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鸿音还未醒来之际,意识朦胧间察觉到身侧有人,下意识便一脚踹出,腿锋到半路才清醒过来及时收住了大半,但是伸出去的脚已然来不及收回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将身边清瘦病弱的夫君一脚踹下了床榻。
她连忙翻身下榻,跑到侧卧在地上半晌没起身的阿玉身边,连声询问:“阿玉!你没事吧?”
玉罗刹恍惚了好一阵子,才接受了自己被一个女人踹下床榻的事实,此时脸上的表情颇有些皮笑肉不笑的勉强:“……没事。”
这表情落在晏鸿音眼里,活脱脱诠释了什么叫做无法置信的伤心和忍耐痛楚的善解人意。
这让晏鸿音更加不知该如何解释,抬手在阿玉身边上下比划了半天也不敢去动他,像是忘记了自己身为医者的本事,只余下尴尬难掩的心虚。
“我……我就是睡着的时候不太适应旁边有人……要不今晚还是我睡外面吧?”
晏鸿音蹲在玉罗刹身侧,说着说着,声音逐渐微弱。
玉罗刹幽幽道:“睡在里面岂不是更加危险?”
晏鸿音哽住。
话好像的确是这么个道理……睡在外面一脚出来还有个缓冲出去的余地,这要是在里面,一脚踹实下去……
晏鸿音微微低下头。
这她也没办法啊,总不能把她绑着吧?
那万一夜晚有人偷袭呢!
其实那一脚对玉罗刹而言并不算什么,远远比不上被人踹下床这件事对玉教主的震撼,他见晏鸿音的神情有些失落,顺手弹了一下晏鸿音饱满的前额,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嘶!”
晏鸿音吃痛,抬手护住额头。
玉罗刹也不躺在地上装柔弱碰瓷了,撑着地面坐起身来,笑道:“扯平了。”
晏鸿音心中一软,眉眼不受控制地弯起弧度,扶着玉罗刹站起来,顺手把了玉罗刹的脉象:“嗯?你体内的这股内力……怎么不减反增?”
玉罗刹心下一沉,垂在另一侧的手微动,拇指摩挲了两下指关节,不动声色问:“是伤势严重了吗?”
晏鸿音细细探着脉象,好一会儿才放开玉罗刹的手腕:“倒也不是严重……大概是药效拓宽了经脉,使得这股内力显露更多了些。不碍事,继续服药吧。”
说完,她见玉罗刹微蹙着眉,反而劝他道:“会没事的,有我在呢。况且依照这内力的情况来看,修炼这种内功的人恐怕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十足的蠢货行径。”
就差被人指着鼻子骂的玉罗刹:“……”
在晏鸿音这破例太多,玉罗刹早已经有些麻木,反而眼神一转,抬手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状似闲聊似的问道:“鸿音不是不喜欢那些江湖人,怎么还懂这个?”
晏鸿音背对着玉罗刹收拾床榻的动作乱了一下,很快接上了话:“他们练什么功法的单靠把脉也看不出来,但是活的不错的脉象和半死不活、马上要死的脉象,还是截然不同的。我之前切过一个类似的脉象,一切脉就能看出是经脉内里常年灼伤留下的隐患,这种暗伤啊,年轻时候看不出来,后悔的在后面呢。”
玉罗刹眸色一沉,追问道:“那人后来呢?鸿音可有为他医治?”
晏鸿音闻言有些奇怪地回头看向玉罗刹:“阿玉你今日怎的对这些事感兴趣了?”
玉罗刹知道自己多少有些失态,但晏鸿音所说却是他一直以来未曾注意到的问题,骤然有些情绪失控,便偏过头含着眼低声道:“一时好奇罢了。”
晏鸿音也并未多想:“那人犯了事儿被京城来的捕快带走了,我也懒得治。不过经脉那种情况大罗神仙来了也难救,活不过四十。”
玉罗刹隐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未几,缓缓松开,轻轻呼出一口气。
他停留宗师境界十年之久,虽偶有经脉灼热之感,却从未想过会有晏鸿音所言的这种情况——这就是无门无派的劣势。
没有束缚,但却也没有了前人的智慧与经验。
尤其是在自创武学一途,走岔一步,满盘皆输。
还好……在当初是闭关孤注一掷冲击宗师之上境界还是金针封窍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虽然当初这么选,寻刺-激和看教中好戏的风凉占了大多数。
然而即使小小翻了船,但却让他遇到了晏鸿音这个人……
玉罗刹看向晏鸿音的眼神变了。
从一开始的内敛深沉,转变为来源于本性的掠夺固执。
——这个人,他要定了。
晏鸿音小小打了个喷嚏,皱了下眉。
谁又在念叨她?
……
用过早膳,晏鸿音看着玉罗刹服了药,连翘过来说之前晏鸿音吩咐的木材已经运到了。
晏鸿音正低头看着小池塘里悠闲自在的鲤鱼若有所思,闻言便让连翘去叫紫苏他们帮忙将木材运过来。
玉罗刹刚从房间走出,便看到紫苏这么一个小丫头一手抓着半根比壮汉大腿粗的木材走进院子,身后跟着两个帮忙抬着尾端的小厮。
反差十分明显且滑稽。
他走到晏鸿音身侧,低声问:“紫苏是不是同常人不太一样?”
晏鸿音转头看了一眼,刚好将紫苏把木料随手放到一边的画面,干咳了下解释:“这丫头天生神力,但是吃的也多。她家养不起她,集市叫卖的时候被我碰见,就带回来了。之后跟着临安府的镖头学了几招拳脚功夫,平日里有她在晏鸿堂我也安心。”
事实上江湖武功二流的人,在紫苏手底下也讨不了什么好。
玉罗刹点头,转而问晏鸿音:“想吃鱼?”
晏鸿音瞳孔一缩,十分郑重且认真地嘱咐道:“阿玉想吃的话让前面厨房做就是了,这池子里的鱼可不能捞。”
说着,晏鸿音当着玉罗刹的面从旁边的小石罐里抓了一把鱼食洒进池塘。
玉罗刹懂了:“因为是你养的?”
晏鸿音含糊道:“嗯……算是吧,反正我喂的鱼你都不能捞。”
末了还加了句:“我喂过的所有东西,都不能碰!”
玉罗刹失笑,应承道:“知道了。”
到底是个女儿家,总是有些让人无法理解的软心肠,喂过的就当做宠物了。
熟不知晏鸿音心下松了一口气,暗自心惊自己怎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事情忘记?
她池塘里的鱼喂的都是剧毒,养出来还没翻肚皮的鱼个顶个的毒,真要是谁不长眼捞了去,说不定还没吃完就要一命呜呼,尸骨化为脓水,不留半点痕迹。
平日里镇抚司派来送信的活物并不拘泥于鹰雀这种有翅膀的飞禽,偶尔线人传出情报也会动用猫狗这种十分常见的动物,这些和镇抚司锦衣卫相关的动物,无一例外都被用毒物喂养过,哪里是轻易能碰得的。
“小姐,姑爷,那我们就先回去啦?”紫苏眨着眼睛偷瞄站在池塘边,看上去就是一对璧人的主子,笑得嘴角弯弯。
晏鸿音:“辛苦了,回去吧。”
紫苏几人离开后,玉罗刹站在这堆木料旁边思忖了好半晌,看向晏鸿音:“……这秋千……”
怎么做?
晏鸿音就没坐过这东西,更别提做了。
她微顿了一下,迟疑道:“应该……还需要麻绳?我记得厨房似乎有一些。”
玉罗刹看出了某个讨要秋千的人在这方面的一窍不通,好笑道:“还是让我想想吧。”
他虽然未曾做过这种东西,但好歹见还是见过不少的。
玉罗刹并不是什么天之骄子,正相反,孩童时期遭逢巨变从尸体中爬出来的他,为了活下来,为了得到想要的,一路走来什么手段他都用过,他所拥有的一切对他而言都是筹码。
他想要得到晏鸿音的助力,为此,他愿意付出一些精力来将这个人拴在他身边。
这很公平。
晏鸿音耸肩,转身去房间里拿了几本医书出来,窝进了前两日玉罗刹躺着睡去的躺椅里——反正这秋千也就是她给阿玉找的用来分散注意力的活儿。
阿玉虽然在服药,但是身体仍旧需要多动、多晒太阳,总闷着不利于病情。
秋日的太阳正好,穿过竹林的风微凉。
晏鸿音仰躺在椅子里,闭着眼,听到阿玉去房里似乎拿了纸笔出来,脚步声渐渐远了,又近了,远去,再靠近……伴随着切割木头的沙沙声和时不时轻微的摩擦声。
她睁开眼,侧目看向盘膝坐在一堆木材和麻绳里皱眉思索的俊美男人,心头忽然涌现出一丝悸动。
或许这世间大多数女子都会在此时心中万千柔情蜜意,而晏鸿音却抓住了那一丝悸动,带着那种陌生的明悟,维持着这样舒服闲适的姿态开始运转内功心法第二重的口诀……
这种宛若入定的感觉维持了并不长的时间。
晏鸿音再睁开眼的时候,池塘边的秋千已经有了雏形,披着正午阳光的男人背对着她,发尾微卷的发在阳光下犹如上好的绸缎,间或有几根滑落去了身前。
晏鸿音气沉丹田,闭目感受了一番。
果然,不过才一个时辰的功夫,重修功法的她就已经突破了第二重,比之当年的三个月快了不知道多少倍。
而且,晏鸿音总觉得……她原本的极寒内力似乎也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
却始终抓不住最关键的变化究竟是什么。
想不通便先不去想那些,晏鸿音起身走到玉罗刹身边,蹲着看他。
“睡醒了?”玉罗刹看了她一眼,忍不住弯了唇角,“这是怎么睡的,脸上都睡出了两道印?”
晏鸿音:“?”
连忙探头朝着池塘里看倒影,就听见玉罗刹低低的笑声溢出喉间。
被骗的晏鸿音:“……”
她看着玉罗刹,面无表情道:“阿玉做秋千辛苦了,晚膳不如由我亲自下厨……”
玉罗刹连忙刹住了笑声。
***
当晚,两个人再度因为睡在里外的这件事僵持在了床边。
晏鸿音想着大不了今晚熬一熬,等阿玉睡熟了就打坐一晚上,便打定主意要睡在外侧。
玉罗刹则想着第二颗药丸服下后,经过一天的药效积累,他明显感觉到丹田躁动,需要尽快打坐,运转心法,不如等晏鸿音睡熟了就去外间打坐。
两人各自心怀鬼胎,盘算着自己的念头都不肯让步。
僵持了良久,晏鸿音盯着床榻忽然道:“这床……挺大的。”
玉罗刹也想到了某种可能,盯着床榻,肯定道:“足够横着躺。”
要不……
晏鸿音看向玉罗刹:“横着睡?”
玉罗刹看向晏鸿音:“横着睡!”
两人一拍即合,迅速将枕头被子挪过来,摆成了头朝内,脚朝外的方向。
吹了蜡烛上-床,晏鸿音乖巧躺在自己的被子里,旁边的另一床被子里躺着玉罗刹。
黑暗里,两人都闭着眼,呼吸均匀。
半个时辰后——
“……阿玉?”
“嗯。”
“……没事。”
一个时辰后——
“……鸿音?”
“嗯。”
“……没事。”
两个闭着眼睛看似平和,实则烦躁的人不约而同的想——
他/她怎么还没睡着?!
作者有话说:
想到一个小剧场梗:
晏:你先睡!
玉:不不不,别客气,你先睡!
晏:你先!
玉:你先!
笑死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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