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生丸,西国贵公子。
妖界皆知,这位贵公子贵在实力,贵在血脉,贵在身份。殊不知,杀生丸最“贵”的一点是不知何为贵——
只要货对胃口,他买东西从来不看价钱。
譬如此刻,他肆意地坐在坊间半开的和室内,右腿曲起,右手搁在膝盖上,背倚珠贝,绒尾缠身,姿态慵懒又惬意。
一边百无聊赖地看幼崽被折腾着换装,一边轻启尊口,道一声:“要了。”
“兄长,已经三件了。”缘一不得不提醒。
直衣、狩衣、袖袴,还要再继续吗?
有些衣服的规格兄长敢送,他也无法穿戴。正如眼下套在身上的“细长”,做样是与人类公家一致的款式,可着色却是纯正的黄丹。
而从奈良时起,黄丹这种由栀子花和红花染制的橙,便是只有天皇继承人才能用的配色。
他若是长期生活在妖界,穿戴自然无所谓。可一旦穿随意了回犬山,怕是会给犬山带来灾祸。
“兄长,我不喜欢这件细长。”
“换。”
杀生丸惜字如金,小妖怪忙成一团。缘一木着脸被花精们抱起,送入小室仔细倒腾,再被带来给大妖怪过目,以定夺要不要成品。
随着时间一点点推移,缘一的面瘫脸变得愈发木然。
他想不通,为何兄长会跟母亲十六夜有同样的兴趣,很喜欢折腾他换衣服?
“兄长,五件了……”
“继续。”
“……”
看着幼崽面无表情地被带下去,杀生丸的心情谈得上愉悦。不得不说,在某种程度上杀生丸与凌月极其相似,都是不动声色地喜欢折腾人的主。
幼崽早熟,一向不露情绪。如今借着置办衣物的东风,看他从略带高兴变得困顿乏味,再被连续换衣折腾得犬耳耷拉之后,连头顶都起了二三呆毛——这副蠢样确实有趣。
而透过幼崽的倒霉样,杀生丸仿佛看到了两百年前的自己……
大妖怪不语,只是有些理解母亲为何总是折腾他了。
看人变脸,是她喜欢的戏码。
“兄长。”这一声,充满了淡淡的怨念,缘一道,“我,不想再试衣服了。”
杀生丸抬眼,难得正视了自己的半妖弟弟。这小子是第一次冲他“发脾气”,还真是少见。
不过,闹剧也该结束了。
他让小妖怪收好衣衫,轻轻抬手,立刻有妖怪奉上一只千两箱。很快,力量纯粹的妖珠噼里啪啦落入箱里,将之填得满满当当。
在小妖怪的一片奉承声中,杀生丸缓缓起身,拢手入袖,走向缘一。
他毫无波动地开口,说辞的可信度似乎很高:“如果父亲还在,我不会做多余的事。”下巴微扬,“犬夜叉,你该明白赠予晚辈衣物本是谁的责任。”
简言之,他只是代父完成而已。
衣物价高,珍品尤少。自古以来,衣服一般都是直系长辈赠予晚辈的礼物,以示长辈对晚辈的关爱和看重。
代父完成,以示看重……
以示看重。
其实,兄长很看重他啊,否则为何耗费时间陪他在螳螂坊呆这么久呢?
缘一仰头,心里有一点愧疚。他在想,刚才那句话的语气是不是“凶”了点?是他不识好人心了。
可之前兄长那副样子,实在是有点……看他好戏的既视感。
不可能,狗狗是人类最好的朋友,兄长不会欺负人。
“抱歉,兄长。”小狗勾非常单纯,终是信以为真,“让你辛苦了。”
大狗勾能有什么坏心思呢?他只是把“长兄如父”顶在了脑门上而已。
“哼。”杀生丸拢着手,高冷如常,“走了。”
“嗯。”
待狗兄弟的气息没入市町大街,螳螂坊的小妖怪们才敢开口说话。先是窃窃私语,再是越发大声。
“真像啊,都是冷冰冰的,一看就是兄弟。”
“早年有幸去过西国,我见过斗牙王。那是一位很温和的王者,怎么两个儿子都这么冷?”
“那个孩子除了血统是半妖之外,真是跟那位大人一模一样。”
“到底是被大妖带大的半妖,不过,一般带孩子的不都是女妖吗?”有小妖怪陷入沉思,“还是说,白犬一族的男子普遍会带孩子?”
“看样子是从小带起,否则半妖养不出那一身气度。”
沉默,沉默是今日的螳螂坊。
西国贵公子,专业带孩子?
小妖怪们联想到了一个可怕的画面:大妖杀生丸抱着半妖婴儿,一边哄孩子,一边喂吃食。婴儿咿呀咿呀哭,并尿在了他身上。大妖非但不生气,还积极地换尿布……
细思极恐!
太可怕了,吓得他们短寿了一百年!
……
时日匆匆,眨眼入秋。倏忽冬至,再是春来。人类的世界日复一日在改变,可时光落在妖怪身上,譬如一滴水没入大海,无知无觉。
恍然,年复一年。
缘一的成长停滞了,他仍是四岁时的模样。杀生丸也是半分未改,照旧是十五岁的少年面庞。
两年过去了,缘一的身体逐渐恢复,且日益结实。俩兄弟虽常在一起行动,但偶尔也会分开数月,各自处理私事。
缘一不断猎杀恶鬼,杀生丸的修炼从不停歇。
他们在自己选择的路上走远,像是两条永不重合的平行线。可血缘的相连,总会让他们在嗅到对方的气味后,再度相见。
第三年,缘一清剿完大城的恶鬼,溜达了几天后追上兄长的步伐。大妖在前他在后,间或,大妖心情好时会关照他的成长。
杀生丸:“碰到对手了吗?”
缘一:“没有,都是杂碎,只是去了曾经路过的村庄看看。”
“如何?”
“没有了……”缘一道,“已经被大火烧毁了。”
之后,兄弟之间无话。
常在大妖身畔,自己又是半妖,近些年游历所得的见闻,让缘一深刻地意识到妖怪与人类的区别。
三年太长,足以让少年步入成年,让少女嫁为人妇,甚至孕育下一代、交接上一代。
三年太短,改变不了兄长的眉眼,也改变不了大妖一贯的穿戴,甚至无法让他这个半妖长高一点点。
他与人类,终究殊途。
“兄长,我打算去拜访五条家。”
“随你。”
左右半妖的力量恢复了,去拜访术士一族也不会有碍。杀生丸瞥了他一眼,只以妖怪的方式叮嘱了一句:“别被杂碎杀了。”
“嗯。”
然而,计划赶不上变化。
等缘一终于有时间拜访五条家时,去往犬山给母亲送手信的冥加回来,告知他一个可怕的消息:十六夜病倒了。
十六夜……病倒了?
他还未满七岁,她才二十几岁,怎么就病倒了?
年前他去看望过她,又跳了新年的神楽舞,她当时还好好的,他也没嗅出她身上有病变的味道。
“母亲是什么病?”缘一问道。
冥加本不想说,因为有些事说出来,只会给孩子加重不必要的心理负担。他只好硬着头皮撒谎:“人类很脆弱,年纪到了总会生病。”
缘一:“冥加爷爷,你的呼吸乱了,你在说谎。”复又垂眸,“是跟我有关吗?只有涉及我的事,你才会说出违心的话。”
“告诉我。”
良久,冥加才道:“其实,十六夜夫人是在孕育少爷的时候亏损太多,所以……”身体衰败会很快。
以人类之躯孕育妖怪子嗣,妖怪一方的血脉越强大,所需供给的生气越多。
即便腹中是半妖,也会对母体造成极大的伤害。亏得十六夜曾是贵女,吃食不曾短缺,才能将犬夜叉生下来。
人妖殊途,有时不仅是一句“迂腐”的话,也是对人类与妖怪双方的告诫和保护。
缘一闭上眼,复又睁开:“兄长,我回犬山了。”
杀生丸不语,只沉默地看幼崽骑着阿吽消失在天际。
停驻半晌,他转身离开。
他在成年后失去了父亲,但母亲仍在。因知道赴死是父亲的选择,所以他对他的死……既惋惜也无感。
他是成年大妖,而半妖未满七岁。
生不见父,再幼时丧母,如果半妖的实力只是一般,他将面临最残酷的生存法则。被逐出人类之城,被妖怪追杀求生……若是他不给予他庇护,他会死在杂碎嘴里。
但,半妖的实力无需他多此一举。
想多了。
杀生丸蹙眉前行,可不知为何,刚刚那一瞬心眼浮动,他似乎又进入了一种极通透的状态。
他“看见”身着火鼠裘的半妖飞奔在森林里,被绊倒、被袭击、被打伤,最后摔进了一处斜坡,躲在缝隙中浑身紧绷。
有三只妖怪四处搜寻着他,嚷嚷着要吃他的肉……
“半妖。”奇怪的状态消失,杀生丸的脸色并不好看。
他本不再将此事放在心上,可偏偏当晚,素来浅眠的他竟是睡了过去,还在梦境中见到了后续。
他看见了“自己”,一个与他相似、却又不同的自己。
“他”比他弱。
“他”路过那片森林,随手杀死了三只妖怪,再冷笑着嘲讽了半妖:“你是父亲与卑微的人类生下的半妖,我可没有你这种弟弟。”
之后,“他”一鞭子抽开了半妖,半妖发狠地扑上来,一口咬住“他”的绒尾,扯下一大片狗毛。
“他”:……
杀生丸:……
“他”一脚踢开了他。之后,半妖倒在地上倔强地看着“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愣是没掉下来。而等“他”走远,这小子才趴在树下,将头埋进火鼠裘里,呜咽出声。
“我·从来·没有哥哥!”
倏忽间,梦境退散,杀生丸在树下睁开了眼。他感觉自己触到什么不可说的境界,但距离“补完”似乎还很远。
“是梦,无聊。”
大妖怪无心睡眠,起身散步。
他寻思,要是半妖真如梦中那般弱小,他似乎……确实会那么做。
只是——
【我从来没有哥哥!】
呵。
他分得清两只半妖的区别,但——你哥永远是你哥。
作者有话要说:PS:原著犬夜叉:我说了那句话以后,我挨打了一百多年,他后来总算不“路过”了。
缘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