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鹿仔细回想, 道者阴阳她几乎已经要背下了,就差最后那两卷读过, 背不顺,但记得书中没有如梁妄说的这般,一个人的魂魄散了,还能保持意识形态的。
阮红红不会法术,她死前是人,死后是鬼, 秦鹿也看不出她有什么过人之处,那又是凭着什么留下记忆,还能在世间游走, 仿若是个有生命的人?
秦鹿不知道的,梁妄也没看透。
梁妄道:“这还是本王头一次碰见书中未有记载过的事, 或许不是以前没发生过,只是未被淮崖仙人所遇, 故而也就没写入书中了。”
秦鹿问他:“所以王爷想要替她找她爹,是为了完成她心中所愿, 你在猜测,是她的执念将她留在了世间?可为何偏偏是留在了田粮镇内?这地方显然被怨鬼所害, 她又怎么置身其外的?”
“或许弄懂了田粮镇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门外那女子究竟忘了什么,便能理清一切。”梁妄说着,将秦鹿朝自己怀中收紧了点儿,她腰纤细, 盈盈一握,梁妄摸着上瘾似的,顺着背后滑过去。
秦鹿本还在想事儿,梁妄的手摸到她肋下了,她才无法集中思绪,啧了一声道:“王爷这是想做什么?要么去床上,咱们小点儿声,要么别动手动脚的,讨厌。”
“立身青梅树,探手以止渴。”梁妄说后,秦鹿眨了眨眼,随后脸上渐红,口齿不清说了句:“你你你……你怎说这种荤话。”
梁妄伸手戳了一下秦鹿的脸,又顺手拍着她的后腰道:“腿都给你坐麻了。”
秦鹿起身,坐到一边,脸上的薄红还没褪去,鼓着腮帮子朝梁妄看了好几眼,问他:“真把你腿坐麻了?”
梁妄单手撑着下巴,笑道:“逗你呢,你若想来,坐几时都成,届时别怪爷摸你就是。”
见他又在拿自己打趣,秦鹿伸腿朝梁妄小腿上踢了过去,梁妄没料到她会有胆子踢自己,一时愣住,眼神中满是惊讶地朝秦鹿望去,问道:“怎么?你还敢对爷动手?忘了谁是你主人了?”
“你若是我主人,那我必然恭敬,但主人只可行主人之事,不许行男女之事,你若还想与我行那风月,便不许拿主人的身份压我。”秦鹿说完,紧忙又道:“况且是你先逗我在先的,我嘴上说不过你,就不许稍稍动手,小惩一下?况且又没用力,踢不疼的。”
梁妄微微张嘴,一时哑言,秦鹿用眼瞥着他,双眉微抬,颇为矜娇地问了句:“你是想当主人,还是想行风月?”
烛火下,梁妄望着秦鹿的脸,眼眸中倒映着的便是坐姿笔挺的女子,与她假装怄气的表情,一缕银发顺着肩头挂下,微微晃动,梁妄忽而伸手捂着心口位置,察觉到掌心下的跳动过快,几乎是不可遏制地,打乱了他的镇定自若,化成了泡了蜜的温水。
梁妄呼吸一窒,哑着声音道:“我要你顺我、从我,也要与你巫山行雨,夜弄风月。”
“好事尽让你占了?”秦鹿学着梁妄,伸手戳了一下他的心口,反被梁妄抓住手。
便于这时,窗户外传来咚咚两声,大风将窗户吹开,风雪入屋,一瞬吹灭了桌上的烛灯,秦鹿与梁妄同时朝窗沿望去,便见通体纯白的寿带鸟立于窗台上,见了梁妄,扑扇着翅膀飞过来。
梁妄眉心轻皱,头一回嫌天音碍事,秦鹿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转身去关窗户。
天音身上的羽毛覆盖了一层白雪,入屋遇了暖,化成了一粒粒晶莹的细水珠,秦鹿找了块布给它擦了擦。
梁妄嫌它身上了凉,没碰,秦鹿帮天音擦好了身体之后,才见它飞上了桌子,长尾拖下,歪着头对着梁妄叫了一声。
早间入田粮镇,发现田粮镇中有许多魂魄弥留未走时,梁妄便派天音飞过镇子上方了,这一飞几个时辰,都入夜了才回来。
镇子里的魂魄太多了,仅凭一只引魂鸟,不足以将所有魂魄都引入轮回之中,那些被天音送走了的,都是怨气未深,尚且能送的,镇子里有许多魂魄积攒了怨气,魂体变沉,引魂鸟载不住,还得从根源上切断怨气才可。
这些魂魄的怨气,都是从某个鬼魂身上传来的,久而久之,一旦积攒,便难以受控,届时连这些魂魄自己都满是怨气,且发散怨气,阴气怨气太重,便是白日寻常人走过,恐怕都会遇见不寻常之事。
怨气的源头,甚至可以杀人,一泣之下,死伤无数,比起恶鬼索命,更难对付。
天音怕冷,跳到了屏风上,秦鹿伸手探了探被褥,已经烤得很暖,梁妄道:“今夜先歇下,明日自有去处。”
梁妄与秦鹿说先睡下,这一夜秦鹿却如何也睡不安稳。
傍晚梁妄施展法术时,似乎召回了多日前镇子里杀死众人的鬼泣之声,引得所有魂魄散去,不敢靠近这两条街道,入了夜之后,余惊不再,那些魂魄又飘了回来,与风声融合,呜呜直唤。
秦鹿眉心紧皱,翻来覆去,被这些声音扰得心里不安,便像是有苍蝇在耳边飞个不停。
这般闹着,秦鹿到了后半夜才稍稍有些睡意,梁妄的手搂住她的腰,另一只手盖在了她的耳朵上,像是梦中呓语一般的声音,很轻,略微沙哑道:“静下心来,别**扰。”
说得容易,那些直钻人形的憎恨与怨怼,就在窗外不住飘过,恨不得将她这一生心生的所有烦躁郁闷之事都给挖出来堆在一起。
秦鹿心里不爽,可梁妄捂着她耳朵的手是有温度的,所以她僵硬着背,硬生生叫自己睡了过去,再睁眼时,天已亮,田粮镇重归一片死寂。
梁妄早早醒来,昨夜的碳炉还未完全烧完,碳炉上放了个铁盆,正温着热水,秦鹿瞧见梁妄如此烧水,简直想笑。
洗漱好了之后,她才开门朝外走。
走廊上蹲坐了一夜的阮红红似乎也累极睡着了,豆绿色的小袄子裹在了她的身上,毛茸茸的衣领遮住了她的半张脸。
秦鹿走到她身边,叫醒了她。
只需一声,阮红红便睁开了眼,她望着秦鹿喊了声:“姐姐。”
秦鹿伸手轻轻敲了一下她的头道:“要叫姑奶奶。”
阮红红不明白为何她看上去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却要她称姑奶奶,这不是把人叫老了吗?
秦鹿又说:“起来,我见房中有梳子,帮你把头发重新梳好,免得找到你爹了,届时见了还乱糟糟的,不好看。”
阮红红一听他们要替自己找爹了,便立刻笑着跟秦鹿入了房间,秦鹿拿着梳子还未开口,她便乖巧地端了个稍矮一些的凳子坐在了窗户旁,靠近光源的地方。
她身量不高,坐上凳子之后一双腿碰不到地,微微晃着,似乎心情不错,双手规规矩矩地放在膝盖前,好似让人帮忙梳头这件事,每日做过许多遍。
秦鹿不太会梳发。
准确来说……她压根儿就不会梳发。
以前爹娘在世时,是娘为她梳头的,后来娘过世了之后,是秦虎替她梳头的,秦虎的手脚笨,是个粗汉,他想给秦鹿将头发扎得可爱些,又不想麻烦,干脆就给秦鹿梳个马尾辫,而后再顺手于路边摘两朵花戴在她的发上,有段时间秦鹿的头发上总有不重样儿的鲜花儿。
再后来她跟着秦虎一起入了山成了匪,一山的男人更不懂如何替女子梳头,秦鹿有过坐在矮凳子上,十几个男人拿着梳子围着她转,饶是他们小心翼翼,那刺啦啦的手摸过秦鹿的发丝,都能叫她喊好几声疼。
而后引来秦虎,秦虎就把他们都轰走,从那之后,秦鹿便只会扎马尾辫。
多少年后,她死了,跟了梁妄,梁妄惯被人伺候的,秦鹿不会梳发,他也不会梳,秦鹿继续扎着马尾,梁妄便用红绳随意将头发绑在一起便是了。
之后不知哪一次秦鹿与梁妄拌了嘴,秦鹿恼他,梁妄便将他的银簪送给了秦鹿,于是那根银簪,就一直在秦鹿的头上没下来过,如今还在,但她将大多的头发于后脑盘成一个团,只留一缕挂下也方便。
给阮红红梳头发时,阮红红不乱动,她手里握着自己沾了血的发带,微微噘着嘴把玩着手指,等秦鹿将她的头发于脑袋两边盘成两个小圆球后,再用发带束上,乍一眼看过去,像是年画上的娃娃,也像观音身边的童子。
秦鹿给阮红红梳发时,梁妄就坐在旁边伸手戳着天音玩儿。
他手边没有书,无趣得很,这地方也没有茶,嘴里淡得没味儿,梁妄想尝羡阳明月的味道,还想拉着秦鹿去个安静且干净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等秦鹿站起来了,阮红红才说:“姐姐你梳的头发,没有我爹梳的好看。”
“你那双环垂鬓是你爹替你梳的?”秦鹿问。
阮红红点头:“爹梳头发一点儿也不疼,还好看。”
秦鹿问她:“那你娘呢?这些细腻的活儿,不该都是娘做的?”
提起阮红红的娘,小姑娘一瞬沉默,方才难得的活泼劲儿又没了。
三个人出了客栈,黄油纸伞就歪倒在正门前,秦鹿将伞提到了一旁,望着今日停雪的天,天空晴朗浅蓝,镇子里纯白一片。天音飞出了门后便朝远处而去,梁妄瞥了一眼身旁站着的阮红红,突然道:“小姑娘,送你一样东西。”
阮红红不太敢靠近梁妄,只睁大了眼看向他。
梁妄朝她伸手,于她头上摘了一根发,而后那根发半浮在梁妄的掌心上,紧接着一团火燃烧过后,蓝火灭去,青烟随一处飘走,梁妄的掌心里,还剩一根红绳。
阮红红见梁妄这举动像是个变戏法的,愣愣地看着,梁妄道:“拿起它。”
阮红红先是看了一眼秦鹿,见秦鹿笑了,她才拿着梁妄手心里的那根红线,明明看上去很短的红线,她却能拉得很长,长到没地方放了,阮红红只能绕在手上,绕了好几圈。
红绳拉到了头,在她的手腕上打了个结,一条红绳成了精心编过的手绳,上面打的是梅花结。
阮红红惊讶地看向手上的梅花结手绳,再望着梁妄时,不似之前那么胆怯了,她走到秦鹿身边,晃着手绳给秦鹿看,小声地说了句:“姐姐你看,真好看。”
而后又红着脸,对梁妄道了句:“谢谢叔叔。”
秦鹿:“……”
梁妄一瞬皱眉:“叔叔?”
叫秦鹿姐姐,叫他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