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冰金丹了!
这个消息瞬间在太虚派中弥散开, 成为本季度最爆炸的消息之一。
怎么可能呢?
无数人的心中反问着自己,怎么可能呢?
四个月之前,谢冰还是一个徒有“首座之徒”名号的,籍籍无名的凡人, 现在修为却狂飙突进,直接到了金丹期!
之前有无聊的师兄弟赌谢冰这个唯一的书修会止步在出窍期, 这辈子绝对不可能结丹, 谁曾瞎着眼睛,出去一趟, 回来就迈进金丹期了???
当时这消息便在八卦报上即时登出来了, 有人质疑是不是弄错了, 毕竟书修跟他们正统修仙不一样, 无论谢冰如何修炼都不可能有灵气的, 她的修为阶段是高修为者感知出来的阶段,说不定是弄错了呢?
质疑刚发出来, 八卦报上又及时了消息, 估算谢冰修为阶段的是星罗峰主座藏成化真人!
众人瞬间就服了:
行吧,四个月到金丹期, 书修真牛逼。
真是服了。
在众人服的时候, 刚编纂消息发送到八卦报玉简上的明闻瘫在椅子上,叹了一口气。
别看他在八卦报上写的溜溜的, 实际上他只知道这些消息,还没见谢冰人呢!
不过谢冰很早之前就给他说过,关于她的正面消息要尽可能的高调, 能发就发,明闻把这理解成籍籍无名N年之后的压抑,他也没多想,这些谢冰回来之后的消息,都是按照谢冰之前的安排发的。
晋升金丹期,太虚派年轻人中的佼佼者,当然是正面消息啦!
明闻翻了翻太虚派内部报纸,上面的消息只说到了主座大人偕止战部剑修渡过渊海,杀到了幽都三州的七曜州,救回了被魔修冥修挟持的女弟子。这则消息的重点是放在了主座大人身上,除此之外都是夸奖止战部的剑修们英勇神武,打败了反派阵营的冥修与魔修,关于谢冰只提了一次名字。
……这怎么够呢?
身为朋友,当然要帮助朋友实现“出名”的愿望了,明闻将内部报纸放下来,又拿起来八卦报看了一遍,对自己的发稿件速度很满意。
不过……
他单腿一翘,双臂交叠一枕,寻思着,谢冰出去这一趟,瞎眼治好了,还晋升到了金丹期,还能在魔尊手下活命来,真是不容易。
现在好多内部报纸想要采访谢冰都见不到她的人,据说被魔尊折磨的不轻,在太虚峰由主座大人治疗,等她好了,看在他宣传的份上,给他一个专题报道吧。
……
太虚峰。
谢冰昏昏沉沉,仿佛沉浸在大梦一场中。
梦中她行走在很长很长的路上,岔路口无数,她看也不看,随便挑了一条路便走。她的心音在问她,不停下来想想吗?
她听到自己冷到发寒的声音:不论是什么路,我只想走到终点。
当尾音落在心尖的时候,谢冰的眼睫一颤,周身的知觉瞬间传导给她,痛的一阵痉挛,是残存的魔气在肆虐。
顾莫念虽然当时抽走了大部分的魔气,然而他到底只是个剑修,魔尊大人的魔气何其强大,剩余的只能等医修来治疗。
鼻尖是浓郁的药香,极为熟悉,隔着重重轻纱,有淡淡的熏香燃烧着,冲淡了些药池的气息。
她躺在药池中,许是因为她一直在昏迷,手臂上萦绕了两道白色的灵气,将她固定在池边一角。
当谢冰睁开眼睛的时候,白色灵气便骤然消散。
谢冰瞬间便回了神:
——她在药池,顾莫念依旧在炼她当药鼎。
她出门这些日子,一直有吃顾莫念给的药,然而直至在深渊峡谷失踪,那几日是没有新鲜的药可以吃的,顾莫念得知谢冰失踪来找她,却一直没有找到她的踪迹。
直至走火入魔结束,在七曜州救回谢冰,已经过去了五日。这五日里,谢冰没吃药,顾莫念果然直接将她送到了药池泡药浴,用霸道的药来弥补这些日子没吃药的亏欠。
她垂头看着自己的衣着,她只穿着中衣躺在黑漆漆的药池中,脖子以下全都浸泡其中,长发披散,松松地束在一边,垂落在胸前,已经湿了大半。
谢冰泡药池是绝密,顾莫念从不许仆人来这里。
有风微起,清冷冷的声音穿透纱幔,穿进了谢冰的耳中:
“阿冰,醒了就出来。”
谢冰:哦,第一个药浴疗效结束了。
她轻车熟路地站起身来,“哗啦啦”迈着池中台阶出了浴池,走到旁边的隔间里换上了准备好的干净衣衫。
隔间里的衣衫应当是仆人准备的,是太虚峰的统一服饰,白衣云纹,不辨等级,不分男女。
她换上之后将头发擦干,沉默着推开药浴房的木门,略有些踟蹰地站定不动了。
顾莫念的视线锁着她,声音略有些加重:“过来。”
谢冰这才像是得到了允许一样,往前迈了几步,
她垂着头,没看顾莫念,心头快速思索着到底怎么回事儿:
顾莫念在谢冰这里,从来都是没有破绽的。前世自己虽然被顾莫念迷的神魂颠倒,可是却不是个二愣子,他骗自己那会儿,谢冰可是真心实意以为他喜欢自己的。
他身为正道第一人,修为深不可测,心思也深不可测,直至谢冰被他关到地牢之后,他才卸下了伪装,不再遮掩已经走火入魔——因为在那时候的他眼中,谢冰已经是个死人。
事实上当然是如此。
可是,直至最后,他没有杀她灭口。
抛在悬崖之底,对于顾莫念来说,绝对不是最好的选择,他明明可以毁尸灭迹。这是前世谢冰唯一得到的破绽。
这一世呢?
若非是她重生,她根本不知道顾莫念的心思,那一张冷若冰霜的圣洁面容上,什么意味都不可能给谢冰这个徒有虚名的徒弟。
然而现在的走向,是她前一世没有触及到的剧情:
在幽都七曜州,顾莫念走火入魔结束之后,那一瞬间的关切是真的。他一向嫌恶自己,可是触摸自己发顶的姿势,是师父疼惜徒弟的姿势。
是师父对于徒弟的关切。
她前世见过太多次,清冷冷的主座大人不苟言笑,却怜爱地将手放在萱瑶的头顶,那是对于女徒弟的抚爱。
她从来只是看着,怎么敢奢望能与萱瑶一个待遇?
他说……“我们回家”。
……家?
对于修士来说,有师父的地方就是家。
对于太虚派的九位师兄弟来说,在太虚峰就是家。他们修士常说的“家”,对于谢冰来说,从来没有得到过。
她曾经以为有家,也仅仅是与宿采逸相处的短短几年,之后便是万事一场空。
在被心口魔气折磨的时候,师父对她的关切,谢冰只窥到了那一瞬间。
那一瞬间,让她心头悸动,几乎不敢相信,也无法相信。
她昏迷也昏迷的心头狂跳,直至醒来……
发现自己依旧在药浴池中,万般猜测皆数清淡下来。
顾莫念还是那个顾莫念。
他走火入魔,是为疯狂。
那一瞬间的道心清明,也许让他找回到了一点身为师父的愧疚心肠。
除此之外,再无更多。
理顺了思绪,谢冰再抬头,看向顾莫念的时候,目光依旧是炙热的,失落的,克制的。
入目是袅袅的檀香,白色的雾霭从香炉中飘起,怯怯地萦绕在顾莫念白衣的云纹上。
就像是谢冰渴求放肆,而又因被遗弃而卑微的眼神。
她赤裸裸地将她的欲望袒露在顾莫念面前。
她知道,即便是顾莫念此刻道心清明,他也不会容许她肖想他,玷污他,他很快就会将仅有的一丝温存舍弃,直至恢复对她的厌弃。
她不需要顾莫念对她有一分的怜悯。
她也不稀罕。
一分的怜悯,无济于事,根本不会阻拦他的脚步。南宫听雪不复活,顾莫念不会放过她。
他的亲昵与忏悔,都是鳄鱼的眼泪。
袒露她此刻该有的心思,是顺其自然,也是谢冰满腔愤恨的怨怼。
顾莫念任由谢冰的视线扫视着,终于,眉头缓缓地皱了起来。
他眸中清明,冷意依然,“阿冰,你被魔气折磨,身体很虚,我已经通知了祝芷蝶,这次药疗便由我接手,为你药浴,每日巳时来我这里,半月便可恢复如初。”
谢冰抿唇,这倒是没出乎她的意料,顾莫念既然走火入魔结束,便放弃了现在杀她,药浴补足这些日子的亏空是正常的。
只是顾莫念的神情……怎么没有她以前能窥到的嫌恶之色?
……
谢冰到底是年轻,哪儿懂得什么遮掩,即便是这些年对他怨怼,心思也都写在脸上了,热的几乎要将他灼热到。
顾莫念微叹一声,继续道:“我只以为你是求医问药,没想到身陷漩涡,这次总算是平安归来,修为还更进一步,为师很欣慰,你在物修上,竟然有如此天赋……”
出乎谢冰的意料,这次的顾莫念,竟然罕见的清透。
谢冰如此表明她的心思,他却比前些年更多了几分忍耐与宽容。
他伸手,搁在案几上一枚小小的玉珠令牌。
琉璃里面一朵云烟缥缈,是太虚峰的内门令牌,谢冰前世今生,都没有得到过能进太虚峰密所的内门令牌。有了它,才能进太虚峰绝密的藏书阁等地。
“为师教不了你什么,想起内门令牌一直未曾给你,你拿去吧。”
“金丹期最为凶险,一不留神便修为掉落,你未曾结金丹,多去看书,兴许能早日突破。”
他竟然趁着现在,一边拿她淬炼炉鼎,一边话语柔软,仿佛真的将她当成了与萱瑶同样地位的女弟子。
顾莫念越是如此,谢冰就越是心惊:
顾莫念要是全然走火入魔便罢了,他现在道心清明,依旧虚与委蛇,更是心思深沉、极为可怕。
这走火入魔,竟然更淬炼了他的心智?
他正道之首,心底怎会没有正邪之分,知错犯错,才是心之坚韧,穷途到底。
她御剑回了石林峰,刚到了院门便觉着残存的魔气噬心,只来得及勉勉强强躺在床上便疼晕了过去。
……然后她又睡了一觉,直至昏昏沉沉中,隐约听到有人啜泣。 ???
谁在她旁边哭?
她还没死呢!
谢冰费力地睁开眼睛,一睁开眼便与一双红红的眼睛撞在了一起。
少年眼圈都是红的,眼睫上坠着泪珠,干净清秀的脸上微微有些扭曲,不知道在想什么,啪嗒啪嗒掉着泪。
等他恍然发现与谢冰的眼神撞在一起,骤然间一惊,扭头挡住了自己的脸。
他闷声道:“你醒了。”
谢冰:“……”
她坐起身来,薄被滑落,苏肈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还给她盖了被子……
她靠在床头,半晌没动,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她自己不觉着难过,苏肈一哭就觉着好像自己好像遭受到了什么惨绝人寰的折磨一样,这一颗少男之心也太脆弱了吧!她想调侃都觉着自己有点王八蛋……
过了许久,她强硬地扳住苏肈的下巴扭向她,白皙的手指轻轻擦过苏肈的脸颊,擦掉他脸上的泪痕。
她强硬道:“别哭。”
苏肈眼圈依旧泛着红,不知道脑补到什么,长长的眼睫一颤,啪嗒又滴落泪珠:
“你等我,我日后一定杀了欺负你的人。”
谢冰默默想,你的成长期还早着呢,等他杀欺负她的人,黄花菜都凉了。
好意心领了……但是能不能,别哭了?
纯情少男为她哭泣怎么办?
谢冰脑壳都痛了!
她身体一倾,一把往后一薅,一手便抓着蓬松的白尾巴,凶巴巴威胁道:
“憋住不许哭,再哭剃光毛!”
刹那间,苏肈的泪收了回去。
他:“……”
脸却腾的一下红了。
谢冰:这招真好使。
果然,毛绒绒都害怕被剃光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