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钟书说得好,上了年纪的人谈恋爱如老房子着火,元黛不肯承认自己已到中年,但她和李铮复合之后的确发展得很快——之前那些互相熟悉的步骤都走过了,两人也都不矫情,李铮很快再度登堂入室,而且这一次他干脆搬到S市来办公,一周要和元黛约三次,让元黛有些应承不过来了。
“问题不在于睡前运动,”她和两个闺蜜吐槽,“问题在睡前运动之前的事情——他要约我,总不能叫他晚上十点来我家里,那成什么了?要一起吃晚饭又实在浪费时间,活多得做不完,我们组人均爆肝,这叫我怎么说我一周要按时下班三天只为了谈恋爱啊?”
确实,相亲、闺蜜斗乃至掌掴下属这样的Drama,对于非诉律师来说始终只是加班中的一种调剂,你必须先把手里的活做完才能谈别的,连曲琮这样慌里慌张的大侦探,现在都沉浸在文山会海之中,更不说手里握着十几个项目的元黛了。格兰德喂的这口大蛋糕差点没把华锦噎死,今年她们全所都在无止尽的加班,曲琮的性子都被磨平了——忙着忙着就觉得那些焦虑也都不是事了,横竖不论纪荭又或者格兰德想做什么,都是以年记的布局,一朝一夕间很难找到突破口,而日子还是得过。
元黛更是深谙此道,她调查纪荭是一回事,这并不影响与两个闺蜜吐槽时的真诚,“到底是富家子弟,不知道社畜的烦恼,说到这里来办公就到这里来办公,整个法务部都在A市,我不知道润信的内部到底怎么运转的,李公子随随便便就脱岗这么久,都没人出来说句话的吗?”
“润信不就是他们李家的一言堂?”简佩说,她常年代理佳和,与润信打交道,自然对润信内情知之甚详,“而且你家也不是没有阿姨做饭,你完全可以让他先到你家吃饭等你——噢。”
她反应过来,“李铮是不是想和你同居了啊?”
“他没说,但如果真这么安排那不是和同居一个样了。”元黛也很烦恼,“而且还跳掉同居初期,直接进入老夫老妻模式,说不定我回家晚了还会收获一个鼾声如雷的男人。”
“这不是挺好,这样你回家不用先开音响了。”纪荭先微带讽刺地说,又八卦道,“李铮打鼾啊?那你们结婚以后可能得分房睡。”
“为什么不到两星期,忽然间我就已经要结婚了啊?!”元黛喊起来了,她有点抓狂,“首先,我没想要结婚。”
其次,李铮——当然,在她冷静下来之后——也不是个很好的结婚对象,那些她曾觉得可以跨越的障碍,在热情褪去之后突然变得荆棘重重。元黛只是想找个人一起吃吃饭打打炮而已,但李铮表现得很想往前走,好像只等她的许可,接下来同居三件套就给安排上了。
“第三,他也是不婚主义者。”她跳掉第二没有说,只强调着李铮曾经的立场,隐去他在分手后那几次见面时的暗示。元黛想李铮大概年纪也大了,年纪大了就会瞻前顾后、犹豫不定,可能分手以后他也没找到更好的,和她一样,受寂寞压迫,就滋生出了一点‘说不定结婚也不错’的念头。
在李铮这个年纪,曾经的想法出现动摇,在感情上变得比以往更善变更摇摆不定其实很正常,30岁到35岁是个思想上剧烈变化的时间段,元黛天生丽质,事业又成功,这个阶段出现得比一般人晚,条件好往往晚熟一些,李铮现在就像是五年前的她,元黛作为过来人看得很清楚。这一次复合,她对李铮没有第一次恋爱时的热恋光环,却多了一种懒散的迁就,什么都看透了,却也还愿意忍受,毕竟除了他之外,货架上空空如也,元黛也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你和你们家那个星远发展得怎么样?”一起去开会的路上,她得闲问曲琮——说到将就的恋爱,她身边就属曲琮最典型。
曲琮最近很安分,元黛给她恢复了权限,她也没有抓取什么敏感文件,元黛寻思她应该是想明白了,也可能是之前下载的文件还没看完,所以暂且保持低调——在她而言,曲琮调查不调查其实是无所谓的,只要不是那样作死式的大肆违规操作,琮尔摩斯愿意在私下留意线索,元黛乐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她们之间一度密切的关系终究是生疏了,曲琮听到她问男友,第一时间掠过的不是羞涩而是提防,她想了一会,大概把元黛的问题方方面面都考虑过了,才回答,“还好,我在想和他提分手,他大概还没感觉到。”
她想这么久,反倒让人觉得这个男友的身份也有点问题,元黛记下‘星远’这两个字,心想该不会他也被纪荭盯上了吧,那纪荭是真的在下一盘很大的棋了,甚至她都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去查更多,又或者希望纪荭成功还是失败。
“要提分手还是尽快。”她说,“不然一不留神你们很可能就结婚了。”
“我们家人的确已经背着我定好婚礼日期了,”曲琮叹口气,“这也是我犹豫的原因,最近这么忙,吵架都要排时间表,我怕我没空应付家里的车轮战。”
确实,她们的日程紧到让元黛好几次查看银行账户,思忖着是不是做完今年就提辞职,她一年的被动收入只养活自己是足足够了,就算辞不了,至少休个一年半载的长假再说。
“这样,这个月别提,你不能再请假了。如果实在要分手,下个月中我可以让你有两天准时下班,抓紧办一办,伤心不要超过4时——你也知道,我们下个月要出具几百份意见书和备忘录,如果你手底下那两个新来的小家伙做不了,那你就得自己来做。”
今年活这么多,华锦招聘了不少新人进来,曲琮终于也有人管了,元黛有意分两个粗心大意的新人给她,曲琮被折磨得痛不欲生,闻言差点跪下来抱元黛的大腿,“我可不可以就自己做了,让他们换个老板?”
“不可以,”元黛板着脸说,“不然你怎么知道我的痛苦?”
在曲琮的惨叫声中,她们到达别墅区,去见洲佳的朱小姐。
“听何生说,你们服务得很周到,比之前的团队要好很多,还给我们找到了不少法律漏洞。”
今天是朱小姐生日派对,她笑容可掬,上来拉着元黛的手和她说话,无意间露出手上流光溢彩的大钻戒,“辛苦元律师了——也是给我长了脸,何生说我眼光好,以后公司里的事要交代更多给我做呢。”
她是孕妇,不好化妆,不过大美女底子还在,除了鼻子那块很不正常,依然能说得上一句容光慑人,元黛含笑和她打招呼,又拉起她的手端详细看,“朱小姐手指纤细,戴什么样的戒指都好看——戴这枚是最好看的。”
太会说话了,朱小姐笑逐颜开,压低声音讲,“你朋友告诉你了吧?何生已经办妥离婚了。”
“没有,他接了案子就是客户机密了。”元黛其实早猜到了,但仍做出微讶的样子,“全办妥了?倒快的,那要恭喜何生了——打算什么时候办婚礼?”
“大肚子不好看,应该是等生了再说,不过我们已经去登记了。”朱小姐转了一下钻戒——这枚戒指现在她戴得是名正言顺,“真要多谢你帮忙。”
元黛笑着说,“我只是说几句话而已,不敢居功。”
何家的阴私她也确实不敢沾太多,奉承好朱小姐,业务少不了就行了,朱小姐对她已颇信任,握着她的手要说私话,那边又来了新客人,只好约了宴后细谈,元黛脱身出来,带曲琮去和熟朋友打招呼。朱小姐今天请了不少元黛的老熟人,JS的骆总、师总监还有胡总都赏了脸。
“骆总,你是见过曲琮的。”元黛给师总监介绍,“师老师,这是我们新人曲琮,预计五年内也会成为你的客户——现在JS不少活都是她负责。”
师总监这些年越来越开朗爱笑,他说,“噢,人中有点短,婴儿肥痕迹还在——但瘦得这么厉害,颊脂垫旁边都没过渡了,元黛,你们事务所虐待童工啊。”
元黛撞一下曲琮,叫她别那样死盯着师总监看,打完招呼戳醒曲琮,“人家有老婆了,好也不是你的,看看就得了。”
曲琮一下回过神,她还舍不得养眼的师总监,在礼貌范围内顾盼得没完没了,“这就是你之前和我说的那个,那个师医生……”
这女孩子居然是个纯种颜狗,元黛还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感受到这一点,她说,“嗯,但是不要流露出来,虽然是新闻,但对当事人来说属于伤痛往事,让他想起很不礼貌。”
“好的。”曲琮还在不断回头,她透口凉气,“哇,真的帅……比李经理还帅。”
“哪个李经理?”元黛本能反问,随后意识到曲琮在说李铮,不禁啼笑皆非,“他有很帅吗?顶多说是有魅力吧,怎么能和师医生比。”
会这样比,可见李铮在曲琮心里也是有魅力的,而且很有魅力——她和李铮复合的事,元黛对外当然瞒得很紧,而且曲琮最近没去润信开会,按说很难发现蛛丝马迹。元黛微微有些疑心,扫了曲琮一眼,心想她大概是从纪荭那里听到一丝口风,这才下意识把师雩和李铮这个现任比较,毕竟算是现在和元黛关系最紧密的男性。
“你和纪荭现在倒是什么话都说。”她讲,留心盯着曲琮的反应——曲琮要是诧异或迟钝了,那就说明不是从纪荭那里听到的消息,那要么是她和简佩也勾勾搭搭的,要么就是她对李铮很有好感。
曲琮叹口气接得很快,“没办法,看不了文件,我总得找个突破口。”
元黛其实也不觉得她能从纪荭那里探听出什么,倒很可能被纪荭潜移默化,渐渐塑造成她想要的样子。只是这种事多想没用,她也做不了曲琮的救世主,只好拍拍她的手,“一会和胡医生说话的时候不要失礼——你是不说,可表情太明显了,胡医生是人精,不可能看不出你在想什么。”
曲琮很不安,“真那么明显吗?”
胡医生一个小女孩能办那样大的事,怎么可能简单得了?元黛对她很敬重,两人关系也很好,她说,“没关系,胡医生不会介意的,她早习惯了。”——习惯了大家觉得她和师医生长相不怎么相配。
胡医生确实不介意这个,朱小姐这里都是她的客户,甚至元黛也找她打针,她维护完一圈客户关系,春风满面跑来找元黛聊天,“你最近是不是该来找我报道了?”
元黛这才想起自己的水光针快失效了,她说,“最近太忙了,要不是见到你,我真想不起来。”
“你们生意好,我是听说了的。”胡医生说,她的眼神越过人群,落到朱小姐身上,元黛就知道朱小姐大概也问了她何生离婚案的事,自然也说了洲佳法务部的变动。“也挺有意思的……我最近才知道,洲佳的张太太其实也曾是我们的客户。”
“张太现在怎么样了?”元黛问。
“移民了,”胡医生低声说,“你知道吗,她堂弟去世了……车祸。”
这件事是洲佳离婚案的转折点,若不然,离婚不会办的这么轻易,至少拖两三年。元黛现在已完全肯定张经理的死背后必有文章,她点点头,胡医生低声说,“朱小姐也很吃惊,她和我说,没想到会死人,这件事和她没有关系。”
她面有忧色,“但她现在也回不了头了——何生看重她,要扶她起来,她不能不识抬举。”
胡医生最让元黛喜欢的一点,便是她从最落魄最底层里走出来,自己吃过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却仍有慈悲心肠普照世人,元黛自忖自己绝做不到这点,所以特别钦佩胡医生。元黛也知道,她是朱小姐最信任的医生,甚至比起师医生更依赖她,华锦能拿到洲佳的业务,也多亏胡医生穿针引线。
“路是她自己选的。”她只能这样说,“她只能往前走——张太的筹码还比她更多,朱小姐是从来都回不了头的,她自己心里应该也清楚。”
胡医生叹口气,“你多安慰安慰她吧,我也不懂,帮不上忙,她和我说,每天都焦虑得睡不着觉,又怕自己睡不着老得太快,越这样想越睡不着,她想打针,也没办法打,孕妇最好别搞这些。”
她对朱小姐还是有人文关怀的,元黛却已看过太多,不会对客户投入感情,她说,“能在豪宅中睡个好觉的人其实才是少数,又有多少人能像你和师医生一样呢?”
胡医生唇边浮现一丝笑意——曲琮的反应其实很正常,她的颜值确实和男朋友没法比,但细心品味,胡医生长相很可爱,而且越相处越叫人喜欢,她说,“那我们也一样都是苦过来的。”
看着胡医生,会有些面对人生的力量,她说的话没有鸡汤味道,全是事实,她和师医生是真从苦海里熬出来的,胡医生从来没因此失掉微笑的力量,她笑起来很感染人,透着那么的亲近又贴心,戳元黛一下,“对了,说到这个,前几个月简律师来做热玛吉,她和我说,你和润信的李经理在谈恋爱,是真的吗?”
简佩怎么把她谈恋爱的事到处去说?
虽然胡医生也算是闺蜜团一员,但元黛依然暗恼,她没说话胡医生就看出来了,赶紧婉言解释,“主要李太太也是我们的客户,上回碰到了大家打起招呼,李太太叫我给李经理介绍对象,这才说起来的。”
胡医生是真讨贵太太喜欢,个个都把她当女儿看,不知道给胡医生带来多少客户,元黛不禁也笑了,“我该怎么回答你呢?这时间不巧,你前两周来问的话,我就告诉你已经分手了。”
这意思不就是最近又复合了,只是不愿正面承认?胡医生忽闪着眼,“哦——”
她说了也许元黛不想听,不说元黛反而好奇,埋怨地瞪胡医生一眼,胡医生嘻地一笑,有一丝狡黠,“你不说明白,我也不知道该不该讲呀。”
元黛被吊起胃口了,“你要是听说他谈了新女朋友就直接说呀,我们就复合两周,要按时间点算可能还真没有脚踏两条船。”
“两周,那就对上了。”胡医生捂着嘴笑,“但我真不知道该不该讲……”
她这么说那就迟早是禁不住磨的,到底是一边笑一边附耳和元黛说,“就上周末,我和老师去HW的时候,正巧遇到李经理,他不认识我们,所以不知道的,我看了他的照片,一下就认出来了——他也是来看戒指的。”
胡医生突然又有些腼腆——这个也字,用得很好,意味着两个有钱人怕是快结婚了,JS的股权变动可能又要创造新的计费工时,不过元黛现在没心思想这些,她僵在原地,几乎做出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
还真没猜错啊,李铮是真变了——但这么快就去看戒指了?
这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