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盼静静的坐在桌前,看着工作计划里成排的未完成设计,一动不动。她没有迫切离开晓意的想法,工作三年,接触了形形色色的人,不会天真的以为换个地方,就不会有二逼上司。她只是不满的情绪积累到了一定的程度,难免要消磨掉一些感情。
号称辞职,也算办公室斗争里常见的招数了。在“忠心一票否决制”的职场内,这招算不得高明。因为一旦叫嚣着辞职,老板心里必然产生疙瘩。想要消弭疙瘩,要付出的心血,比一个没闹过辞职的新人多的多。
顾盼是有些疲倦了。她站在了走与留的两可之间。欠下白晓东的人情,她自认为顶住高薪的诱惑,已经仁至义尽。何况,还人情不止在他手下工作一种方式。
白晓东迟迟不肯签股权协议,是顾盼心中从不与人诉说的刺。就如曹海良所说,没有融到资之前,股权协议并没有什么卵用,公司做不下去或者发展不起来,即成废纸。可话说回来,一张废纸都不愿意给,白晓东对她的信任,就很值得考量了。
下午6点,顾盼接到了白晓东的信息:“今晚有空吗?如果没有别的事,能不能在公司等等我?我堵在路上了,大概七点钟到。你可以先去吃个饭,算加班餐,月底填单给我报销。”
顾盼神色沉了沉,她之前一直没想过,白晓东和曹海良一个□□脸一个唱白脸的可能。白海东从来是温柔和气的,不像老板,倒像个体贴的大哥哥。不止对她关怀备至,每逢天气恶劣,总会在公司群里殷殷叮嘱大家注意安全。如果因天气原因,迟到人数过半,立刻取消当日考勤,显得十分人性化。
可是如此细致的一个人,却放任曹海良的严厉,稍微想想,便知道是驭下之术了。
那么,今天的谈话包括律师函的恐吓,也是白晓东授意的吗?顾盼不想以最大的恶意揣度白晓东,因此寄出了辞职信试探。实在闹翻了,重新找工作而已。她平时生活节俭,拒绝信用卡,拒绝不理智消费,银行卡里躺着不少存款。哪怕她不想工作在家浪一整年,房贷都不是问题。
不得不说,顾盼对白晓东多少有些失望。天热,她没什么胃口,泡了杯奶茶,抱在手里慢慢喝着。
白晓东很准时,7点钟踏进了公司。晓意已经下班,外面的卷闸门拉的严严实实,他从后门开锁进去,看见了顾盼办公室的灯光,透过玻璃门,照亮了一方天地。
敲开玻璃门,白晓东笑问:“等久了吧?来我办公室,请你尝尝我刚买的祁门红茶。”
顾盼起身,笑着应了声好,跟着白晓东进了他的办公室。
岭东人对茶有股别样的执着,几乎每家公司,都能在老板或者员工的桌上翻出几套装备。区别在于,老板通常有独立的办公室,配置漂亮的茶桌,普通员工则可能就是个小茶盘了。
白晓东烧着水,慢条斯理的整理着茶具。顾盼低头玩着手指,也不先开口说话。
白晓东泡好茶,用木制的镊子夹住杯沿,轻轻放在顾盼面前,轻笑:“跟海良吵架了?”
顾盼没正面回答,而是问:“我在外接单的事,你知道?”
“知道。”白晓东没藏着掖着,“之前有听爱家的人提过一点。”
顾盼笑:“你不怀疑爱家的人挑拨离间?”
白晓东笑出声:“你不是挺精明的么?那还发辞职信给我?害的我在外面跟客户喝咖啡的心情都没有了。”
“我没有给爱家做过设计。”伸手不打笑脸人,顾盼认真解释,“我有个朋友,在广厦地产工作。他同事在玉泉新村买了套房,户型特别糟,拜托我帮忙规划规划。我本来想拉到晓意来,可惜人家地产行业的,爱家一贯给他们超低折扣,大概最后选择了爱家。”
“他有给设计费吗?”
顾盼点头:“给了些。”
白晓东追问:“多少?”
“4000。”这没什么好隐瞒的,何况顾盼还想看看白晓东问这个干什么。
白晓东点头:“没亏。”
顾盼:“……”
“唉,”白晓东叹了口气,“其实你接点私活无可厚非,毕竟晓意开的薪水,确实有点对不住你的才华。”
顾盼眼眸微沉,俗话说,听话听音,她敏锐的捕捉到了白晓东看似通情达理的话语里所包含的真正含义——假如晓意能开出足够的薪水,那么下班后的时间,也该归晓意买断。果然曹海良才是白晓东的心腹,他揣摩上意的本事比自己强的多。也许只是久居领导之位,性情变得傲慢,才会在跟她谈话时表现的那么的难看。并非曹海良弱智,而是没把自己放在眼里。
办公室不是学校的辩论会,顾盼没必要辩驳白晓东的话,她顺着台阶下来:“我平时不接单,朋友的朋友,不收钱反而容易闹的不愉快。”顾盼抬头正视白晓东,“接单难免熬夜,影响第二天工作状态。我知道的。”
白晓东把预备出口的长篇大论的鸡汤默默咽了回去:“行,你一向聪明,我没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我要跟你约法三章,下次跟海良吵架归吵架,不能乱飞辞职信了。”
顾盼严肃的说:“我不认为在他手底下,我能有什么设计师的尊严。”
白晓东无奈的笑:“太夸张了吧?”
“没有夸张。”顾盼低下头,露出了些许脆弱,“接单的事挺简单的,无非是朋友所托,不好拒绝。我们做设计的,谁没出手帮过亲戚朋友?三言两语清清楚楚。我在他面前,却连个解释的机会都没有,上来直接定罪。死刑犯尚且有申诉的基本人权,在他手下,我连死刑犯都不如了?”
白晓东顿时头痛,曹海良在方案设计、招标文件方面,做的又快又好。头脑也灵活,理解力非常不错。但人无完人,他的沟通能力和情绪管理简直一团糟。白晓东不是不知道曹海良的缺点,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完美无缺的人可用?即使有,人家又凭什么呆在晓意?
下属捅的篓子,老板背锅天经地义。白晓东只好出言安抚:“大家认识好几年了,你该知道他的性格。工作能力确实有所不足。你也有你的缺点,比如说有些设计没考虑到工厂制作成本。你们两个取长补短,才能扶持着晓意向前。今天是他急了,回头我说说他。”
顾盼低头不语。
白晓东脑子快速的转动,想找个合适的切入点,彻底摁下顾盼离职的心。他知道顾盼那帮朋友做设计的话只是托词,作为老板,他并不在乎员工私底下干什么,也在乎不起。然而,在此反应的是,顾盼随时能够接单的底气。
当时借给顾盼三万五,确实有让她背上房贷,不敢随意离职的小心思。可惜月供不到两千的数目,想绑死一个设计师,无异于痴人说梦。尤其是在爱家虎视眈眈的情况下。真是连上班地点都不用换——爱家阳光乐园店恰好在晓意的斜对面。大家在同一个商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顾盼真跳过去了,周围十七八家同类型的店立刻能知道,先不说实际损失,光面子就很难挂住啊。
顾盼脑海里思绪更多,她并没有考虑得失,而是福至心灵般,从另一个角度,观察起白晓东的言行来。今晚的谈话,白晓东从头到尾,透露着息事宁人的态度。不是曹海良嘴上说着不计较,言语里还非要占点便宜那种。而是自然而然的,把她辞职的大事,轻描淡写的往两个熊孩子吵架的氛围上带。
由此可见,白晓东想留下她——这不奇怪,招人难是每家公司亘古不变的痛点。同时,更想让她跟曹海良和谐相处。这就很让人玩味了。曹海良什么尿性,想必白晓东比她更清楚。如果要和谐,代表的是她需要退让更多。
偏偏,顾盼现在特别烦曹海良。
白晓东很想找个按摩师来给他按一按发胀的脑袋,他今天让曹海良找顾盼谈,简直是个愚蠢的决定。当然他也没想到曹海良能把顾盼气到辞职。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当上司的鲜少不被下属记恨。所以顾盼袁彬跟曹海良关系不好,他很能理解。包括顾盼和袁彬互别苗头,他都见惯不惊。可是,一旦人事上的矛盾,影响到公司运营,他就不得不重新思考了。
白晓东又泡好了一壶茶,发现顾盼面前的茶杯没动。摇摇头,泼掉残茶,重新倒满两个杯子,白晓东不慌不忙的说:“你从来不是冲动起来,不管不顾的性格。今天的事,只是□□,而不是根本原因,对吧?”
顾盼没回答。
“可以告诉我你心里,真正不满意的地方吗?”
顾盼依然不说话,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日常零零碎碎的积累的小事,特意说出来,显得小气。但,小事确实影响心情。
叮咚,顾盼的微信提示音响了。她的微信里太多客户,除了吵个不停的群,一般不会静音,省的客户找不到她。
白晓东当然知道服务业从业人员的微信多么重要,正好顾盼不配合谈话,不如找件事先缓解气氛:“你先看信息。”
顾盼拿起手机,屏幕上显示出来自刘思宽的微信:“下班了吗?我今天下班早,已经到家了。你没下班的话,我们一起吃饭呀!”
顾盼的嘴角不自觉的弯了弯。
白晓东瞥见了三五个字,猜测:“男朋友?”
“朋友。”
“那行,不耽误你跟朋友聚会。”白晓东笑笑,“有什么事别放在心里。就跟我们做设计一样,多沟通,才能解决问题。”
顾盼也不想接续谈下去了,她刚才仿佛打开了新世界的一条门缝,有什么东西呼之欲出,但怎么都抓不到,她得好好想想。再说,不论她是否留在晓意,都免不了跟各种各样的曹海良打交道。怎么与曹海良合作,确实是她应该思考的问题。
“过两天我找个时间跟曹店长谈谈。”顾盼慢慢的说,“我先梳理出个大概……嗯,我先找你,可以吗?”
白晓东眼中闪过惊喜:“我随时有空,等你电话。”
顾盼点点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