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肃王府。
“六弟,”升平大长公主道,“佑哥儿的事,我已经责问过温雅,她绝没有要拿佑哥儿来为难弟妹的意思。这孩子自先帝驾崩之后,性情就有些左,还请六弟能看在她是你嫡亲外甥女的份上,原谅她这一次。”
赵铖道:“皇姐,你今日过来就是为了此事吗?”
“不,”升平大长公主苦笑了下,道,“我当然不只是为了此事过来。我是想请求二弟,能否看在父皇和母后为了我们苦心做的安排的份上,回西宁藩地。你知道,当年父皇立皇兄为帝,将你封为肃王,并不是拿皇兄做过渡,而是真的希望六弟能够坐镇西宁,如同西蕃王府一样,既可以保得你的平安,又可以独立一方,为我们大魏镇守边疆。”
升平大长公主和赵铖其实并不熟,两人私下交谈的次数更少得可怜,但升平大长公主抱了目的来,说开来,却也有一种特别的熟稔感。因为那的确是她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她是她父皇和母后最宠爱和看重的嫡长女,这些她最清楚,所以说得也理直气壮。
谈及他那个五岁就去世的母后,和九岁送他就藩的父皇,赵铖也有一刹那的沉默。这么些年来,很少有人和他这般谈及他父皇母后,当然,除了他的皇姐,也没人能这般居高临下的跟他传达着他父皇母后的“意思”。
他道:“父皇和母后的苦心安排……皇姐,母后去世的时候我才五岁,但我知道,她临终前是将你托付给了延文帝的,请他照看你。不管延文帝怎么对我,但他对你,却的确是尽到了他在母后临终前许下的承诺。”
凌皇后临终前,并没有让赵钇发誓永不会对赵铖不利,因为她知道对一个帝王来说,这样的承诺没有任何意义。她只让他承诺,请她看在她将他当作亲生儿子般十几年精心教养的份上,善待和保护女儿升平公主,这对一个皇帝来说,简直不能太容易。所以赵钇做了承诺,并且也尽心尽责的履行了。
升平大长公主眼中闪过一丝怅惘,不过也就是一闪即逝。
此刻她却不能让赵铖把话题带偏,去回忆赵钇对她有多好,所以她笑了一下,道:“是,皇兄对我的确不错,但他却愧对于你。他误会了父皇的意思,父皇将皇家暗卫营给了你,不过是为了保护你,又安排文臣武将辅佐你,也是因为你太小,容易被奸人带偏,所以才精挑细选了能臣在藩地好好教导你。”
“可是皇兄却偏执的认为父皇所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助你将来夺他的皇位,就是让他登基,也不过是因为你年纪小,只是让他帮你暂代江山,若是他不筹谋,将来必定会死无葬身之地,还会给大魏带来不知多少的动乱,这才执拗地定要不择手段地除了你。此事我不是没有隐晦地劝过,但那已经是他的心魔,再怎么劝也没有用。而且,我还答应过母后,永远不参与你和皇兄之间的纷争。”
赵铖神色不动,升平大长公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道:“我和你说这些做什么呢。我并不是要给皇兄开脱,皇兄他本来该是一个好皇帝,但却因着这一心魔,行了无数错事,也给我们大魏江山种下了无数的危机,后来的车禄之祸,北鹘之乱,究其根由,还是皇兄当年种下的因。”
“明氏原本也算得上是一个贤妻慈母,甚至也可称得上是一个不错的皇后,但却绝不是一位好太后,她一没能教育好先帝,二没约束好车禄和明伯量,令得我们大魏江山差点易主,几经动荡,差点给我们赵氏皇族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四年前你带兵入京,解京城之围,若那时你趁势登基为帝,我定会站在你这一边,可你顾忌天下悠悠之口,不肯上位。”
“六弟,时机稍纵即逝,现如今先帝已逝,新帝初立,百废待兴,你既不肯迈出那一步自己登基为帝,为何不就依照了父皇和母后的意思,回西宁藩地做一个有为的藩王呢?我知道你志在沙场,而非朝堂,西宁和北地才是最适合你的地方,在那里才是你的天下。而且,如今再不同往日,我可以向你保证,以后我们大魏就是你的大后方,成为你对抗西域和北鹘,为我大魏开疆辟土的大后方。皇帝,他也一定会成长为一个合格的好皇帝。”
赵铖看着自己的这位长姐,他道:“皇姐,你只是太后娘娘的母亲,你刚刚跟我说的这一番话,这一番保证,到底是以什么身份来跟我说,跟我保证的呢?”
你凭什么保证皇帝他定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皇帝,又凭什么保证大魏会成为我对抗西域和北鹘的大后方?难道你才是大魏的君主不成?
你不过只是一个,依祖制,不得干政的公主罢了。
升平大长公主一滞,她不能说,总有一日,我会成为摄政公主。因为要成为摄政公主,上面还有太皇太后,还有三位辅政大臣,还有内阁,还有五部尚书,所以她此刻还不能说出口。
赵铖淡道:“若你保证不了,又是以何身份在请我离京就藩呢?你知道我离京就藩,牵扯的可不是你我姐弟之间的事,而是朝堂格局,若是内阁和三位辅政大臣以祖制请奏我就藩,我可能还会考虑考虑。”
“那是父皇和母后的遗愿。”升平大长公主沉沉道。
那便是她手中的黄金令牌吗?赵铖眼中划过一丝淡淡的嘲讽。
“那么,”赵铖道,“你现在所做的一切,也是父皇和母后的遗愿吗?”
升平大长公主心中一凛,她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弟弟,可是从他的面上她却看不出任何端倪。两人就这样对视了许久,她才道:“六弟,因为皇兄误解了父皇之意,把所有的一切都打乱了,先帝性情乖张怪戾,本不配为帝。我说过,当初你进京时若自立为帝,我会支持你,可是你去了北鹘,一去两年,太后逼温雅进宫,如今她的孩子已经为帝,所有事情都已经不同。我今日来,就是想以长姐的身份求你,求你看在父皇和母后的份上,支持这个孩子。”
“皇兄和明伯量对你做出的所有事情,皇兄已经受到了惩罚,你不知道,他为帝后每日受到的煎熬,后来更是忧惧成疾,吐血而亡,他唯一的儿子不得善终,心爱的女人,也是日日生活在丧夫丧子的痛苦之中,这样还不足够吗?至于明伯量,你放心,很快就会有人弹劾他的罪行,他绝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六弟,你放下吧。这大魏的江山,我们共同来守护,好吗?”
“好。”赵铖看着因为他的回答而尚未来得及收回愕然的升平大长公主,笑道,“皇姐,你既然这般说,那我便拭目以待。朝中的事情我本来并不感兴趣,只是我还有很多事情尚未查清楚,所以就算回西宁也不可能现在就走,待我查明所有的事情,便回西宁吧。”
升平大长公主并没有说假话,肃王回京半个月之后,便有御史弹劾明伯量贪赃枉法,克扣军饷,买卖官位等多项大罪,太皇太后尚未来得及弹压之前,因其中部分罪名证据确凿,三位辅政大臣和内阁就已经通过决议,将明伯量还有同样涉案的明家次子明绍桉羁押送到了大理寺受审,主审官员正是大理寺卿容正卿。
容正卿和明伯量可是有大仇。
自己的大哥是有问题,可他再有问题,太皇太后也不能容他这个时候有事。若明家倒下,升平大长公主或者肃王借机将明家一系都拔了出来,她可真是任人宰割了。
太皇太后召见了内阁首辅兼辅政大臣郑成徽,肃然道:“太傅,您曾在延文帝临终前,在他的床前立誓,定会鞠躬尽瘁,辅佐先帝,这么多年来,无论发生了何种变故,哀家和先帝都从未曾疑过你,最为倚重的也都是你。先帝驾崩,哀家不知当依祖制立大皇子,还是顺应情势立二皇子,也是因为听了太傅之言,最终定下了二皇子。”
“现在,哀家也仍是信你。那么太傅,您能告诉哀家,这明伯量一案,背后的推手到底是谁?”
“太皇太后娘娘,”郑成徽叹息一声,慢慢而又沉重道,“若是老臣告诉您,此事无关肃王或者升平大长公主,您信吗?明家掌权数十年,位高权重,明尚书又不是收敛之人,得罪之人无数,错杀冤杀之人也无数,现在不过是有人观测时机已到,正好在此时机发难罢了。那些罪名,一桩桩一件件,绝没有一件是冤枉了明尚书的,甚至明尚书所作,只有有过之而无不及的。”
容正卿的办事效率很高,或者说多年前他便已经着手查明伯量的不法之事,所以不过才缉拿了明伯量数日,就已经“拿到”了不少的罪证,依大魏律,这些罪证足以将整个承恩公府抄家流放。
太皇太后面色难看,她道:“太傅,哀家知道,大哥有罪。哀家并不是想包庇他,只是此时先帝新丧,新帝初立,京中形势诡谲,不少势力尚在蠢蠢欲动,若是朝廷再起动荡,势必引起人心惶惶,朝政不稳。哀家想的事,此事能不能暂且压下,待政局稳定下来,再作打算?过上两年,哀家自会亲手处置他。”
郑成徽跪下,道:“太皇太后娘娘,明尚书之罪,且不说明将军的旧案,若是当年先帝太子妃一案,先帝皇庄遇险一案,明尚书皆有涉足其中,您还会这么决定吗?明尚书犯的,可是弑君一罪。”
太皇太后怔怔地看着郑成徽,面色白得跟纸一样,她犹如受到重锤,忍着心中的剧痛喃喃道:“不,不可能。”
她大哥不可能蠢成这样,这个时候,这种形势下怎么会去弑君,弑君最终不过都是为他人作嫁衣裳,她大哥怎么可能蠢成这样。
这大半年以来,她是受了很多打击,但不代表她已经被击垮,连脑子都没了。
她慢慢镇定下来,眼睛盯着郑成徽,冷冷道:“若是他犯下弑君之罪,太傅,您当知道,哀家不可能容忍,所以把所有的罪证都提上来,哀家要亲自审问此案。不要说不可以,有关先帝的,哀家都必须亲自过问,不允许任何人怀着私心愚弄哀家。”
郑成徽俯首,道:“是,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