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薛奕和密室,薛芃很快问出第一个问题:“我姐,是什么时候发现密室的?”
韩故说:“据她所说,她一直都知道密室的存在。”
是的,薛奕一直都知道。
薛益东还在世时,就曾多次叫常智博、秦博成到二层小楼里探讨江城的未来,到后来秦博成被调去外阜,薛益东和常智博依然如故。
有那么几次,薛益东要去二层小楼,薛奕也会要求跟上,薛益东拗不过薛奕,就会带她一起去。
薛奕就在二楼做自己的事,而薛益东就在楼下会客。
那时候,薛益东根本没有避讳薛奕,密室也不是完全封闭的,因为时常要用,所以经常是敞开着。
在薛益东去世后好几年里,薛奕都没想过要将密室打开,看看里面的东西,她知道那些都是薛益东工作上的文件,她看也看不懂。
直到后来某一天,薛奕听到了常智博和张芸桦的对话,得知薛益东的死另有内情,常智博甚至亲口说,他怀疑幕后主使者可能就是当年那几家化工厂里的人。
薛奕这才决定将密室打开。
薛芃又问:“那么,她和霍骁,和霍家,是怎么回事?”
韩故说:“在薛奕打开密室之前,霍骁就一直在追求她。同学们眼里,他们是校园情侣,可事实上,薛奕对霍骁一直有所保留。”
而薛奕开始“接受”霍骁,还是在发现密室之后。
这也就是Sillktalk在文章里提到的那段,当小Y的女神面临权势和爱情的选择时,她选择了前者。
也就是薛奕答应做霍骁的女友。
薛芃皱了下眉头,觉得哪里不太对,这时就听陆俨问到:“答应霍骁,就等于选择权势?这个逻辑成立么?”
韩故看过来,说:“薛奕需要‘力量’,可是该怎么获取呢?在当时我们的认知里,霍骁就是唯一能触碰到的途径。而且密室里的资料全是关于化工厂和化工污染的,霍氏就是靠这个起家的,薛奕也是希望通过接近霍骁,更快的接触到这个行业的问题核心,或许有朝一日她可以通过霍家的人脉探得消息。不过这件事,她没有告诉常叔叔,只是跟我说了。”
薛芃问:“跟你说了?你们不是在一起了么?你就看着她和霍骁……”
薛芃一下子就不懂了,韩故到底是怎样的心路历程。
韩故吸了口气,没有回答,而是反问:“你们有试过一无所有的滋味么?有没有觉得,生活没有丝毫乐趣,活着也没有动力,没有想追求的目标,对这个世界也没有好奇心,吃饭只是因为肚子饿,不会挑剔食物和水的味道?我的人生很简单,亲人冷漠,没有朋友,没有人真心喜欢我,我也自觉不会喜欢任何人,这时候突然有一个人出现,她给了我温暖。那是我第一次明白什么叫‘得到’,第一次发现原来我还是有血有肉的人,血是热的,心也会跳,对未来有期待,对世界有幻想。”
可就是因为得到过,所以才开始害怕失去。
从一开始,韩故心里就看得很清楚,薛奕与他不同,她有旺盛的企图心和生命力,她有清晰且长远的目标,她知道自己要什么,图什么,做什么,她不会允许其他人阻挡她的脚步。
哪怕那个人,是母亲张芸桦,是她喜欢的男生韩故,也都不可以。
薛奕答应霍骁,这对韩故自然是打击,可是他不同意又有什么用,以薛奕的性格,她会毫不犹豫的离开,她对自己足够狠,何况是对他人。
找出仇人的动力和向上爬的欲望已经填满了薛奕的内心,它们撕扯着她,令她喘不过气,而在那个缝隙当中,情爱能占据的空间实在太小,无论是亲情,还是爱情,它们都无法治愈她。
这一切韩故都看在眼里,他没有试图阻挡薛奕,而是提供一条折中的办法给她,令薛奕在之后的路上不至于孤身一人。
就在薛奕在看不透,摸不清霍骁的时候,韩故会主动与她讨论,两人会交换意见,会分析,会部署后面的步骤。
而韩故也不至于失去这好不容易得到的“温暖”。
韩故说:“我从一开始就知道,薛奕不会为我改变,她在我这里只是寻求慰藉,而我也没有霸占她的要求,一定要与我结婚生子,过普通生活。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爱情,还是我们在彼此身上看到了同样的东西,因此互相欣赏,彼此同情。我只知道,我很希望她能达成自己的心愿,这一点她比我强,起码她找到了努力的意义。”
然后,韩故又继续往下讲。
就在薛奕和霍骁开始交往之后,他们就逐渐发现霍骁其实一直藏的很深,而且极度的自恋。
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薛奕明白到,要令霍骁彻底爱上她,为她所用,绝不能像是之前那样,只以一个漂亮、优秀的女同学身份来与之相处,霍骁对那样的她可能只是出于一时的喜欢,就像喜欢任何美好的事物一样。
要真正靠近霍骁的内心世界,一定要让他觉得,他们是同类,才会心心相惜。
就在这个时候,霍雍让沈志斌去监视霍骁的事,被薛奕发现了,她将此事告知霍骁。
韩故说:“霍骁有意利用沈志斌反咬一口霍雍,薛奕就在这个基础上,给他出了主意,说是对付霍雍这种人,只有得到深刻的‘教训’才会老实。”
所谓深刻的教训,自然就是那场手术。
或者可以这样说,霍骁想到的只是第一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而要给霍雍断子绝孙,这完全是薛奕的“提醒”。
那天的视频,霍骁录了下来,事后还让薛奕一起看。
薛奕早有准备,随身带了录音笔,将视频里的声音录了下来。
韩故边说边拿出优盘,放在桌面上:“在这段录音里,霍骁的声音很清楚,他还跟霍雍有几句对话,霍雍哭着求他,他没有理会,还说了一句‘动手吧’。至于视频录像,我想以霍骁的性格应该还留着,因为据我所知,后来霍雍但凡蹬鼻子上脸,令霍骁生气,霍骁都会拿出那段视频刺激霍雍。”
等陆俨将优盘收起来,韩故话锋一转,问:“至于霍廷耀这部分,我想大部分过往你们都清楚了,还有什么问题要问我的?”
薛芃一顿,只觉得韩故的话题转移似乎快了点,明明前面的故事还没讲完。
然而疑惑归疑惑,薛芃并没有言语。
直到陆俨问:“十年前,薛奕是如何得知薛益东车祸的真相,那消息是来源于霍骁?”
韩故垂下眼,回道:“我只知道,那天薛奕从霍家的别墅回来,她受了很大打击。她来我住的地方找我,不停的说,她错了,错的离谱,现在想收手也来不及了,她不仅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家人,如果让爸爸知道她都干了什么事,一定不会原谅她。”
什么意思?
不仅害了自己,还会害了家人?
薛芃琢磨着这句话,回忆着薛奕的言行,随即问:“为什么我姐会这样说,难道除了在霍雍绑架事件里给霍骁出主意之外,她还参与了别的事?”
韩故吸了口气,说:“这我就不知道了。”
薛芃又问:“那么那天在别墅里发生了什么,你知道么?”
韩故摇头,依然没有抬眼。
薛芃眯了眯眼,越发不信了:“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隔了几秒,韩故才抬起眼皮,对上薛芃,说:“我只知道,薛奕那天是盛装去的酒会,她去的时候心情很好。但是回来以后,她就告诉我和常叔叔,她已经知道是谁杀了她父亲了,就是霍廷耀。我想问题应该出在那场酒会上。”
薛芃和陆俨心里同时升起疑问。
难道在那场酒会上,有知道内情的人出现,还出于某种原因,对薛奕说出了实情?
可这也说不通啊,究竟是什么人会知道霍家内部的事,还是霍骁告诉薛奕的?
为什么非要选在酒会那样的场合说?
韩故继续道:“至于那场酒会,到底都有谁参加,去了多少人,我后来也试图查过,可惜时间隔得太久,我没有掌握到详细资料,只有一个大概的名单,也在优盘里。不过那个名单上的人,我也都核对过背景,也回忆过薛奕是否和他们之中的谁接触过,结果一无所获。”
说到这,韩故又一次将话题转开:“倒是你们父亲的车祸案,我有知道几个知情者,他们手中应该有证据,足以指向幕后策划车祸的人,就是霍廷耀。”
韩故很快道出几个人名,和陆俨之前的调查基本吻合,正是前副局长、交通大队副队和许经纬等。
这之后,韩故又提到了几个案子,都是立坤事务所在过去为霍氏集团处理过的,当然大部分都是冯齐正经手的,这些韩故也拿不到第一手资料,只能将他认为有用的案子列举出来,做成提纲,方便警方后续介入调查。
还有一部分,是霍骁负责的霍氏的部分业务,与一些公司进行的暗箱交易,这方面的资料韩故倒是齐全,有些法律意见是他提供的,有些文书是他做的,他全都收集起来,就只等今天。
自然,这些资料一旦交到警方手里,那就意味着韩故的律师生涯也结束了,也许还会有牢狱之灾。
只是这些事他并不在乎。
接着,陆俨又问了几个问题,比如霍氏投资的第三方检测公司的受贿内幕,比如据韩故所知,还有多少像是前副局长那样的人,是被霍家收买的等等。
韩故逐一回答,还说:“收买名单我没有,但是霍家这几年的酒会宾客名单,我倒是收集了十几份,也都在优盘里。我想那里面一定能找到些东西。”
至于常智博潜入的那场酒会,参加的宾客清一色都是商界人士,从政的或者沾边的竟一个都没来,这还是霍家私下办酒会以来第一次遇到。
据韩故说,虽然霍廷耀和霍骁没有明说,但这次酒会,他们父子都寄予很高期望。
自从霍骁出了车祸,霍家就没再举办过这样的酒会,一开始是因为霍廷耀没心思,也不好对外营造出儿子车祸,他当父亲的还呼朋引伴的形象,到后来就是因为霍雍频繁惹出事,霍家也不好如此高调。
再后来,霍雍死,霍骁苏醒,霍氏和霍家的名誉一落千丈,霍廷耀需要韬光养晦,自然不可能再搞这种名堂。
直到最近,霍骁提议重拾霍氏和霍家之前的风采,还与霍廷耀商量着,这次酒会就以他的名义来举办,既是为了他大难不死而庆祝,也是趁此机会测试一下霍家在他人心中的分量还剩下多少,尤其是对于过去他们花心思笼络的政府人脉。
当然,这里面还有一层意思,就是霍廷耀将来会转走政途,那么霍氏的权力就会逐渐转交到霍骁手上。
所以这一次,霍骁不仅是代表霍家,也是代表未来的霍氏。
可惜,当霍家发出邀请函之后,所有政府方面的人,全都统一口径的婉拒了,理由当然是多种多样的,但这也是在向霍家发出一个信号。
韩故说:“据我观察,虽然他们父子并没有在表面上露出来,其实心里都在担忧。现在霍廷耀已经全部重心都放在月底的环保大使评选上,那是政府举办的,而且以他在这方面的投入,没有人能与他竞争。起码到目前为止,他是十拿九稳。”
的确,如无意外,霍廷耀就会当选。
这也是陆俨上次和秦博成见面时,谈话的关键。
以霍廷耀在环保事业上的贡献,政府没有理由不选他。
也就是说,在那之前如果没有足以扭转局面的“铁证”出现,所有对霍廷耀违法乱纪的猜测都只是猜测。
而一旦这个名誉称号赋予给他,之后再查到他犯罪的实证,政府也会被打脸。
当然,这些意思只能靠意会,秦博成也有他的难处在。
如果随便找个理由,以怀疑霍廷耀与某件事有关,而将他排除在外,这也等于给霍廷耀提了醒,令他有时间准备销毁证据。
所以直到现在,环保大使官方的态度还是和前面一样,无论霍廷耀如何探听,人选都是他。
再说韩故提供的资料,虽然还未触及核心要害,却起到了一个大纲的作用,每一条的名目都罗列详细,不仅涉及刑事案件,还涉及民事、商事,将来调查起来,刑侦必然要联合经侦、环保局等监管部门,分主次,分区块,内外协作。
就功劳上来说,如果真能查实霍家和霍氏集团的问题,所有部门都有功,报告一定是本年最厚的,无论是上报到省里还是再往上,都可以做典型。
当然,如何将这些“丑闻”转化为“功绩”,这里面学问就大了。
……
这边,陆俨和韩故一问一答,极其详尽。
旁边,薛芃并没有太过沉溺于后续,她的思路还停留在中段。
相比薛芃,陆俨此时关注的是整个大局如何走向,而薛芃却想着,刚才韩故出现的两次转移话题,两次停顿。
一次,是韩故提到霍雍绑架事件之后,就把话题转到霍廷耀身上,还有一次,是关于薛奕参加的那次霍家酒会,他不仅眼神闪躲,还说自己对薛奕当晚的经历,为什么会肯定霍廷耀就是害死薛益东的元凶这些事,毫不知情。
很明显,这两次都是韩故在隐瞒、遮掩什么东西。
可是为什么?
如果薛奕表现反常,还在酒会上掌握霍廷耀就是谋害薛益东的元凶,面对这么大的事,这么关键的信息,常智博和韩故一定会刨根问底,薛奕也没必要瞒着他们啊。
薛芃思来想去,就只想到一个解释——韩故是在为了薛奕而隐瞒。
薛奕的某些事,他不希望薛奕的家人知道,而且那些事与证实霍家父子如何违法乱纪没有直接关系。
当薛芃得到这一结论后,那后面她有好一会儿都是在放空的,她没有注意到陆俨和韩故的对话,满脑子都在消化刚才的结论。
直到她望向坐在对面的方紫莹。
方紫莹无比的安静,从头到尾几乎没有抬过头,也没有喝过水,她就像是背景板,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稍有小动作,也只是放在膝盖上的手动了几下。
薛芃深吸了两口气,等心里平静了,思路也清晰了,才动了动脚,用脚尖戳了方紫莹一下。
方紫莹的第一反应,是向后躲,她还以为是薛芃不小心。
然后,薛芃又碰了她第二下。
方紫莹这才愣了,飞快的抬眼。
薛芃没做声,只是朝旁边的空位转了下头,以眼神示意她——过去聊。
接着,薛芃就率先起身,走到相隔一个桌子的位子坐下。
方紫莹有一瞬间的迟疑。
陆俨和韩故也跟着停顿几秒,看了看薛芃,随即陆俨率先收回目光,若无其事的继续发问。
韩故的注意力也被拉了回去。
方紫莹这才起身。
等方紫莹坐下,就听薛芃说:“我有三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第一,我姐是不是跟你交代过一些事,你到现在都没有跟人提过?”
方紫莹低着头,眼睛飞快地眨着,却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薛芃看着她眨眼的动作,她知道,那是方紫莹正在飞速思考而下意识做出的反应。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方紫莹摇头即可,正是因为她猜对了,方紫莹才需要思考。
薛芃又问:“她是不是……做了一些错事,自知无法挽回,还会因为这些事,而连累到我和我妈?”
这一次,方紫莹没有犹豫,只是安静了几秒,她的头就几不可见的点了一下。
是了,就是这个原因。
这也就是为什么,薛奕会对韩故说,想收手也来不及了,如果让爸爸知道她都干了什么事,一定不会原谅她。
薛芃闭上眼,眼睛又酸又热,心里更是堵得慌。
然后,她又一次深呼吸,问:“是不是等到霍廷耀被抓捕归案的那一天,你才会告诉我,为什么要杀她……”
那最后几个字,极轻。
方紫莹的眼睛也红了,她依然低着头,坚定且用力的点头。
薛芃看在眼里,长久以来心里悬空的大石,终于定了:“等到那时候,我希望你不要骗我,不要替她隐瞒,不要美化她,我只想听到事实。她是我的亲人,无论她曾经做过什么,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接受。”
作者有话要说:关于有亲问韩故对于薛奕的爱,集中回答一下:
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如果能让一个人放下自我,为另外一个人付出一切,这样的过程有时候会被定义为深爱。
但我觉得,只是用两个字归纳总结,太浅了。就和生活里很多复杂的情感一样,比如亲情、友情,它们是分层次的,有差距和深浅,每个人的感受不同,付出不同,定义不同,就只能意会,体会,根本言传不了。
至于爱情,我以为这不是生活里见到的轰轰烈烈,或者相濡以沫的爱情,以爱情下来定义,就会变得难以理解。因为书本上看到的自诩伟大的爱情,都看上去有点假。这样的爱情我们有谁见过,有谁真的相信呢?
我以为,它更类似于人心里深层的欲望,用来证实自己存在过,来过,如果不那么做,心里的坎儿过不去,日夜都要受到煎熬。
那更像是某种执念,尤其是当一个人始终过着“行尸走肉”的生活,没滋没味,突然尝到了甜,感受到温暖,遇到了相知的人,这个人会额外的珍惜,会有移情作用,有的还会将对方的目标作为自己的,会对自己进行敲打。因为如果连这份执念都被拿走了,变得不重要了,那人生里就不剩别的了,又变回行尸走肉。
像是这种不顾一切的情感,一般都会在年少时种下。那时候人更纯粹,处于既懂一点人性和社会,又处于懵懂的状态。如果再早一点,还没有开悟,如果再晚一点,那就成熟世故了,已经过了刻骨铭心的最好年纪。
这就是为什么名著里白月光、朱砂痣,为爱而殉情的男女主,也都是相逢于少年时。无论对方是否真如自己内心所想的那么完美,滤镜和光环只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重,那是自己心里的坚守,也是自己曾经干净、纯粹过,真正无私爱过的一种证明。
更进一步说,我回忆看过的文学作品和心理学的书,没有一本书可以完整的描述爱情的模样,但是从心理学上解读,还是有比较通俗的解释:比如执念、情结、极端自恋、破坏性偏执,等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