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妙心惊胆战地翻滚下了榻, 左右一看,榻前的矮凳上,整齐地叠着典茶司的衣裙。
她穿的时候, 才发现浅绿腰带是一条新腰带,刺绣成色比她之前的那一条深许多。
周妙禁不住又是小脸一红,手抖地加快了系腰带的动作。
怎么办?这个时候装失忆能不能蒙混过关?还是要痛哭流涕地谢罪,或许李佑白还能原谅她?
可是到底是谁要害她?
昨晚的老皇帝疯疯癫癫, 李佑白贸然去了问仙宫, 也不晓得后果如何?
正胡思乱想间, 屏风后传来“吱呀”一声门响。
人来了!
周妙暗暗深吸一口气,自屏风后探出半个脑袋张望。
心中隐隐期盼,希望来人是留青宫的宫侍, 哪怕是陈风也好。
然而, 天不遂人愿,来人却是李佑白!
天不假年啊!
周妙只见他进门后,门扉在他身后合拢, 他立在原地,身上穿着月色襕衫, 腰间系了玉带,直直望向屏风的方向,没好气道:“你还不出来?”
周妙胸口狂跳, 挪动了犹如千斤重的脚步, 缓缓走了出来, 拜道:“见过殿下。”
李佑白“嗯”了一声, 抬了抬手。
周妙僵直了腰背, 二人相顾, 无言了片刻。
李佑白:“你……”
周妙:“我……”
二人却又同时开口, 周妙立刻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李佑白看着眼前束手束脚的周妙,轻咳了一声,问道:“你……身体可还无碍,可还觉得不妥?”
周妙一怔,露出一点笑,摇头道:“并没有不妥。”
李佑白又“嗯”了一声,径自朝前,向她走来。
周妙呆立原地,心跳蹦蹦乱跳了两下,却见李佑白身影越来越近,她的目光不由地落在他的脸上。
她从前从来没注意到他的眼睫毛竟然生得这般长,黑漆漆的,鸦羽一般,久在宫阁,他的皮肤愈发白皙,只有唇色殷红,下唇像是比平日里肿了些。
一想到这里,周妙似乎还能依稀记起唇上的触感,滚烫,柔软,缠缠绵绵的触感。
她脑中登时警铃大作,硬生生地别过了眼,而李佑白的脚步一转,径自坐于榻上,道:“将桌上的药包取来。”
周妙顺势看去,桌上果然摆着一个褐色的药包。
她悄悄地舒了一口气,前去取了药包折返,回身时方见,李佑白已撩袍,挽起裤脚,露出了双膝。
他的左膝青紫,仔细看去,竟像是数个指印。
周妙惊道:“殿下受了伤?”
这自然是李元盛昨夜试探他时,留下的伤痕。
李佑白无心解释,只道:“你将药包置于膝上便是。”
周妙闻言半蹲身,将捧着的药包轻轻地放到了他的左膝上。
二人咫尺之距,周妙鼻尖嗅到了他身上衣袍散发的香气,留青宫中惯用的熏香。
可是,她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别的画面。
“殿下,腿疼么?”
说罢,她便急欲起身,额头却是一沉。
李佑白伸手按住了她的额心,周妙心头一惊,顿住了动作:“殿下?”
她的长发披散,并未梳髻,额头冰冰凉凉,早已没了昨夜的滚烫。
李佑白缓声问道:“周妙,你还记得昨夜发生了什么?”
这就要秋后算账了。
周妙心中哀嚎一声,现在再装失忆好像已经来不及了。
她勉力露出个笑,可怜巴巴道:“记得。”
“哦?”李佑白垂眉凝视着她的脸,见她犹犹豫豫,眨了眨眼,道:“殿下,殿下恕罪,昨夜我并非有心冒犯殿下,确实,确实身不由己。我也不晓得自己为什么会被打了一闷棍,去了那个什么问仙宫,殿下肯来救我,实乃大恩。”
说着,周妙鼓起勇气,抬起了头。
“此大恩,周妙没齿难忘,往后我为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昨夜多有冒犯之处,万望殿下宽恕,原谅我吧。”
周妙憋出了一长段说辞后,紧张地望向了李佑白。
他的眸色清亮,直直地注视着她。
“我原谅你了。”李佑白说。
周妙双肩一松,正欲开口,却觉额头一痒,李佑白的指腹轻柔地扫过了她的眉心。
温热的触感惊鸿片羽而过,不知是他的指尖发热,还是自己的额头又烧了起来。
周妙怔怔的表情落在他眼里,李佑白不由轻笑。
他收回了手,缓缓道:“你我既然……”有了肌肤之亲。可将一开口,却觉喉头干涩,言语艰难,他只得咽下半句没说,默了须臾,又道,“如今宫中人心诡谲,往后,你便留在留青宫中,待到……”
周妙回过神来,忙不迭地点头:“周妙明白!”待到你登基之后!
李佑白唇角轻轻一扬:“你日后万不能忤逆我。”
周妙心说,我本来就没有那么叛逆,又不是嫌命长,面上又不住地点头道:“我都听殿下的。”
晨曦的光芒愈盛,金灿灿的日光投照在李佑白脸上,他的笑意渐渐深了,颔首道:“甚好。”
窗外艳阳下,几只湛蓝雀鸟飞过重重瓦檐,落到了碧落殿的琉璃瓦上。
董舒娅一夜未眠,终于挨到辰时一刻,忍不住唤来青环道:“你速去寻小顺子来,我还有话要问他。”
青环忧心道:“娘娘,时辰还早,不若先用早膳吧?什么事这样急?娘娘昨夜仿佛也没睡好,不若再睡一会儿?”
董舒娅心急如焚,不由地喝斥道:“差你去寻小顺子,你去便是,不许多言!”
青环愣了愣,才着急道:“娘娘恕罪。”说罢,蹲身一福,急匆匆地前去寻小顺子。
可等到青环问了好大一圈,才晓得小顺子今日天还没亮时,就被打发出宫去推粪车了。
“当真?”董舒娅一听,先是不信,转念一想,却又心惊。
青环点头道:“千真万确,不敢欺瞒娘娘。”
董舒娅思索片刻,催促道:“快,伺候我梳妆,昨夜陛下许是受了惊,我得去宝华殿一趟。”
辰时三刻未至,董舒娅便已到了宝华殿外。
皇帝发了痰疾,罢朝三日。
皇后也正病着,宝华殿里正是用人伺候的时候。
丽嫔今日得了消息,一早便来了宝华殿外候着,见到董舒娅,登时来了精神,笑道:“好稀奇,娴妃娘娘竟也来了。”
平日里,娴妃可从不来宝华殿凑热闹。
董舒娅急欲查明昨夜问仙宫中到底出了什么事,看也不看丽嫔,只对门边的宦官道:“劳公公传话,臣妾欲见陛下。”
宦官面露为难道:“回禀娴妃娘娘,陛下昨夜喝了药,尚在安睡,孟公公嘱托过,不许任何人打扰。”
董舒娅垂眼,又问:“公公可知,昨夜阖宫要捉刺客,那刺客如今捉到了么?”
宦官脸上一僵,忙摇头道:“娴妃娘娘饶了奴才,奴才哪晓得这些。”皇帝还在昏睡,刺客一事,暂且不了了之了。
谁都不是傻子,烫手差事,谁应啊。
董舒娅心中不由一落,一双柳眉随之蹙拢。
“娘娘,今日这是怎么了?”
丽嫔被她冷落了好一会儿,心有不甘,问道,“莫非娘娘是忧心陛下?这倒难得。”
董舒娅横了她一眼,便转身走了。
离了宝华殿,她心中依旧七上八下,不知道她交给小顺子的差事他到底办没办,小顺子人也莫名其妙地出了宫。
她索性吩咐青环道:“去典茶司将周妙唤来碧落殿。”
青环心中大惑不解,只是个茶女罢了,娘娘何苦跟她一般见识。
青环有心再劝,可见董舒娅面色沉沉,只得又将话吞回了肚子。
周妙不在典茶司,周妙往后都要长留于留青宫中掌茶,不可离宫。
青环去过典茶司后,回到碧落殿,战战兢兢地说罢,根本不敢抬头细瞧董舒娅的脸色。
只听耳边“啪”一声响,她抬眼望去,只见桌上的一只白玉茶瓯被董舒娅猛地掼到地上,摔得粉碎。
“凭什么!她凭什么!”
小顺子没办成他的差事?
怎么周妙还会在留青宫里!
董舒娅起身,团团转了两圈,脸色又青又白。
青环立在眼前,吓得一声不吭。
董舒娅走到门边,深吸一口气,咬牙道:“许久不曾见皇后娘娘了,我须得去请安了。”
“娘娘?”青环怯怯道。
董舒娅回身,脸上露出个笑容来:“皇后娘娘向来不喜欢我,我若再不去,她兴许都想不起来我这么个人了。”
青环一听,更不敢接话。
董舒娅抬头望天,已快日中了。
她于是吩咐膳房备了一碗羹汤,一并送去坤仪殿。
刚走到坤仪殿门口,恰逢殿门内转出来几个人影,正是陈风推着李佑白出来。
李佑白坐于木轮车中,一袭锦衣,发竖紫玉冠,看模样也是将从殿中问了安出来。
董舒娅生生顿住了脚步,脸上又惊又喜,却见他并未转开视线,像往日一般错身而过,而是扬手令陈风停了下来,竟对她淡淡笑道:“娴妃娘娘今日好兴致,亦是来坤仪殿请安?”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