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荣睿知道自己已再无生机,原本他还可以向赵铖投诚,以换得求生的机会,可是有和肃王妃的杀父之仇在,就再无可能。他觉得他的前程和这条命都是断送在明家人,明仲恒还有这位肃王妃身上的。
还有程茜,那个贱人,那个贱人就是明仲恒副将的女儿,他的女人,替他生了一双儿女的女人,都将明仲恒的命看得比他的命,比他儿女的前程重要。
而明仲恒的存在就好像映衬了他的卑劣似的。是明仲恒抗旨不遵才导致了后面一系列的事,现在却要断送他的前程和性命。
当年他就厌恶明仲恒的那股子世家贵族的气势,和装腔作势。
所以明仲恒死了,让杨荣睿有一种终于将他踩在脚下高高在上的快感。
可现在,他又身陷囹圄,而明仲恒的女儿,却穿了华服,高高在上的斥责着自己的卑劣,自己叛国,而明仲恒却成了英雄,他心中一时恶起,便忍不住说了那一番挑拨的话。
他觉得,人心就是这么脆弱,哪怕是个人都能看出他是在挑拨离间,可那又怎么样?偏偏还是会被他的话击中。
他就算死,也不想让明仲恒的女儿好过,想看到她落魄,狼狈不堪的样子。
可让杨荣睿失望的是,坐在上面的,无论是明仲恒的女儿,还是肃王赵铖,面色都没因为他的那一席话而变得难看。
肃王妃的眼神,完全就是一副再也看不见他,仿佛你不过是一地底的尘埃,尘埃的话,自然也是听不到的。
这个眼神看得杨荣睿更是火起。
赵铖倒是搭理了他,赵铖笑道:“你错了,本王的王妃,不是承恩公算计来的,而是本王费尽心思谋算来的。你算是个什么东西,本王要对明家如何,又岂是你能置喙的?”
他说着就从桌上拿起一卷皇轴掷到杨荣睿的面前,又看了一眼他身旁面如死灰般的庞文佑,道:“你们的皇帝陛下已经发来圣旨,对你们勾结北鹘,矫诏谋反的罪行十分震怒,着本王即刻押解你们上京。”
“杨荣睿,庞文佑,你们自认无罪,勾结北鹘也好,谋杀本朝大将也好,坑杀数万军民也好,都是先帝的旨意,你们只是奉旨行事,那就让本王看看,京城那边能不能容忍你们顺利抵达京城,去到大理寺道这一切都是先帝做的,你们只是奉先帝旨意行事吧。”
“想来这几个月你们在狱中遇到的毒杀刺杀也没少吧,你们心里应该也很清楚到底是谁想让你们死吧。你们放心,本王无意杀你们,但本王也不会费力气去救你们。你们死也好,活也好,证据皆已经在本王的手中,无论你们,还是京城想捏造什么流言出来,将来本王手上的东西扔给大理寺和史官,就能给你们定案。”
“王爷,”一直未出声的庞文佑突然“扑通”跪倒在地,“请王爷饶命,臣愿意招,把当年所有事情都招出来,只求王爷开恩,能饶了臣一命。当年所有的事情,都是杨都督和明伯量明尚书一手策划,臣不过只是被其胁迫执行,王爷,臣不过是一介下官,军命难违,臣当初不从就是死罪啊。”
“庞文佑!”杨荣睿大惊,斥道,“你这个废物,你杀了明仲恒,难道你以为他们还能放过你不成?”
“就算是死,那也总比记在史册上的卖国奸贼强!”庞文佑回瞪他道,“我做过的事情,我认,但我却不愿替你们,替明伯量还有先帝背下这卖国之罪!”
北地的三月仍是冰天雪地,京中宦官送来了圣旨的同时也给明珞送来了数车的生活用品贵重药材,还有十数个嬷嬷乳娘丫鬟。
明珞此时不过只有六个月的身孕,明太后也算是考虑周到了,那两个乳娘,竟然是带着自己的婴孩一起过来北地的,道是等肃王妃娘娘生了,他们的孩子也就断奶了。
明珞:好在明珞早有准备,之前就已经买了个宅子,她根本没顾忌京中的来人,直接就将太后和明家送来的东西和人一股脑全送到了那宅子上安顿了下来。事到如今,还有什么好顾忌的。
什么阴谋在绝对权力面前都会显得无力,只要明珞不再愿意维持面子情,在这北地,明太后也好,明尚书也好,都奈何不了明珞。
明珞见了京中的来人,便央了赵铖想见一见杨荣睿和庞文佑,这些日子她已将当年的事情捋得七七八八,只差最后亲口问一问杨荣睿和庞文佑这两个主谋了。
天气寒冷,赵铖便让军士将杨荣睿和庞文佑押到了府邸,这便是先前的那一幕了。
问完话,赵铖命人带走了杨荣睿和庞文佑,明珞就问道:“王爷,当真要送他们去京城吗?”
她也觉得,明太后和她大伯父怕是不会留下两人活口的。
赵铖看她,道:“你有什么主意吗?”
明珞看他温和还带着一些隐隐鼓励的眼神,就道:“当年的事情传出去,对先帝的声名绝对是非常大的打击,而这两个人是当年事情最重要的人证,我觉得太后和大伯父肯定会在他们入京之前杀了他们,然后再把灭口的罪名按在你的身上,然后布下谣言,说是你武断专权,排除异己,为了夺北地的兵权才污蔑他们的。所以,还是不能让他们死。依我看,不若就李代桃僵,弄两个替身先送去京城,让大伯父先自以为已经杀了他们,如何?”
赵铖点头,笑道:“好,那就如此。我的王妃越来越聪明了。”
明珞嘴角抽了抽,对他如同哄孩子般的语气有点无语,默了默,道:“王爷,其实就算您怕我闷,也不必让我参与这些的。我这样下去,以后很可能会越来越模糊界线,将来,岂不是会犯下干政之忌?”
赵铖看她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回到桌上的东西上,有些若无其事道:“有我在,你干不干政有什么所谓?若是我不在了,阿珞,我只希望你懂得越多越好,这样,若是我不在了,你和我们的孩子,才不会被人欺负和蒙蔽。”
明珞吓一跳,她抓住了赵铖的手,道:“王爷,您,您胡说什么呢?”
声音都有些微颤。因为赵铖素来言简意赅,绝不会无的放矢,没事随便乱发感慨的。
她以为是不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
赵铖听出她声音中的异样,转头看她,见她有些急切地看着自己,面色有些发白,这才意识到自己刚刚说了什么。
其实刚刚他不过是随口一说,他看着明太后和小皇帝送过来的圣旨和批复的折子,一时有些感慨,随口就说了那句话而已。
先帝,他大哥心机深沉,自他出生起就开始处处算计,招招狠辣,用尽心机,除了在他这件事上,屡屡行疯狂之举之外,其实也不失为一个好皇帝。同时,他和他们赵家很多代帝王一样,都还是个好丈夫,好父皇。
可惜,他死了,他一直护着的皇后和儿子却撑不了事,行事越来越糟糕,怕也不会善终。
他看着明珞,本来还想说,世事无常,况且想要他命的人那么多。可是他看着她的目光却把话吞了回去,没舍得说出来。
他略过那句“在不在”的话,只道:“后宫不可干政是前朝之忌,我朝从来就没这个规矩,阿珞,你当记得,我们大魏的天下还是祖皇后和祖皇帝共同打下来的。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让你做一个只呆在后院的王妃,阿珞,你想走多远,能走多远,我就陪你走多远。”
明珞看着他,眼睛有些湿起来,她本来也没有这么善感,但大约是有孕了的缘故,情绪敏感了许多。
她低声道:“王爷,其实我从来都不是个有什么大志向的人,对政事也并不怎么感兴趣,我只希望在自己心上的人,都平安喜乐而已,所以再不要说刚才那样的话,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我还能不能好好活下去。她的世界本来就孤寂如黑夜,习惯了原本也没什么,可是当有灯光照过,再回到无边际的黑夜时,便会难以忍受了。
赵铖的心却是一动,他道:“所以,阿珞,我现在,是你心上的人吗?”
明珞的脸红了红,她垂了眼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赵铖看着她小巧剔透此时却红艳的耳廓,无声的笑了笑,伸手将她拥入了怀中。
然后他听到她在他怀中低声问道:“王爷,您听了杨荣睿的话,会有一点点介意吗?介意我是明家女。还有祖父,其实我也看不清祖父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