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八仙桌上忽然手机嗡鸣, 紧接着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最炫民族风”。在厨房炸丸子的陈彩欣头也不回的喊:“明明, 帮我接下电话。”
正在跟表哥陈钧杰开黑的顾启明快速瞥了眼来电显示,喊了回去:“是我姐, 你自己接吧。”
“天天就知道玩游戏!”陈彩欣一边数落儿子, 一边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却还是油乎乎的, 只好用小指按下接通键, 又按了免提,“喂!盼盼吗?”
“嗯,妈, 新年好。”顾盼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 “我们到了,你们在家吗?”
“在什么家呀,家里太窄摆不开, 我们在外婆家。”陈彩欣大着嗓门说, “你姨妈舅舅他们都在, 你直接过来。”
顾盼:“好的,我们大概45分钟之后到。”
“好好好,快来, 就等你了!”陈彩欣催促了几句,在顾盼答应后,挂了电话。她妹妹陈彩云迫不及待的问:“盼盼真的带男朋友回来了?”
“嗯呐,不带男朋友,她哪里肯回来?”陈彩欣忍不住抱怨, “那孩子真的太野了!”
外婆点头:“她是有点。好几年都没回来过年了。说是抢不到火车票,那么多在外打工的个个能抢到,偏偏她抢不到?还是在外面呆惯了,看不起老家。”
“孩子啊,还是在身边的好。”一个女声突兀的插了进来,“你把她放的那么远,跟白养了一样。别说有钱,到你老了,有钱有什么用?钱又不会说话,又不会走路。”
打完一局游戏的顾启明抬起头,厌恶的瞥了说话的女人一眼。他比顾盼闲,提前买票回家。没想到昨天刚进家门,正撞上了这对陌生的母子。说是陌生,也不尽然。女的是他外婆远房侄子的老婆,叫袁红香,旁边是她的儿子沈锐,勉强算他的表哥。
普通的远房亲戚来串门,顾启明多半装死,嗯嗯啊啊应付两句,然后关上门自己玩游戏。令他意外的是,这对母子,居然是来提亲的!
提亲唉!多特么稀罕呐?改革开放四十年了吧?提哪门子亲?并且,提亲的对象竟然不是单身的他,而是已经找了男朋友的顾盼。顾启明差点风中凌乱了,什么时候挖墙脚能如此的理直气壮了?
顾启明跟姐姐的感情并不好,除了抖M,任谁有个那么凶残的大姐,都亲近不起来。但他好歹受过高等教育,对封建那套天然反感。何况从昨天开始,这位叫袁红香的大妈,就一直用“嫌贫爱富”挤兑他妈,逼迫他们家嫁女。
操作最骚的是,今天居然死乞白赖的跟到了他外婆家,准备当场堵顾盼。大有不把顾盼抢回家不罢休的架势。你们特么想啥呢?咋?想玩包办婚姻呐?劳驾你看看顾盼同志的户口本在哪里好么?
也是顾启明成天混吃等死,从不关注吃喝玩乐以外的事,实在不懂老乡们的心。阳县是个穷地方,重男轻女非常严重,加之每年大量人口净流出,导致男女比例严重失调。前些年还只听说农村男的不好找对象,之后变成了家里有两个儿子的难找对象,到现在已经恶化到像沈锐这样家庭条件不错的独生子,也举步维艰的地步。袁红香心里急的冒火,然而条件太差的她看不上,条件稍微好点的大家打破头。他们家虽说有些家底,但跟正经土豪没法比。一来二去,沈锐不幸耽误了下来。
年初听说顾盼二十大几没谈恋爱,于是动了心思。跟陈彩欣谈了几次,约定了十二万八的聘礼,只等两个小年轻见了面就结婚,为此她预先支付了两万八的定金。没想到隔了几个月,惊闻顾盼找了男朋友,陈彩欣要退钱,她哪里肯干?上哪再找个那样长相学历的妹子?
陈彩欣从来奈何不得顾盼,再想要那十二万的聘礼,也没办法不是?谁知袁红香是个不讲道理的,仗着是陈外婆八竿子打不着的亲戚,跑来找外婆哭诉。并且巧舌如簧的讲了不知多少个女儿远嫁之后指望不上的八卦,又弄了些特产补品送陈家人,连顾盼表妹刚两岁的儿子都照顾到了,愣是把陈家亲戚拉上了船。
此时此刻,她胸有成竹的坐在陈外婆家的火盆边,等着一无所知的顾盼踩进人民群众的汪洋大海。幻想着儿子娶到老婆后的好日子,脸上露出了掩盖不住的得意笑容。
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收了好处了陈彩云听了袁红香的高论,不住点头:“红姐说的有道理。看我们家佩珊,在小学当英语老师,又清闲离家又近。我们两个老的有什么病病痛痛,她能照看的好好的。大姐啊,我跟你说,孩子离远了,没用!唉!姐夫家那个姑姑,卖保险的那个,不就是儿女都不在身边吗?她跟我们妈差不多年纪,上次病了住院,一个陪床的都没有。早年她四个儿女个个金榜题名考大学,别提多风光了。可现在看看,还不如我们。我啊,真的宁可不要那份出息,省的死了没人埋!”
此话深深触动了外婆。人年纪越大越怕孤独,前两年老头子因病离世,她一个人守着老宅,回忆起过去孩子扎堆的情景,更觉寂寞。三个儿女离她不远,经常回来探望,尚且觉得难熬,不敢想那些留守老人过的是什么日子。因此,顾盼的婚事,她一半是因为被袁红香忽悠,另一半却是真的心疼女儿。
拍拍陈彩欣的手,外婆认真的说:“盼盼的婚事,你可得想好了。”
袁红香立刻拍起了胸脯:“我儿子最孝顺,什么事都先想着我们。”说着推了把儿子,“就是太老实,吃亏在嘴巴上。”
陈彩欣陷入了纠结,虽说沈家承诺帮顾盼找个工作——顾盼是要嫁过去的,不怕他们反悔,但县里的工资实在太低,相当于收入缩减了近十倍,哪里能不肉疼呢?
陈彩云一眼看穿姐姐在想什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劝:“盼盼嫁去了岭东,赚的再多,跟你有关系吗?他们岭东人最精了,又封建,怎么可能让儿媳妇管娘家。选人得选我们本地的。你看佩珊的老公,她说西不敢往东。那些嫁去了岭东的女人试试?婆婆打不死她!”
被亲妈反复提起的何佩珊在旁边皱起了眉。她是真没见过迎接女婿的聚会上,安排个其他男人的,哪个男人受的了这样的羞辱?她心里隐隐猜测,袁红香是故意如此,好气走顾盼的男朋友,然后顺理成章的捡便宜。可是,事情真的有他们想象的那么顺利么?
顾盼的舅母王月忍不住加入了讨论:“我听说岭东婆家特别厉害,没生儿子不让办证,是不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袁红香拍着大腿说,“别说远的,我们沈锐他堂姐,哎呦哟,可惨了。明明两口子上班,老公什么家务都不干的哦!每天回来撩着手耍,衣服不洗孩子不带。最气人的是什么你们知道不?他们是几代人住一起的,老弟嫂懒死,可她是本地人啊,婆婆偏心眼,护着她。全家的衣服我侄女一个人洗哟!每次打电话回来,哭的要死要活。哭有个屁用,嫁都嫁了,哪里吃后悔药去!”
陈彩欣难以置信的说:“她怎么不离婚?”
“生了两个儿子,怎么离?”袁红香叹了口气,“也是嫁的远了。要是嫁在门前,哪个的婆婆敢?看娘家弟兄不打的他家稀巴烂!”
几个妇女纷纷发表看法,你一言我一语的说起了自己听来的八卦。荆南和岭东搭界,两地婚姻确实多。岭东对荆南的媳妇印象不好,荆南对岭东的女婿印象也好不到哪里去。毕竟荆南重男轻女归重男轻女,堂客的地位毋庸置疑。像此刻,一群大妈唾沫横飞的张家长李家短,而他们的男人呢?全在厨房忙活。荆南传统,谁家爸爸不会几个拿手菜,出门都不好意思打招呼。
女人家聊天没有不歪楼的,内容越来越玄乎,眼看着已经发展到“在岭东女人每年赚50万照样给男人端洗脚盆”的都市传说了,顾启明听的嘴角直抽,大妈们,你们对我姐到底有多大的误解?
习惯于高效率的人,对时间把握素来精准。顾盼打电话时,刘思宽正在洗澡。她盘腿坐在床上,先联系了家里,再叫客房服务,把换下来的脏衣服送洗,顺便习惯性的整理了下背包。
等刘思宽洗完澡出来,两个人下楼打车,抵达近郊的外婆家时,将将过了40分钟。跨上台阶,顾盼没去敲紧闭的堂屋大门,而是右拐去了餐厅的方向。
隔音不好的木门传出女人们高亢的说话声,刘思宽定了定神,他的考验来了!
顾盼推门而入,餐厅里的聊天声戛然而止,所有的人齐齐看向了她。厅里忽然弥漫起了一股明显的尴尬,顾盼心里顿时生出疑窦。即使长辈在说她坏话,也不至于到如此地步。毕竟是长辈,总有些特权。那么,这帮人到底在聊什么?
眼睛扫过团团围坐在火炉边的亲戚们,正想打个招呼缓解下气氛,猛地发现多出了两个陌生人。而原该陌生的大妈,笑容却异常的殷切,几乎到了刺眼的程度。
物反常即为妖,顾盼眸色沉了沉,单刀直入:“你哪位?”
“哦,盼盼不认识吧?这是袁阿姨。”陈彩云热情的起身,拉住了顾盼的手,但刻意把她身旁的刘思宽无视了个彻底,“袁阿姨人最好了,你来认识认识。”
顾盼没动,犀利的视线落在了自家小弟身上。被老姐揍出条件反射的顾启明一个激灵,福至心灵般的指着坐他旁边的人说:“姐,他是沈锐!”
啪的一声,火盆里的炭火爆出了一串火花。整个餐厅再次安静的落针可闻。
足足几秒的寂静后,顾盼的目光挪向袁红香母子,脸上慢慢浮起个意味不明的笑:“沈表哥好,这是我未婚夫刘思宽”顿了顿,她又慢条斯理的说,“初次见面,请多指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