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殷儿离开卓城前往徐镇,谢尽欢回到欢意茶楼便将这件事儿告诉了梁妄与秦鹿,顺便多嘴提了一句,李传一直都在万色楼外徘徊,神色不太对劲。
秦鹿趁着雨小让人摘了两朵栀子花来,花上的雨水还未干,纯白的两朵含着浓郁的香气,衬着竹叶茶的清新,她捧了一杯竹叶茶,状似享受地陪梁妄喝茶,听梁妄说一些阴阳道论,左耳进,右耳出,顺便偷偷望着梁妄逗鸟儿的手指。
听了谢尽欢说得话,梁妄逗鸟的手停了下来,细白修长的手指收拢,几乎没有血色。
逗鸟儿的银勺子被他丢到了一边,梁妄忽而低声一笑,眉眼弯弯,那双狭长的丹凤眼落在了秦鹿的身上,秦鹿被他这眼神看得有些无措,眨了眨眼,问了句:“怎么了?”
梁妄说:“我当是这世上有多情深义重的人呢,说到底,不还是看脸,贪色。”
秦鹿轻轻皱眉,也明白过来梁妄的意思,先前梁妄试探过李传,猜测人心他能想到的最阴暗,李传表现得不错,至少是对死去的妻子深情款款,可这也不过才几日功夫,究竟是移情,还是爱脸呢。
秦鹿知道梁妄那一眼是何用意,带着些许警告,是怪她一开始信了李传的为人,所以贸然答应李传,自己先一步来到了卓城。梁妄自从十年前那次事件之后,就不愿再管与他无关之人的无关之事,这世界上碰见稀奇古怪之事的人多着了,零零散散遍布九州,总不能每一个都得他亲自出马。
这回也是赶巧碰上了,刚好涉及坏了规矩的桃花婆,否则按照梁妄的性子,早就甩手走人了。
谢尽欢问:“道仙,需要我现在去准备马车吗?”
梁妄点头,谢尽欢朝外走,秦鹿便起身跟着他一起出去了。
谢尽欢瞧见秦鹿跟出来,回头朝雅间瞥了一眼,问:“秦姑奶奶怎么出来了?”
秦鹿伸手拨弄了一下额前落下的细发,撇了撇嘴说:“王爷性子阴晴不定的,能陪半日已经算久了,我听见你楼下那闫先生声音不错,就在楼下嗑瓜子,等着你准备好一切吧。”
秦鹿三步两跳地朝楼下走,又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面皮,微微挑眉,心想恐怕是自己想多了。
马车准备得很快,停在欢意茶楼前,谢尽欢便从楼上下来了,下到一楼刚好看见秦鹿微微弯着眼睛带笑,盘腿坐在了一块蒲团上,手上还抓了一把花生吃,等秦鹿瞧见了他,也知道是时候跟着胡殷儿了,免得到了徐镇跟丢了对方,还白走一趟。
梁妄虽然是道仙,但却没有什么飞天遁地的法术,唯一与常人格外不同且他人不论如何炼仙丹,学道法也习不成的,便是不死这一件事儿,他想去这世上任何地方,也得走路或骑马,什么点石成金、日行百里的本事,那都是故事书上写出来哄小孩儿的。
梁妄入了马车内,谢尽欢给茶楼里的人交代了一些事项,难得一起跟着出门,打算离开卓城了。
欢意茶楼的小二见状心里非常感动,他们家掌柜的大约有半年没离开过卓城了,若不是梁妄等人来了,恐怕他能在茶楼的房间里窝一个月,不洗澡也不穿衣,光是焚香写古怪的道符。
小二挥着挂在肩头的抹布,眼看着在茶楼里娇生惯养要人顺着的谢尽欢,第一个坐上了马夫的位置,头上斗笠压低了点儿,蓑衣也没披好,就这么扬起鞭子驾马车。
秦鹿坐在靠着马车门的地方,雨并未停,马车走快了点儿,就有如雾一般的小雨顺着车帘缝吹到她的脸上,挺凉爽的。
天音睡过去了,梁妄则歪靠在马车内看书,秦鹿瞥了他好几眼,一直默不作声,才出卓城没多久,梁妄便叹了口气,换了本书继续看,说:“你老看本王作甚?本王脸上长花儿了吗?”
“主人英俊不凡,如天人之姿,貌若谪仙,好看,好看。”秦鹿拍了马屁,梁妄嘴角抑不住微微勾起了点儿,秦鹿见他心情好了,于是略微凑近了些。
她单手撑在了车窗边,微微耸肩朝梁妄过去,一双杏眼含着几分笑意,直到梁妄拿起放在一旁的羽扇扇了扇风,秦鹿才停止靠近,瞳孔里倒映着梁妄的脸,问了句:“王爷,我能求您个事儿吗?”
梁妄微微眯起双眼,莹白如雪的睫毛卷翘,漆漆黑的眼还盯着书本,不动声色道:“说说看。”
“我寂寞。”秦鹿认真道,梁妄眉尾略微挑起,静默了许久,状似不明白地‘嗯?’了一声。
“我能养只宠物吗?”秦鹿这一问,带着点儿小心翼翼在里头。
梁妄轻轻眨了眨眼,秦鹿说:“我方才在茶楼内听闫先生唱书,说的是一段忠犬护主的故事,我又想起来幼时自己也养了条狗叫大黄,心里有些难受。”
梁妄嗤地一声,都过去近百年了,还难受?
他不戳穿秦鹿的谎言,只问:“你想养狗?”
“我想养猫。”秦鹿抿嘴。
梁妄听见她这话,本放在书上的眼不禁抬头朝对方看去,秦鹿脸上还挂着讨好的笑,眼底的意思却不难看穿。
她从来都不招猫喜欢,即便是原先梁妄养着的那只,秦鹿也是碰都碰不了一下的,靠近就要被挠,每次一人一猫见面就剑拔弩张的,好似两个都能炸毛,所以梁妄知道,秦鹿不喜欢猫,别说是养,就是路边上见到一只快死了的,也引不起她的半分同情心。
不过梁妄喜欢这类。
虽说说出来有些羞,但梁妄喜欢毛茸茸的,软软的小东西,当初在路边上捡到那只小猫时,那猫浑身还脏兮兮的,它不肯缩在秦鹿的怀里,于是被梁妄亲自抱着,弄脏了一身蓝袍他也没所谓,再后来,那猫就时常窝在了梁妄的膝上,天音都被冷落许多,放养似的与孔雀为伴。
秦鹿这哪儿是想养猫呢,不过是在一点一点,瓦解他这十年来坚持的不管闲事的习惯罢了。
人生无娱乐,便无乐趣,梁妄自知自己恐怕要守住无尽的岁月,早早就不把趣味放在生活中的第一位了,秦鹿却不是个甘于平凡的性子。
他挥了挥扇子,秦鹿殷勤地接过帮他扇风,细碎的银发扫过梁妄的眉梢,马车内的片刻寂静,换来了他一句:“再说吧。”
秦鹿微微抬眉,心中得意,没有立刻拒绝,便能被她磨到答应。
刚下过一场大雨,路面还是湿漉泥泞的,现下雨小了,马车走过留下的印记也无法被冲刷干净,谢尽欢倒是不必刻意去追胡殷儿,就凭着车轱辘印都能找到对方。
前往徐镇没那么快就能到,原先途中还得歇息一夜的,不过胡殷儿显然焦急,连夜赶路,倒是在第二日的傍晚时分赶到了徐镇的附近,未到徐镇,只有三两个村民落户的山川周围,还有些供人临时歇脚点茶棚,久未经人打理,漏了好几处。
胡殷儿就在这儿下了车,这里离徐镇大约有三十里路,她说她亲人就埋在了山上的某处,多年没去过,怕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路了,估计得耽搁许久,便让他们要么留在原地等着,要么就去徐镇等着。
那几个人跟着胡殷儿过来的人,都是受嬷嬷吩咐过要将她保护好的,这毕竟是万色楼的摇钱树,千两银子才能求得一面的花魁,就这么在深山野林中走失了,或遇险了,他们可承担不起。
胡殷儿拗不过这几个人,便说孤男寡女的去深山里不合适,于是叫了个婢女陪着,又让万色楼找来的个木讷的打手跟着,其余人便暂且去徐镇等她的消息了。
胡殷儿入山时,雨已经停了,只是路上还一片潮湿,多处水洼,映着暗黑的天空。
连夜奔波了一路,众人都累了,见胡殷儿入深林中没影儿了,才敢说对方的坏话。
“不就是长得好看了些,还真会使唤人,一夜未歇,可把老子累死了。”驾马车的人往茶棚边的木头桩子上一坐,大暑未去的天儿里,闷了一头的汗。
旁边还有人说:“可不就是,这么热的天,将自己裹成那般模样,身上香气浓得冲鼻子,还真想叫我们看一眼就得给钱,也不看自己什么身份,顶穿了天也是娼女,摆什么谱啊。”
几个男人话里泛酸,倒是有个人发出疑惑:“她去祭拜亲人,怎么也不带香烛纸钱?”
“谁知道呢。”
不远处一辆马车慢慢驶来,然后停在了众人跟前,几个万色楼的大汉朝那马车瞧去,只瞧见穿蓑衣的男人跳下了马车,掀开车帘从里头请出了个人。
女子长得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墨绿色的长裙裹在身上玲珑有致,不过等她下了马车,又去扶车里的另一个人,几个大汉才知道,这姑娘长得再漂亮,也就是个下人,着实可惜了。
梁妄出了马车,一时半会儿没下来,就站在车头上眯起双眼朝深山里瞧去,一头银发险些被这略微肆意的风给吹散了,红绳飘摇,梁妄将金丝笼丢给了秦鹿,然后自己从袖中拿出了一张黄符来。
黄符刚遇风便燃着了,灰黑色的符灰顺着风吹向四方,很快就消失不见,他拍了拍手,跳下了马车,摇头说了句:“藏得还真深。”
几个万色楼的大汉瞧这稀奇古怪的做法,还有这男人非同一般的相貌,面面相觑了会儿,那三个人旁若无人,压根儿就没打算理会他们,只将马车拴在了路边,也不怕人来偷,顺着一旁的小路往山里走。
“喂!你们入山干什么呢?”其中一个男人突然想起来胡殷儿不久前才进去过,于是吼了一声。
“捉鬼,有没有兴趣一起啊?”秦鹿双手环胸,回头突然对那几个男人笑了笑,那几个男人顿时觉得古怪,傍晚里刮过的风都带着一股冷飕飕的凉意,于是几人耸肩,商量了一番,还是决定先去徐镇等着了。
深山野林的,说不定真的有鬼,这几户偏僻的人家也无炊烟灯火,当真叫人害怕。
入了深林,谢尽欢便从怀里拿出了好几张黄符,两手抓满,还有一张塞进嘴里,秦鹿走在前头打头阵,不知从哪儿捡来了一根长棍子,把小路两边的杂草打断,回头瞧见谢尽欢鼓着嘴,她问了句:“你吃什么呢?”
谢尽欢口齿不清道:“护命符啊,不是捉鬼吗?”
秦鹿一怔,单手叉腰,眼神仿佛是在看一个傻子,梁妄则走几步丢一枚铜钱,还有一些被他用力掷到树干上,入木三分。
谢尽欢将嘴里沾满口水的黄符拿出来,舔了舔嘴角问:“难道不是?”
“桃花婆是鬼吗?”秦鹿挑眉。
谢尽欢眨了眨眼:“我……我也不知道啊,还请秦姑奶奶告知。”
秦鹿一怔,视线投向了梁妄,其实她也不知道,这桃花婆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多年也从未听说过。
梁妄手中还抓着一把铜钱,见这两人视线都落在自己身上,微微皱眉,嘁了一声,说了句:“你们两个废物跟过来有何用?”
谢尽欢:“跟着道仙学习学习。”
秦鹿:“保……保护你啊。”
果然,被白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