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你受她恩泽, 怎能不劝劝她?”
高耸于云的白塔圣洁巍峨,隔着白塔很远,是那座不可触及的圣庙。
顾莫念攸然顿住脚步,他与谷焚天并肩而立, 什么都没说,然而面容上, 却浮现出一丝罕见的微笑, 那笑容寒意森冷,让谷焚天凛然一惊。
“你劝不住她, 我也劝不住她, 这世间, 又有谁能劝得动南宫听雪?”
尾音的四个字, 恍若从齿缝间溢出, 透着些咬牙切齿的愤懑:“她一意孤行,我想救她, 她何尝想救她自己?”
谷焚天怔立在原地, 看着顾莫念拂袖而去,脚下的白玉地砖片片碾碎, 竟然罕见的出现了怒意。
他侧头, 看向隐在雾霭间的圣庙,圣洁的白色越来越逼近, 大片大片的白色曼珠沙华毫无波澜的盛开,无情的簇拥着最接近天道的那座神圣的庙。
他瞳孔收缩,竟觉着那圣洁的庙如此可怖。
正邪大战已然不可回转, 圣子必然要诛杀南宫听雪,顾莫念竟然领了命,他到底要如何?
“你现在唤她‘南宫听雪’……”
他喃喃道,“你可还记得,当初,你唤的是‘听雪师姐’?”
……
谢冰遥遥站着,她看着无边无际的白色曼珠沙华,这里是圣庙,是她前世仅仅来过一次的地方。
在这里,圣子九霄昭告天下,千里红妆,迎娶萱瑶。
而她身为魔界傀儡王,只身提剑赴圣庙。
心有不甘,黯然身死。
可是,她分明见过那时的南宫听雪,她一袭白裙,美艳无双,依偎在顾莫念身上,淡笑着看着盛装出席、漠然冷淡的圣子。
圣子已非多年前的那位圣子,然而到底是曾害她的圣庙之子,又怎么会如此安然恬静的看着他娶自己的女儿?
这样的南宫听雪,分明与“一意孤行”毫无关系。
南宫听雪的阴影始终笼罩在她的命运之上,终于,谢冰窥到三十年前的一角。
谷焚天的身形在剧烈的扭曲,他的梦中并不安稳,画面一闪,便是又一个模模糊糊的梦境片段。
是一座纯白的书院,女子的那抹白色轻纱恍若微风浮动,心尖皱起片片涟漪。
“殷听雪!”
有人在唤她。
她蓦然扭头,五官艳丽,是令人窒息的美颜,然而眉宇坚韧,那双眸子澄透斐然。
她弯唇一笑,风华绝代:“焚天,怎么啦?”
“我、我……”
谷焚天在谢冰的印象中,是一个英俊潇洒的男子,然而此刻的梦境中,他垂着头,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少年,不敢去直视殷听雪的眸光。
不,当时的他,哪里敢唤她的名字,他只敢怯怯喊“听雪师姐”,他……
他不敢……
他一定又是在梦中了吧……
梦境剧烈抖动起来,代表谷焚天的情绪在疯狂的波动,而画面的最后一幕,便是他小声喊“听雪师姐”,而周遭的俨然变成一间白茫茫的书院,这里,是天子骄子之所,他仅仅只是最卑微的一个……
梦境在疯狂的切换场景,每个场景都不长并且极为模糊,这代表梦境主人即将苏醒,谢冰凝神屏息,仔细分辨那些画面。
是尸山尸海,冥界与魔界已然要杀到仙都,极为惨烈,仙都的圣子始终不动如山,他给了南宫听雪唯一的选择,然而,南宫听雪拒绝了圣子的联姻,决意与那个儒修在一起。
她是修仙界的第一美人,圣庙书院多年后,饶是知道她是魔界公主又如何?
地位最高的女子,却喜欢上一名儒修。那书生在他们眼中,是如此的不堪,不过是只能修身养性的儒修,若非飞升,根本手无缚鸡之力。
爱着南宫听雪的男人愤怒了,他们以为能得到她,却被她用行动鄙视,他们也不过尔尔。
而那悬崖深渊之上,她一袭白裙,被风的几乎猎猎作响,笑的蔑然。
她眼神虚虚抬起,看向虚空,似是拷问。
一剑,自她后颈而来。
剑光。
割喉。
谢冰满头大汗,冷汗淋淋,霍然坐起身来。
她眸光惊惧,南宫听雪、圣子、圣庙书院、儒修、正邪大战、割喉……
信息量太大,谢冰让自己冷静下来,南宫听雪曾经化名为“殷听雪”,在圣庙书院入学,并且在圣庙书院期间,结识了谷焚天,乃至顾莫念……甚至,还有更多的大佬,南宫听雪身为万人迷,自然让他们都爱上了。
谢冰挠了挠头发,那本《娇美万人迷的修仙后宫之旅》是从二代万人迷萱瑶开始讲起的,一代不过是寥寥几笔,只说了萱瑶与圣子分分合合,最终与顾莫念和平分手,顾莫念也终于复活了南宫听雪,两对CP,HE。
而“圣庙书院”,实在是太过于陌生。
她皱紧眉头,命雪精灵查找圣庙书院的资料,没多久,在千万册书籍中,便找到了……薄薄一本。
是焚天谷藏书,手写而成,破败不堪,她小心翻阅,不弄破纸张。
关于圣庙的一切事情,世人忌讳颇深,不敢妄言。
谢冰合上书,理了理思绪,这才明白,她在第一幕梦境中看到的那座白塔,便是圣庙书院。
圣庙书院自打圣子归位后才可开放,而现在仙都那边,始终没有传来这届圣子的消息,圣庙书院便迟迟未曾开放。而圣庙书院只有最天赋的修士才可以进入,简单来说,是顶层的那一波修士才可以入学,南宫听雪虽然是魔界公主,不知道为何竟然入了圣庙书院,并且化名殷听雪,在这里她开启了万人迷之路。
然而南宫听雪并不像是原书中描述的那样子,她似乎爱上了一个儒修,并且不与圣子联姻,直至最后身死……
梦中的南宫听雪,给谢冰的感觉,是与曾经见过的她不太一样。
倔强又柔弱。
坚韧又贞静。
等等,顾莫念唤南宫听雪,是“听雪师姐。”
毕竟是谷焚天的梦境,除此之外并未有更多关键信息,谢冰整理出来大概,却有更多的疑团无法解释,顾莫念碰到南宫听雪的时候,究竟多大?
眼前是她曾经在地牢里见过的那一幕,她被锁链扣住,艰难地抬头,只看到浓雾拥着南宫听雪,只余下一枚头颅。
那一剑,分明自身后而来,是谁?
是谁,斩的南宫听雪?
“吱嘎”,门开了。
谢冰凛然一惊,慌忙将书塞在枕头下,她竟然没有感觉到来人,一道白色的衣衫混着炙热的光,殷倦之拎着食盒而入。
他将食盒搁置在床头,皱眉看着她,“怎么一头汗?”
谢冰咽了一口吐沫,她何止一头汗,看到殷倦之的那一瞬间,又出来一头汗!
殷听雪,殷倦之……这两位可都是姓殷来着,顾莫念必然不知道殷倦之的魔尊身份,可是怎么会坦然信任殷倦之,除非……他确定殷倦之绝对没有问题。
谢冰靠着身后抱枕,神色恍惚,一身冷汗,中衣已然沁湿,殷倦之垂眸看她,夏日炙热,轻薄的衣衫勾勒出若隐若现的白皙,而脖颈上一截细细的兜肚系带青色隐约,是一个活结。
不,这曾是一个死结。
殷倦之收回目光,将食盒打开,“吃饭。”
谢冰随口道:“不想吃,先放那吧。”
她窥得多年前的秘闻后,更想知道没有看到的那部分究竟是什么,只能寄希望于谷焚天的梦境,然而这也是捡了漏——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更何况是逆天而行的修士,对于头发,修士慎之又慎,这次是因为她本身就是正的不能再正的修士,谷焚天不会想到她会冥修的那一套,这才掉以轻心,这种招数只能用一次,更别提想要收集顾莫念的头发了……
上次蒲公英神识窥探,亦是一个道理,如非万不得已,必然只能用一次。
一块糕点,硬生生的塞到了她的嘴里,她被噎得险些呛死,回过神来,凛然一惊,殷倦之的那双桃花眼似笑非笑,几乎要抵在她面容上。
她捂住嘴,免得喷上去,“大、大师兄?”
她将口中糕点咽下去,侧头看了看食盒,分明有各色菜品,偏偏往她嘴里塞了最硬的糕点。
两个人几乎贴面。
她心虚的很,往后退了退,直至退无可退。
殷倦之笑得好看,却让谢冰后背又出一身冷汗,“师妹,你这一身一身的冷汗,让师兄我很是担心,怎么,还在怕师父责罚?”
面对生死危机从未见过她怕,也从未见过她这般神思不属的模样,面对着他眸色却发飘,显然神游天外,想着、念着师父而已。
十年了,竟是这般长情。
谢冰:?顾莫念?
一抹破败的书角自枕头下露了出来,殷倦之眸光一敛,伸手便要拿起:“师妹看的何书?”
谢冰咽了一口吐沫,危机感爆棚,下意识便抓住了殷倦之的手 ——她应当是忘了圣庙的一切,怎么会查圣庙书院的事情?
“嗯?”
略微有些懒散,殷倦之幽幽道。
手指微凉,是熟悉的触感,谢冰的手摁在殷倦之的大手上,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她掌心里犹有一层薄薄的冷汗。
是极为暧昧的姿态。
迎着殷倦之一副了然的看你怎么勾引的面容,她彻底破罐子破摔,小声说:“大师兄,你有手帕吗?你给我擦擦手吧。”
殷倦之:“……”
谢冰松了一口气,他现在是大师兄殷倦之,总该要维持一下马甲吧?最好被她气走,便可收回书籍。
然而殷倦之没有,狗比不愧是狗比,他笑意吟吟地道:
“好。”
“既然师妹受了重伤,连擦手的力气都没有,师兄自然要帮帮师妹。”
谢冰:“……???”
……
吕初进门的时候,就看到谢冰一脸麻木的喃喃自语什么:
“我真傻,真的。”
谢冰抬起她没有神采的眼睛来,喃喃自语:“我单知道魔尊会杀人,十分可怕,却不知道他会精分……我一早就想避开他,没想到避无可避……我以为能把他吓走,结果他真的拿了帕子擦我的掌心,我怕他再看,只好说手没有力气,额头上也要擦一擦,这狗比竟然真的细细擦了。我当时汗毛都要立起来,好在总算是是挡住了书……没想到他还没走,甚至开始喂我饭……我急了,飞快的吃完饭,本以为他就来一次,没想到他说晚上再来看我……”
她接着但是呜咽,说不出成句的话来:“我怎么就招惹了这尊大反派?”
吕初担忧的坐过来,用手背贴了帖她额头:“二水,你说的什么?发烧了?”
只看到二水嘴唇动,竟然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没发烧啊?
吕初掀开被褥查看了她的腿伤,忧虑又生气:“纱布又染红了,你越是乱动就越是难以痊愈,知道不?”
谢冰:“……”
她回过神来,便又看着吕初发呆。
任务完成了,吕初没事了!以后,吕初可以永永远远的陪着自己,她心神激荡之下,忽然一把钻进了吕初怀中,死死地搂着她的腰:
“吕初,吕初,吕初。”
她小声小声地喊着吕初的名字。
吕初被她拱的痒痒,结实的手掌就要拍到谢冰后背上,顿了顿,轻轻落下。
这次,力气放的很轻很轻:
“二水,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