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的、老旧的桌子。
左边是教鞭, 右边是戒尺。
谢冰抬眸:“你就这么自信我们回答不出来?”
雪精灵顶着红鼻子,挥舞着极为粗糙的树枝手臂,“快挑战,快挑战, 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这红色雪精灵没有废话,直接告诉谢冰要挑战它, 若是能挑战成功, 便能放他们出去,若是挑战失败, 只能当它的弟子日夜温书。
谢冰却不急不慢, 她很想知道它的底气是什么, 更想知道……为何要让他们挑战。
雪精灵明明是个雪人, 却表现出一脸无趣:“祭品都太无知, 根本无法与我相媲美,希望你不会让我失望。”
“失望也没有关系, 我这里有很多书, 想必你一定会脱颖而出,成为本塾师最爱的弟子。”
谢冰心头一动, 塾师?
而椅子上, 吕初霍然坐下,斩钉截铁的说:
“我先来!”
她一身肉血模糊, 依旧活蹦乱跳地坐在了桌子前。
雪精灵裂开雪嘴,一片白:“那就开……”
一只纤细的手,抓住了吕初的手腕。
“阿初, 不必。”
吕初扭头,她的脸上都是被魔河黑雾灼烧过的脏污,她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我先来,你看有什么破绽,总之……我不能让你折在这里。”
一团狰狞的血肉里,是吕初有些内疚的眼神,如果不是她,谢冰本不该涉险。
如果可以活着,她要将生的机会,给二水。
黑白分明的眼眸盯着吕初,她当然看到了吕初的歉意,可是,她不在乎。
“够啦,你已经保护我太多了。”
什么是莽撞?为了一腔热血,冲在最前面,是莽撞吗?谢冰并不觉着。
从十年前,到现在,吕初做了太多。刚才吕初硬生生挡在谢冰面前第一个跳进来,又何尝想过她自己?
小雪人哼了一声:“装什么铁板朋友?等下还不是老老实实地关在书塾里?”
谢冰:“……”
她好心提醒,“是铁杆朋友。”
红色小雪人恼羞成怒:“我管你什么铁杆铁板钢铁!”
而谢冰的手,始终没有放开,她拉不动一个笃定的体修,只好附耳过去:“相信我,这次,换我保护你。”
吕初的肌肤几乎已经看不出来原来的模样,她怔怔的看着谢冰毫不嫌弃的凑过来,手掌上蹭了血迹也没什么,反而劝她安心。
吕初喉头一哽,“如果你觉着异样,随时喊我顶上。”
“好。”
谢冰清淡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面前,是摊开的竹简。
竹简很是古朴,像是被人摩挲了太久,很是有些年头。
竹简上面是空白的,雪精灵说了比试开始,便是一种看好戏的样子。
谢冰沉默着,看着竹简上浮现出一列又一列的墨色字迹。
【诗________,赋体物而浏亮。】
谢冰:???
知识大比拼?
快问快答?
雪精灵坐在她对面,好整以暇地看着谢冰,它的树枝手拿起来教鞭敲了敲,又拿起来戒尺敲了敲,“真是可怜,刚才还鄙视我,现在只能看着试题唉声叹气。”
它的雪脑袋摇了摇,“这经纶简可收纳一切考题,你无法想象它到底有多么恐怖的知识,你以为,靠你,能通关?”
谢冰眉眼微抬,冷冷道:“塾师不可扰乱考试纪律。”
“请你还我考场清静。”
雪精灵:……
“诗缘情而绮靡,赋体物而浏亮”语出陆机《文赋》,她在刹那间,想到了织梦派的渊源,果然与她的书修有些联系。
谢冰提笔,沉心静气地在玉简下空行处写下,刚刚写完,墨色一漾,便消失不见,又浮现出一行字。
谢冰的身板笔直,垂下头执笔认真考试,扎成的马尾垂落在肩头,冰霜发带隐隐约约露出,是安静恬然的美。
苏肈低头,看着谢冰微垂下头露出的一截白皙脖颈,她极为瘦弱,隔着轻纱青裙便能看到轮廓隐约的蝴蝶骨,再往下,是纤细的腰线……
苏肈不知道为何,耳尖忽然红了些许,然而鼻尖,隐约萦绕着一丝极淡极淡的奢靡之香……他眸光一动,侧头看了看明闻与吕初,他们似乎并没有嗅到。
狼族的嗅觉,是人类的几十倍,他分明闻到了缘生魔沙香的味道……这种香,只有魔宫才有。
耳尖红色海潮般褪去,苏肈颤了颤长长的眼睫,眉心的红莲灼灼隐约,险些要破肤而出。
他的长尾僵直,手指几乎将手指抠出来鲜血,这才从储物锦囊里取出一叠糕点,轻轻地搁在书桌上。
谢冰忙着答题,眼前便落下了糕点和茶水,就像是两个人之前的相处一样,苏肈沉默不语的给她准备好学习用的吃食,而她,只需要安心学习。
她感动道:“太感谢了!你好贴心!”
苏肈垂头,继续给谢冰剥花生。
他将莹润的花生搁在小盘子里,往谢冰这边推了推,抿唇,低声道:
“好好答题。”
……
填空题五花八门,谢冰随手塞了几枚花生扔进嘴里,“天地与我并生……那就是万物与我为一……”
“子曰: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顺,七十而从心所欲不逾矩……”
她一一填写,越写越顺手,填空题很快到了尾声。
而雪精灵的脸色,越来越可怕。
怎么可能?竟然有人,能突破祖师经纶简的填空题?不可能!
一百零八道题,谢冰一一填写,经纶简骤然一道温润的白光,自动卷起。
雪精灵本身血红,骤然间,竟然硬生生变成了“白脸”,它颤抖着手,拿起来经纶简,左右摩挲,百思不得其解为何竟让这女人通关了。
它愤愤不平地瞪向谢冰:“你可以滚了!”
也就是说,他们可以离开圣物玄机简!
明闻霍然蹦起来:“二水你太棒了!身为一个学渣我真实落泪,要不是你,我们就要被困死在这里了!”
要他学习歪门邪道的阵法之类可以,让他纯粹去死读书,还不如让他死了。
吕初一把抱住谢冰,结实的拳头在她肩头砸了砸,“行啊你,厉害!”
谢冰笑着拍了拍吕初,却依旧坐在椅子里,纹丝不动。
众人:???
雪精灵的脸色刚恢复红润,骤然间,又有些苍白。
他尖叫道:
——“你还不滚???”
钉子户·谢冰靠在椅背上,好整以暇道:“这才第一场考试,填空题后面,应当还有进阶题吧。”
众人:怎么还赖上了?
而雪精灵不可置信,“你怎么知道?对于你来说,这些题完全没有挑战性,为何还要挑战?不,你怎么敢继续挑战?”
她笑起来,笑得有些无辜:“知识没有高低之分,所以我,选择继续挑战。”
谢冰,自认为是个十分谦逊的人,怎么会学过这些知识,就认为基础知识无用呢?既然闯关通过,当然要继续闯了。
雪精灵愤愤不平的瞪着谢冰,可是却像是无法反驳一样,只好将经纶简扔在谢冰面前,阴笑一声:“你这次没有考过,照样会被关在这里永生永世!”
谢冰执笔。
她极淡地道:“考考考,老师的法宝,分分分,学生的命根,身为学生,怎么会惧怕考试呢?”
经纶简再次打开,这一次,是选择题。
“三通指的是?”谢冰扫了一眼,选择了A:《通典》、《通志》、《文献通考》。
一题又一题,她不急不躁,平稳而有序的答题。
每当她写下一笔,雪精灵就险些要晕死过去。
直至谢冰彻底答完,它抢着收回经纶简,声音尖锐几乎要撕裂雪原:“快滚出去!滚出我的地盘!”
谢冰淡淡一笑:“是你让我们留下来的。”
雪精灵一卡壳,又是尖叫:“我食言而肥不行吗?带着两个祭品滚啊!”
谢冰心头一动,这次,她可以拿走一次献祭的极品。
侯玲兴奋极了,就要飘出来,崔灯一把抓住她,侯玲狂使眼色:“这么多祭品,我们不抢先就走不掉了!”
崔灯摇了摇头:“静观其变。”
钉子户·谢冰继续稳坐椅子,摇头:“知识无穷尽,我继续挑战。”
雪精灵:崩溃。
它双目无神地将经纶简搁下来,麻木道:“你的考试……开始了。”
到最后,谢冰答的有些勉强,她清淡的面容略有些绷紧,苏肈自然看出来了。
他的眉心火莲涌动,如果……如果二水真的答不出来,他拼了这条命,也会将这里灼穿。
光洁的额头上,隐约渗出来些汗珠,谢冰皱眉看着上面的字迹。
这是最后一道题。
谢冰很是慎重。
她将笔拿起,雪精灵就提起一口气,她将笔放下,雪精灵就呼出一口气,这么一呼一吸,它快要死了。
可是,最可怕的是,这最后一题……
绝对、绝对不能让谢冰破解!
雪精灵“啪”的一下,庞大的身躯盖在了桌子上,掉落数片雪花,它近乎于谄媚地道:“我恭恭敬敬送你们出去,送所有的弟子都送给你……”
它卑微道:“不写了,好不好?”
谢冰单手托着腮,食指一点一点轻敲脸颊,“学习,怎么可以半途而废呢?”
雪精灵圆圆的眼睛越来越惊恐,原来越怨毒。
而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谢冰深吸一口气,想要抬起袖子擦擦额头的汗珠,一双略微清瘦的手捏着帕子,轻轻为她擦了擦汗。
谢冰抬头看了看苏肈,便看到不断跃动的、狂躁的妖火,她对他笑了笑,“放心。”
随即,她看着那句“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这便是经纶卷的最后一题,也是玄机简幻境的核心,鸟投林,白大地,皆在此处。
踏雪寻踪。
原来,竟然是《红楼梦》。
幻境的本源,仅仅是这一句。
她抬眼看了看周遭朔风卷起汹涌的雪花,白茫茫的一片空寂,而入口处,不知道何时冲进来一群黑压压的冥鸦,入内便成了冰裂的雕塑,密密麻麻,无穷尽也。
明闻的脚下,踩到了一座冥鸦冰雕,转瞬间便成了迸溅的雪丛,融入到白雪中不见了。
“堪破的,遁入空门;痴迷的,枉送了性命。”
她组织了一下脑海中的语言,她以《好了歌》为首,沉笔写下:“世人都晓神仙好,惟有功名忘不了!古今将相在何方?荒冢一堆草没了……”
雪精灵的眼睛越来越绝望,越来越凶戾,它抬起树枝手臂想要抽过来,可是身上的血色却在不停的褪去,暴戾的血随着呼啸的风打在他们脸上,大雪冲天而起,几乎将面前的一切都遮蔽。
他们不由自主地遮住眼睛,听到了雪精灵几乎撕裂的声音:“不可能!师祖骗我!师祖骗我!我才是师祖最得意的弟子!!!”
“师祖的传承,不可以给她!!!”
周围的风雪缓缓褪去,她眯着眼睛,看到侯玲与崔灯牵着手,身形越来越淡,冷着脸的崔灯这次冲着谢冰抱了抱拳,便消失不见了。
白色变成黑色,迷魂林终于显露出来,到处是东倒西歪的魔修与魔魇兽。
谢冰立在原地,手中的玄机简片片碎裂,眨眼成了一团粉末,有风发微微拂过青裙裙摆,也吹起手中的器粉,那些器粉打着旋,变成了一本格外古朴的书籍。
她将书握住,耳边是系统的播报声:
【系统:破解幻境“好了玄机”,理解《红楼梦》“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精髓,得到书灵“狂化的血色雪精灵”,有一定几率反噬,请尽快收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