刹一切关于中原的问题,无论是朝堂还是武林。
但现在坐在他面前的晏鸿音,明明是公主出身,在外行走过几年的游医,也需要明白绸缎庄子里的布是什么来头这种事?
晏鸿音见玉罗刹是真好奇,捻了捻指腹,开口道:“当朝大多男子主外,女子主内。外,指的便是科举入仕、战场厮杀亦或者走商行镖,哪怕是务农耕田的人家,女子也都执掌家中银两,规划银钱。
大户人家的当家主母出身世家,三岁启蒙,十余年精心教导,学得便是管家之道。”
晏鸿音瞥了眼玉罗刹的表情,笑问他:“阿玉以为管家便只是家中上下几十口?”
“女主内,管的是男子家族与女子陪嫁之中所有的田产商铺,外庄内院,若是公主府或是积累之众的世家,家仆奴役便有上万人。
还有与家族交好的世家关系维系,族人升迁后的人情往来、消息连通等,当家主母要做的远远没有那般简单,这也是为何当朝极少甚至未曾出现过妾室扶正的缘故。”
关外并没有这样的规矩,事实上,在关外,不仅仅是楼兰,许多小国或部落里,男女合眼则聚不合则散,有许多年轻男女甚至不会选择去祭祀处举行典礼结为夫妇,若是有了孩子便一同抚养,但并不一定便是一个家庭。
玉罗刹从前只知道中原的规矩繁复,却并没有心思去了解过这些东西,听闻晏鸿音所言,若有所思道:“那中原所谓的妾室……不也是男人喜欢了才会娶进来的女人?”
“男人喜欢与否或许重要,但又不那么重要。”晏鸿音淡淡道,她是公主,身份放在这里,学习的东西自然比起世家贵女更要姿态高出不少,“以色侍人者,即便是给她当家之权也无能力担起一家之责。”
玉罗刹却是越听越觉得哪里不对劲,重复晏鸿音的话,一字一顿,表情凝重:“没有当家能力,不会管理家族内务,喜欢了才娶进门来,以色侍人。”
晏鸿音不解,但还是点了点头。
玉罗刹这回沉默了好半晌,抬起手颤颤巍巍地指向自己:“……我?”
晏鸿音:“!!”
好险没将手中的茶杯打翻,晏鸿音顶着玉罗刹难以置信的眼神将手中的茶杯推到桌内侧,松了口气,侧目看向满脸怀疑人生的玉罗刹。
她是知道玉罗刹抓重点的本事向来歪,但没想到还能这么个歪法。
但这么一说的话……
嗯……倒是真的每一条都对上了……
晏鸿音张了张口,少见的有些迟疑。
良久,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安慰自家夫君:“没关系,夫君尚有家产无数,起码……嗯,嫁妆丰厚。”
玉罗刹这会聪明了:“入赘的夫君就不需要打理家业了?”
晏鸿音再度沉默,半晌,她叹了口气,决定让玉罗刹认清现实:“真要论的话,你这样的不叫入赘,更贴切来说,应当叫做……吃软饭。”
活像是那种家族富庶却留下一个不争气的败家子,没办法才带着守不住的全数家产入赘去另一个手段高明的女子府上,自此以保下半生平安快活,衣食无忧。
玉罗刹的表情顿时变得有些恍惚。
晏鸿音爱怜地抬手摸着玉罗刹光滑柔顺的长发。
两人又扯了些有的没的,话题最终还是拐了回来。
“阿玉,我们在楼兰待不了太久的,你之前还言想要整顿罗刹教,但整顿之后你我不能久镇关外,两位大祭师年事已高,不论是楼兰还是罗刹教,都需要一个能镇守关外的主事者。”
阿伽是晏鸿音目前见过最合适的人选,而阿伽本人也绝对知晓晏鸿音的想法,主动出现在了晏鸿音的面前。
并且还当着晏鸿音的面展现了一番他与玉罗刹的情分——虽然自从玉罗刹出现,阿伽的心智就宛如倒退十几岁,两人展现兄弟旧交的方式十分幼稚且聒噪。
玉罗刹:“……”
阿伽幼时并未习武,那身体魄看似健壮,其实就是看起来唬人的花架子,那人一开始练那些还是为了穿衣裳好看方便他去勾勾搭搭,但玉罗刹一直都知道,若要论起脑筋聪颖与行商搞钱的法子,阿伽要比他强上数倍。
“我们还小的时候,部落居无定所,阿伯阿婆身上并没有什么财物,但阿伽却总能弄到足够我们的金银吃食,待到再大一些……”
玉罗刹顿了顿,眼中滑过一丝怀念。
“不论我如何回来,是一身血还是半死不活,他都能面不改色地将我包了藏得严严实实,顺带藏了我的刀。”
“阿音,我明白你的意思。”玉罗刹轻声道,“我去同他说。”
***
夜半三更,饶是阿伽知道玉罗刹会来找他,但还是被无声无息出现在床边的黑影吓了个半死。
“……大半夜的,出个声能费祭祀阁下多大力气?”阿伽捂着剧烈跳动的左胸,咬牙切齿着问站在床头活像个讨命鬼的玉罗刹。
“万一你这被子里藏着人呢,我怕看了眼睛疼。”玉罗刹盘膝往地上一坐,抬手撑着脸颊看向被他堵在床榻上的黑皮狐狸。
“明知道你要来,我怎么可能还约人?”
阿伽将衣裳拉好,嗤笑:“带坏了咱们楼兰的纯情祭祀,我可担不起这种责任。”
“所以你是想同我聊聊了?”玉罗刹道。
阿伽在玉罗刹面前可没有对外那种春风化雨般的和煦,他靠在床边上抬手点着脸颊,看着玉罗刹调侃道:“聊啊,聊聊白天里你那么在意,恐怕有几分猫腻吧?”
“让我猜猜,我从未见过这位殿下,更无从谈起交情,唯一能有交集的就只有一个你……唔,中原近来有个挺有意思的故事,讲的是上朝的公主化名在民间行医,救了身娇体弱性情温良的楼兰祭祀,楼兰祭祀一见钟情,自此追随其后,更是以楼兰倾城求娶。”
阿伽在“身娇体弱”“性情温良”这两个词上加重了口音,嘴角噙着风流散漫的笑意。
“不会吧,不会某个人在追媳妇儿的时候,用的是我这种某人惯常看不顺眼的温良嘴脸吧?”
玉罗刹手腕一转,之前藏在身后的金色弯刀在黑夜中掠过一道锐利的寒芒,直直插-进床边的脚踏之上。
横亘在两人的中间。
“聊吗?”
玉罗刹只是不擅长打理内务,整顿人事,但他的魄力与手腕却是关外乃至中原都没有几人能够比拟的。
这样的一位枭雄,自然有他的魅力。
阿伽定定看了他许久,两双眸子四目相对。
过了一会儿,阿伽直起身子,收起散漫的做派,盘膝在床榻上坐下,给玉罗刹让了一半床榻,扬了扬下巴:“大冬天的也不觉得地上冷,坐那说。”
玉罗刹刚在阿伽面前坐定,就听对面的人幽幽道:“虽然我不知道这位殿下看上你什么了,但你的眼光着实不错。”
“嫁得好。”
玉罗刹品了品味儿,觉得有些不对。
阿伽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补了一刀:“我是说你嫁得好。”
“你当我看不出来那位殿下看似平淡冷然,实则掌控欲极强?还有你在殿下面前的那副样子……啧。”
“从前我想过许多种可能,甚至连男子都设想过,却从未想过会是这样一个比你还要强势的女子。”阿伽笑了下,“还真是一物降一物。”
“对了,她瞧见过你的狼尾巴么?别回头原形毕露,我还要担心你们夫妻不和让我这个无辜的主事人左右为难。”
玉罗刹:“……她能一掌打十个你。”
见阿伽不吭声,玉罗刹鬼使神差般又补了句:“打我也可以。”
阿音就算一时半会拿不下他,她身后还有个不讲道理只疼女儿的老丈人。
……他的家庭地位向来没那么高来着。
玉罗刹忍不住有些心塞。
阿伽舒了口气:“甚好,这我就放心了。”
“你也别觉得委屈,主要你从前对楼兰也好罗刹教也罢,不过是当做玩物,我是不想与你牵扯过多的。毕竟你发起疯来谁都拴不住,我活到现在是为了好好潇洒享受,可不是为了哪一日身首异处还是被你给砍的。”
玉罗刹噎了噎。
“今日我与那位殿下也算相谈甚欢,她应当明白我的意思——别这副护食的表情,我对你家那个一掌打十个我的殿下没有旁的心思。”
阿伽无语。
“待到你们大婚,女王即位,给我封个头衔便是。楼兰城的事务没什么难的,主要是罗刹教那边,你有多久没收拾过了?”
玉罗刹摊手:“上次发作过一回,后来去了中原虽然偶尔问两句但也没再太注意过,怎么,那些老鬼又皮痒了?”
对玉罗刹而言,罗刹教的人能用就行,至于他不在的时候有多乱,乱得不行了再收拾便是。
“哦,那你最好回去看看,据说你已经病得快死了,罗刹教中长老在准备替你发殡,扶少主即位呢。”
作者有话说:
阿玉:小妾竟是我自己QAQ!
阿音快恢复记忆啦~到时候就要去罗刹教卧底玩了,嗯,未亡人这个名头怎么样(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