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虐待?”
“嗯,说是佩姐有很严重的强迫症,而且早更,就是会因为一点小事骂人的那种,还喜欢情绪控制。”
“噢……”元黛似笑非笑,曲琮也觉得自己能Get到她的点,就是那种‘倒要看看渣男怎么编’的心情,她也是一样抱着这种心情听林天宇倾诉的,只是表面上当然还要配合表演,做出震惊的样子。
“是吧,”这种事当然要和姐妹分享——虽然元黛不完全算是她的姐妹,但可以一起说这种八卦还是很快乐的,曲琮兴奋地复述,“说佩姐是那种……就是她情绪不好的时候,你随便说点什么,她都会很重的叹气,然后给你挑毛病的那种。在外谈笑风生,在家愁眉不展,他经常觉得她是那种微笑型抑郁症——这都什么和什么啊,为什么不编个出轨什么的,要说是精神虐待啊,是因为这样就算被告密了佩姐也不好澄清吗?”
“你觉得他都是编的吗?”
元黛问,她扬手叫服务员过来点单,曲琮一怔,“难道不是?”
对话暂时停滞了一会儿,等点好菜这才继续,元律师没有继续坚持工作中的神秘主义,她和曲琮的关系终究是渐渐拉近,现在曲琮也可以听一些别人的私密了。
“佩佩的话,对我们来说,当然是个很好的朋友,而且平时相处中也是个开心果,但这是因为在我们的相处中她得到了许多快乐,她是开心的,所以她成了开心果。但在家庭中就不一样了,有句话我不知道你赞不赞同,但我是这么认为的——一个不快乐的人也倾向于把别人变得不快乐。”
曲琮不禁想到自己的母亲,但又觉得她是很快乐的,她只是很难感受到家庭成员的不快乐而已。
突然间,她有点可以理解林天宇了,曲琮说,“但是这样不太好啊,宁可离婚,也不应该这个样子——”
元黛告诉曲琮,“确实简佩自己也意识到这个问题,但很难改,她对林教授的负面能量是太多了,可也不是没有来由——为什么林天宇在她面前动辄得咎?因为他做什么事都没办法让简佩放心——有一次简佩出差,保姆有事必须请假,她让林天宇独自带小孩,就一下午,当晚保姆就回来了。可就这一个下午,林天宇把孩子掉到地上,砸了头——立刻叫了救护车,折腾了好几万的医药费。你说这样的丈夫让简佩怎么放心?”
曲琮倒吸一口冷气,本能问,“是大宝还是二宝啊,这个,可能有后遗症的呀……”
“大宝,简佩担心了一年多,怕她变傻。”元黛简洁地说,“生完孩子之后,简佩才发现他不值得托付,可丈夫也是她自己选的,每一次见到林天宇,就想到自己的识人不明,再加上种种复杂的原因,你也可以理解她的心情。”
曲琮今年24岁,这是个对爱情和婚姻还有些憧憬的年纪,当然,她也很理智,知道那种言情小说女主角式的恋爱轮不到她,像是李铮这种接近男主角设定的男人,眼睛里看到的也是元黛这样的女主角,而不是她这样——平均的女孩子。但是,她心中依然有份模模糊糊的想象,一个有趣的、温暖的,夜能养活自己的男人,和睦的家庭,还有可能的一两个孩子,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暂时还遥远,但仍是值得憧憬的,她很难接受已经拥有一切的家庭,内部还如此压抑。
她说,“但是……但是不应该是这样的。”
元黛把她没说完的话都读懂了,她心里涌上一丝暖意,简佩羡慕曲琮,她倒不至于,但曲琮就像是读书时候家境更好的那个女同学,如果同一年龄,也许元黛会有竞争意识,但15岁的年纪差,让她对曲琮的天真多了一丝怀念——她未曾和曲琮一样青涩过,元黛不是温室里的花朵。
“钱和知识不会把人性变得不一样的。”她说,“婚姻走到这个阶段,80%以上都是鸡肋,有过爱情的好一点,再多的磨难,始终有感情垫在那里。感情不太浓的话,很可能就是这个样子,并不是两个讨喜的人在一起就可以一起开心下去,反而很大可能,互相折磨久了,都变得面目可憎,人性里的恶疯狂滋长,可又没有办法离婚——离婚实在是太贵了,很多人都负担不起的。”
“连佩姐和林教授都负担不起?”
“离婚的成本又不止在钱上,”元黛说,“孩子要陪伴和教育,还有两个,都给简佩,她怎么上班,给林天宇带一个就等于放养了一个——财产要分,人脉分不分?现在留这个老公至少还能让他监督保姆带娃,再说,你想想我们的工作强度,离婚对生活方式是个极大的改变,你想想该怎么在工作之余处理这些?”
曲琮算是小虾米级别,每天也是稳定要8点以后下班的,大律师看似是不用具体做文书了,只做管理工作,但她要承担手里所有活的责任,还要去找新案子,这压力,曲琮想想都头晕——事实上,她第一次意识到,非诉这行就和互联网一样,注定要享受996的福报,几乎没有工作和生活的平衡,想要在这行有所建树的话,就算聪明能干如元黛,都不得不放弃结婚生子这个选项。
那她呢?
曲琮还很年轻,24岁的人是不想考虑到很远之后的事情的,就比如说她现在绝对不会和元黛一样,频繁地想到自己老得不能动的时候该怎么办,但她同时也还是聪明的,此时她不得不想到——除非她打算独立买套房之后就转行,否则她迟早也得和元黛、简佩一样,面临到事业和家庭的抉择。
买套房,买多大的房?赚到多少钱是赚?曲琮已听说,元律师那套房子价值在两千万元以上,她要做多少年才能赚到?起码10年吧,还得是很拼很累的十年,那时候她就34了,她本来就没元黛漂亮,到时候她能找到什么样的男人结婚?对婚姻市场来说,34岁能找到的男人已经很差了!每晚一年,能挑到的好男人就会少一点,更别说34岁生小孩已经有些太老了。
曲琮不想顺着母亲安排的路往前走,她想要实现自我价值,可没有意识到这其中的代价——当然,一套小房子,也许不需要十年,但……
她也是在别墅里长大的孩子,一套小房子,只是曲琮给自己安排的起点,当然不是她能满足的终点。
她很久都没有说话,惆怅地搅和着咖啡,元黛托腮凝视她,不禁微微笑了。
“你家里对你管束得很严格吧?”
这是她们第一次正面谈起这个话题,曲琮惊了一下,但没否认,“……是,他们是不赞成我来做这行的,但我想做,这行收入高。”
“这动机挺好的,”元黛说,“做我们这行一定要很爱钱才行,如果你不爱钱的话,就很难收获到满足感……”
她的声音拉长了一点,曲琮不禁在想,元黛是否还喜欢自己的工作,毕竟,她现在应该已经有足够多的钱了。
“但是,它同样也要求你付出很多。”元黛说,“没有人能白白赚到钱的,都得牺牲点什么。你可以考虑一下投入产出比,我想,你现在应该已经意识到在这一行赚钱也没你想得那么简单了。”
她的语气很婉转,但曲琮明白她的意思——在学校的时候,不知天高地厚,总觉得闯社会不是那么难,自己可以吃苦,可真的进入社会之后,才明白优越的家庭环境意味着什么,价值观可能会有一个改变。
之前的加班什么的,都还好,曲琮喜欢自己挣钱的感觉,今天是她第一次有点认真看明白风险,确实,她有点被吓到了——但现在曲琮已经不是那个为什么情绪都往外露的菜鸟新人了,她习惯性地用问题来遮掩自己的退缩和怯懦,“黛老师是在劝我离职吗?”
“当然不是。”元黛确实不是这个意思,她一口否认,“只是希望你能看清得失。”
“这是你一直不结婚的原因吗——没有精力?”曲琮问,“还是在合适的年龄选择了事业?”
“都有,但也不是最主要的原因。”元黛讲,她今天似乎比平时要更脆弱点,说的真心话加起来也许比过去一季度都多。“等你干到我这个位置的时候,你会有感觉的,我见过太多有钱人了。”
曲琮承认自己不知道有钱和婚姻有什么冲突。
“钱会放大人性的弱点,”元黛告诉她,“当然,维护自己的财富也是很反人性的事,有钱人的婚姻我见过太多了,甚至没有那么富有,只是距离资本更近一些的人,他们的婚姻——”
她像是想到了很多,混杂着惆怅、怀念和感慨的复杂情绪写在脸上,让她更多了几分魅力,元黛叹了口气,她没有掩饰自己的感伤,“当然,我也见过不少恩爱的夫妻,但遇到合适的人是需要点运气的——可惜,我没有那份好运。”
所以,她并不排斥婚姻,只是不会为了结婚而结婚,曲琮甚至觉得,元黛并不在乎婚姻这个形式,她可能确实看过太多婚姻的覆灭了——像她们这样的圈子,简律师的问题应该不会是个案,甚至可能是个案中较为朴实的那种,林教授终究还是个讨喜的小宅男,连爱好都是人畜无害的手游,曲琮想,可能比林家更狗血的矛盾还有得是呢!
有个危险的问题在唇边呼之欲出,曲琮想咽下去都难,只能尽量用委婉换个角度打探,“不要放弃就是好事——多谈几个,总能找到合适的,至少比不谈机会大一些。”
“你又不是没听到,上一个分了,”元黛说,不过她是喜欢听这样的好话的,唇边已浮起微笑。“我最近单身呀。”
曲琮接翎子,“单身不代表没人追啊——最近我们知道的不就有润信的李经理——您对他,怎么看啊。”
她的心砰砰跳,很怕被元律师看出端倪,虽然她一直说不和客户谈恋爱,但是应该也不能容忍手下对追求者有非分之想——当然,李经理还是不知道她是谁——
元律师的眼神落到她身上,停留了几秒,她似乎看出点什么,唇边的笑容也因此显得有几分意味深长,这让曲琮更加担惊受怕,但,当然,这一切也可能只是她自己的想象。
“李铮啊,他啊……”
她说,拉长了声调,懒洋洋地,有一丝得意,又带了那么一丁点儿的优越感,这是女王对裙下之臣的笑容,曲琮心里若有所悟,她忽然好一阵委屈——尽管李经理和她并不熟悉,但她还是忍不住为他抱着不平。
最终,元黛也没回答这个问题,她扬手叫服务生过来买单——短暂的午休时分已过,曲琮该回办公室搬砖了,而元律师下午也有别的约会。
两人在餐厅门口分手,元黛等人,曲琮要搭两层扶梯往下,从商场大堂出去,拐到旁边的写字楼电梯,她在扶梯上忽然看见一张熟悉的脸——李铮在向上的扶梯,一边系西装纽扣一边往上走,他仰着脸,狐狸眼闪闪发亮,即使已经是自动扶梯,还忍不住要自己多迈几步,他一定很等不及要赴这个约会。
曲琮先看到他,再过几秒,两人眼神应该会自然相触——她应该自然地点个头,可这一瞬间她突然间想要和李铮说几句话,即使这是个非常不合适的场所,他们相会的时间也只有几秒。
但最后,她反而垂下头看起手机,假装未曾留意到对向电梯的来人,反而是李铮碰了一下她的手臂,对她露齿一笑,指指二楼又点了点头。
看来,他和元律师相处得不错,至少已知道在约会时间之前,元律师定了和她一起吃饭。
曲琮一直以为自己在李铮眼里是没有长相的,只有‘女的’两个字,现在这个猜想被推翻,李铮至少认得她的脸,她却不怎么开心,明明已喝过咖啡,还是又买了一杯奶茶,这时候只有高热量能告慰自己,高糖分能带来快意。
捧着奶茶回办公室的路上,她妈妈又打来电话,让她这周末千万千万回家吃饭,“大伯母从国外回来,只待一周,你肯定要回来的!——打扮得漂亮点,别忘了拿上我给你买的那个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