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知道我和星远的关系——这么说我入职真是你在背后安排?”
完全否认是没有用的,让纪荭一直问下去也不是办法,纪荭可以通过她的表情来获取回答,甚至不需要曲琮说话,曲琮已经知道自己的表情管理能力很弱,她只能用进攻来代替防守。“你一早就看中我了?我有什么好让你如此另眼相待的?甚至连星远都得到好处?荭姐,你要知道星远并不缺钱,你不说出自己的目的他当然要辞职。”
她不答反问,纪荭并不愤怒,有那么一会两人都没有说话,像是拳击台上两个绕着圈儿的拳手,谨慎地打量着对手,寻找着对方的破绽。纪荭观察着曲琮,像是要找出终极问题的答案——曲琮和元黛肯定有密切沟通,这是不用多说的,但简佩是否知情,她好像很关心这个,曲琮一时不禁想入非非,幻想出两片破碎的镜子,合在一起就是通往宝藏的钥匙,不过她并不知道有什么活可以分成两半,让简佩和元黛分着做,合在一起才知道其实是脏活,这种巧妙的诡计一般只在影视剧里发生,非诉律师通常很明确的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脏活。
“你想要问我,我也想要问你。”纪荭不说话了,曲琮反而步步进逼,“荭姐,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格乐素这三个字好像就悬在半空,但尚未被戳破,曲琮猜度着纪荭的心意,但不像是她自己,纪荭的情绪就像是藏在坚冰之后,让人无法捉摸,曲琮现在很难肯定她的沉默到底是被问得为难,还是纪荭依旧在执行自己的策略。
“这么说,你果然是站在元黛那边的。”纪荭轻声说,她似乎也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唇边浮现出一抹兴味的微笑,“我想要你做什么,需要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我现在很好奇一点,元黛知不知道你暗中觊觎她的未婚夫呢?”
元律和李律订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曲琮先惊后怕,她完全忘了纪荭曾用李铮诱惑过她——这让她又畏惧又羞耻,曲琮没想到自己居然这么惧怕这一点,但确实,只要想到她对李铮的暗恋被元黛知道,她恨不得想找个地洞钻下去,连这种好感竟也成为纪荭的武器,她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情感而羞耻,还是因为她真的被这样的手段胁迫到了而羞耻。
“就算知道那又如何呢?”她鼓起最后的尊严佯装不屑,“我和他睡了吗?这会影响我们的关系吗?没发生的事算得了什么?纪总,你该不会以为这种小事情能威胁到我吧。”
“看来我确实高估了你的廉耻心。”纪荭也笑了,她一直以来没有一丝慌张,这份倨傲让人很想要摧毁——但曲琮知道她什么也不能说,告诉纪荭她别得意,就等于是告诉她自己已有反制手段,刚才的谈话已教会她这个道理,给纪荭一丝破绽,她暴风雨般的反击节奏会在瞬间把你摧毁。“确实,能毁掉一个人的并不是感情,而是实实在在的利益,你可以回去告诉元黛你今天看到的这些东西,看看她是否会惊慌,我知道她一向很有自己的主意,要比简佩有城府得多,她手里一定也有一份文件,我们可以拼一拼,看看谁的刀锋更尖利。”
“至于你。”她打开另一个文件夹,光是名字就让曲琮呼吸一窒。【枫亭科技】,这是曲妈妈公司的名字。“你想不想也看看这份文件夹里的材料?”
她从来不会打没准备的仗,曲琮算是领教了,纪荭这一招太致命,直接戳穿了她的软肋,曲琮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这么在乎母亲。“你——”
这样的斥责是弱者的呻吟,刚说出口她就意识到这一点,女王们从来不说‘你——’,这种话无用而又软弱,只能透露出自己的在乎,果然,纪荭脸上闪过一丝笑意,她把曲琮的一切表情尽收眼底,更加从容了。
“本来还想给你再看一个的,”她说,“但现在,似乎已经没有必要了。”
“做个乖孩子,听话些,你会得到很多,付出的只是一点小小的行动。”纪荭的表情似乎在说,‘如果这样也还是不满意的话,那有些太不懂事了’,“能吃糖的时候,为什么要吃苦呢?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小曲?”
她突然又想起来什么似的,“你也该是时候起个英文名了,是吗?”
曲琮用了很久才想起来,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纪荭开玩笑让她起个英文名,外企好称呼,只是那之后元黛说华锦和客户交流都署拼音名,这样不容易搞错人,因此曲琮在邮件往来中也没有特意用上英文名。没想到纪荭居然记住了这个细节,一直藏到了今天。
换上英文名意味着什么,曲琮心里有数,但她很难兴起什么情绪,浑浑噩噩地从格兰德出来,坐在网约车上一句话没有说,连掏出手机的力气都没有——她想过坚持追查格乐素的事会带来什么压力,但是这种事想想总是很简单的,曲琮也是直到现在才明白,真正看到母亲公司的黑材料文件夹,想到自己的举动可能会连累到家人的时候,那种感觉和空想时是完全不同的。
她该怎么办?曲琮不知道能和谁商量。告诉母亲?唯一的结果就是和喻星远一样立刻辞职,去‘远方姨妈’家散心,但纪荭不会就这样放过她的,之前她一直用怀柔手段,想要自己心甘情愿和她合作,现在都亮出了獠牙,曲琮难道真能一走了之?甚至她手里会不会有喻家开的公司的材料?甚至更进一步,牵涉到体系内亲人的把柄?
李铮和林天宇都不能知道这些事,曲琮本能地排除了这个选项,他们的联盟本就脆弱,尤其是林天宇,他就是西游路上的猪八戒,估计是三人组里最容易动摇的那个,曲琮自己没打定主意之前绝不会告诉他一个字。
剩下还有谁?指望那个逃到外地去之后还没敢面对她的男朋友吗?曲琮经常感到孤单,但没有一刻像是现在这样完全无助,最重要是自己也发生严重动摇。这是不可接受的——她在指责元黛的时候有多高高在上,这一刻就显得多么的愚蠢。原来她也没比元黛高尚多少,至少元黛很清楚自己要什么,而她在没有切肤之痛的时候,随意地表达对元黛的失望,而现在才刚看到一点纪荭的獠牙,就溃不成军,慌得不知道该不该撤下来。
她回到华锦,习惯性装出笑脸,和同事们应酬,打开OA记录着自己的工作时间,今天其实她已经水了几个小时了,和客户开会是可以计入工时的,这也是为什么有些人喜欢跑外勤,但曲琮一点窃喜感都没有,她行尸走肉一样地做着活,直到收到元黛的召唤。【到我办公室来一下】
#
元黛的办公室她是常来的,而且今天也必然会来,她去过格兰德,元黛肯定想知道纪荭都说了什么,对喻星远辞职的事是什么反应。而曲琮也肩负纪荭的嘱托,要提一提元黛和那个Simon的事,她踏入办公室的时候却不知道从何说起,在办公桌对面枯坐了很久,张口却是欲语无言。
元黛抬起半边眉毛看着她,表情倒是很平静,甚至还开玩笑说,“看起来你是吃到纪总的苦头了——正常,她的苦头,可不容易吃。”
确实,现在想想,纪荭从一开始就对曲琮另眼相看,就算这样也不好伺候,她的苦头当然不好受,她给的糖有毒,苦更是难以下咽,纪荭甚至都不需要怎么恫吓就达到效果,曲琮对她已很熟悉,她可以自己想象到纪荭的手段。
她的眼泪慢慢流下来,这非常丢脸,尤其是她既然已不那么崇拜元黛,也就没有在她面前示弱的理由,但曲琮没有忍住,她呜呜咽咽地说,“我现在真的一点职业梦想都没有了,元律,我现在……我现在只想从这个烂摊子里逃出去。”
这话不是真的,在她内心深处,曲琮知道她在期待什么,鼓励也好,斥责也罢,总是要让她面对现实,想想办法。但这一刻的眼泪和软弱都是真实的,她需要宣泄,而元黛居然是那个最让她信任的倾诉对象。
曲琮没有指望元黛会安慰她,她以前崇拜元黛的时候,元黛没有对她很好,这一阵子她自觉自己已经胜过老师,这种想法虽然没有明说,但应该多方流露,元黛一定看出来了,这一刻也许她会落井下石,也许会露出嘲讽的笑意,说一声‘我就知道’——
当一张抽纸被递到面前的时候,曲琮怔住了,她泪眼迷蒙地望着老板。元黛的表情并不温柔,而是透着严峻,她看向所有困难的时候好像都是这样的表情,这种钢铁般的坚硬无损于她的魅力,反而让她更吸引人。
曲琮曾以为这也只是她的一层伪装,只是元黛的表象,直到今天她直面纪荭的恐怖,才知道老师终究是老师,她要学的还有很多。
“哭没什么用,不过你还是哭吧。”元黛对她说,“至于别的事,我会解决的。”
“——我是你老板,我拿最多的钱。”她说,“我的工作,当然也包括为属下收拾烂摊子。”
她的口吻平平常常,好像这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曲琮只是在一份内部备忘录的第三页第二行用错了一个双引号,曲琮却再忍不住,投入元黛怀里放声大哭,毁掉一件昂贵的西服。
她把纪荭说的所有话告诉元黛,不能说毫无保留,漏了两句,不过四舍五入,统计学意义上仍可以算是‘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