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哟,今天要约会去?”
晚上六点就开始收拾东西,且进洗手间换下套裙,还明显补过妆——线索这么明显,要还猜不出来就有鬼了,朱律师的耳朵都伸长了,“有情况了?”
“就是大学同学聚会啦,”曲琮就算是去约会的也绝不会承认,她越来越理解为什么元黛、纪荭个个都是神秘主义者,在办公室待久了,巴不得自己的八卦越少越好,别人的八卦则多多益善。“啊,老板叫我,我先过去一下。”
“你要去约会啊?”
黛老师当然也看出来了,她宽宏大量地把时限推迟,“那你把合同带回去锁起来就可以走了,文书明早再做给我,10点前能递交OA吗?”
也就是说,这本来是一份最好今晚就能赶出来的备忘录。曲琮明早大概要六点多就来律所——当然,如果今晚能推掉约会做出来的话,那会更好。
如果真是大学同学聚会,推了也就推了,但今晚她确实和喻星远约了去看电影,曲琮有丝歉意地说,“好的,应该没问题,我会早到。”
黛老师看了她几眼,笑着挥挥手,“那就快去吧——对了,还没问你,沛宇那边,怎么样了?”
沛宇的自查,在曲琮手上的部分是已经告一段落了,她最近已不再频繁外勤,元黛的话让她微微一怔,如实说,“还好啊,我这边的部分还没新反馈——”
虽然怀疑自己太愚笨,但曲琮终究还是有点反应能力的,说话间她已明白过来,老板这是在问她和谁约会,毕竟,林天宇并不老实,而且对她表现过一定的兴趣。
从前她没发现老板竟如此多疑,曲琮心底有点儿不是滋味,表面不动声色,“不过林教授最近还满经常找我的,大概两三天都会聊几句,说点游戏上的事情,也叫我一起开黑。”
那就代表他们的关系暂时还在这一步,就算林教授想继续勾搭也没付诸行动,元黛点点头,显得若有所思的样子,过了一会自失地一笑,“你怎么还不走?”
“这不是在等您进一步吩咐吗?”曲琮半开玩笑地说。“我和星远约了七点半,还有点时间。”
“你男朋友名字还挺好听的,”元黛让曲琮坐下来,沉思着讲,“不过谈得有点突然,这也让我不太好开口——”
她和纪荭很像,再令人震惊的话也不会吞吐,不好开口只让她停顿了一秒钟,元黛就大大方方地往下说,“我是想,如果林天宇邀你吃饭的话,你不妨答应——但现在谈恋爱了,就不好这么办了。”
“并不算是谈恋爱——”
曲琮先是本能地纠正,随后又意识到问题症结并不在此,她皱起眉,斟酌着说,“黛姐是希望我直接问他股权的事?”
一个月了,元黛也没下定决心该怎么处置纪荭入股沛宇这个秘密,其实时间拖得越久,她身上的光晕也就破碎得越厉害,两人谈论此事也就越尴尬——一直拖着不说,无非因为纪荭是大客户,要有效率的谈,就要承认这一点,而谁喜欢在下属和晚辈面前承认自己的不完美?
但就算是心照不宣地绕开,也只不过是自欺欺人,甚至会因此更隔膜更尴尬——曲琮现在有点儿坐立不安,倒是元黛,她可能是经历多了,脸皮很厚,自然地说,“嗯,你问比我问好——你可以演一下,明白我的意思吧?”
私下餐叙,酒酣耳热之余,仿佛被林教授魅力迷倒,全心全意为他考虑,吐露出自己发现的秘密——连老板都瞒着的,还没告诉。林教授自然要笼络她继续保密,那么,他也就要对入股的事给出合理解释——
这是一出很容易写的剧本,曲琮也能轻易想象,她说,“但是,这样问出来的一定是假话啊。”
“假话也是信息,信息就可以推理——”元律师露出漂亮的笑容,放松而自信,“而且,假话也未必就不能成为真话。”
元律师的笑容让曲琮心头一紧,再一次意识到自己的稚拙,是的,她是律师,最擅长推理——这群女王都有读心术,她又不是第一次知道。
去套林教授的话,曲琮并不反感,这像是一次有趣的探险,而喻星远也不曾让她犹豫(说实话,她倒是对这个约会有些歉疚感,她不是那么为喻星远着迷,这一点她自己是清楚的),只是现在她有一种泥足深陷的感觉,主要是这个事情又牵扯到了纪荭,而纪总监的Offter让她很心虚,她已经保守了好几个秘密,明早还有一份10点以前要做好的文书!
“可是……”她期期艾艾,“这要演技,我……”
元黛的眉毛好看地挑起来,做了个吃惊的表情:她是认可曲琮演技的,曲琮之前也很自信。
“聊聊天还行,要玩暧昧的话——我觉得……”曲琮皱起脸,“就是……林教授好油腻啊。”
这话半真半假,当然,林教授是中年人了,不过其实曲琮觉得他还挺讨喜的,抛开道德角度说的话。只是这个活,从任何角度来看,都是元黛自己私人的事情,而既然黛老师在两年内都不打算让她去新加坡,那么这对曲琮来说就无疑是白忙活一场。
她不知道元黛是否看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过元律师从来不会强迫下属,她点点头,“那就再想办法——你快去吧,都七点了,别吃到了。”
“哎,好的。”
从对话来说,不存在冲突,可两人都能意识到她们间的氛围正逐渐疏远,曲琮心里有种很不舒服的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她肚子里攥着她的胃,她——依旧还是很尊敬元黛的,也依旧亲近她,比起纪荭,元黛更善良,至少不会逼得人喘不上气,虽然她也意识到元律师不像她想得一样完美,但是憧憬依然在,只是——只是她确实也觉得自己被薄待了。
这也许就是纪总监想要看到的呢?
心底有个小小的声音在说——她给你画一块大饼,无形间你就会用一样的标准去要求元律师,一旦元律师没有给出同等力度的许诺,你就会特别特别失望……
刚进律所就想着被提拔,她的心是有些大了,当然,曲琮知道想要成功就得贪婪,但元黛并不打算马上安排她去新加坡,这样的做法并没有问题。曲琮拿起合同,慢慢地往外走,一路在想自己是不是坠入了纪总监设下的人性陷阱——
“我想说。”
在手指触到门把手的那一刻,她脱口而出,冲动地回过头,“我想说——在这件事上,您有些逃避了。”
元黛的眉毛挑得很高,她静静地听着,反而曲琮说完就怂了,她不知道这话和摆脱纪荭隐隐的脑控有什么关系,虽然这确实是她的心里话。
开弓没有回头箭,再慌也只能把话说完,曲琮努力压制住夺门而出的冲动,她已学会慌张永远不会让事情变好,“就是……已经一个月了,不应该这么久的,当然这话很幼稚,我也知道格兰德的业务量很大……但是有时候,就算有些事影响很坏,也不应该拖延,它一定会发生的,主动面对可能会更好。”
而且,你已经拥有了一切,又何必这么在乎事业上的一些风险呢?就算失去格兰德这个大客户,元律师可以做的事也还有很多啊,比如说,嫁入李家打理润信……
这有些酸了,曲琮也知道自己思想跑偏了,她尴尬地向元黛道歉,“不好意思,说了不合适的话——那我就先走了。”
元律师应该没有生气,这一点她能感受到,如果刚才就这样走掉,关系仿佛才会就此疏远,曲琮的话不太合适,但反而显出她的真诚——能这样待元黛的人应该不多,至少她的好朋友纪荭对她就不怎么真诚。
把文件锁进办公桌里,曲琮出公司的时候不禁又停下脚步,回头远眺元黛的办公室。
华灯初上,元律师正站在窗前往下眺望,窈窕的身形在光晕中模糊成一道剪影,非常赏心悦目,可却也让曲琮感受到彻骨的孤独。
她依旧对喻星远兴致平平,但这一刻,曲琮很感谢自己还有一个未赴的约会——她始终还年轻,还能保持多种可能。
#
曲琮不会知道的是,元黛也研究了她的背影很久,她望着这个年轻的小律师一路走回自己的办公区。长流苏毛衣的下摆在靴子上方乱晃,曲琮的品味……嗯,还算可以,和她的人一样,总有些畏畏缩缩,不是那么自信。
她有点儿变了,元黛能感觉出来,她觉得曲琮好像有事儿瞒着她,当然,目前还没有证据,不过元黛一向也很相信自己的直觉,从上周起曲琮就变得有点奇怪,这也许和新加坡有关,不过元黛不觉得自己的拒绝能让曲琮有这么大的变化,入职不到一年就被安排去新加坡,那她的队伍就没法带了,曲琮不笨,好好想想就能明白,她至少要等两年才合适。
那么,是什么原因呢?她原本猜和林天宇有关,可能曲琮聊着聊着聊出点感觉了,虽然没越界,但做贼心虚不敢靠近自己……
不是林天宇,但做贼心虚是真的,元黛下了结论,对,做贼心虚很适合形容她现在的状态,如果不是因为林天宇的话,那是因为谁,纪荭?她终于开始接近曲琮了?
归根结底,曲琮还只是个新生律师,她能造成的破坏有限,元黛想了一会就把这件事放下,她拿起手机凝视着陌生的号码,想了又想,脑子里反复播放李铮和曲琮的台词——MD,还都用了逃避,她有那么怯懦吗?
这两个人其实都挺幼稚的,但却也都比她要年轻许多,元黛再自信也不得不想,她是不是真的老了,做事总是瞻前顾后,不自觉变成了自己讨厌的油腻样子。就像是林天宇——曲琮居然半真半假地嫌弃他油腻,如果他知道,想必也会打击得不行。
但林天宇今年也40岁了,他确实也到了能被嫌弃油腻的年纪了——
自从过完39岁生日,她就越来越容易感伤了。元黛默想了许久,这才拨出号码。
“天宇。”
电话接起之后,她说,“你在办公室吗,我有东西要带给佩佩,她出差了,要不我给你送来学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