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 东京镀上一层白。
巨大的落地窗外,鹅毛大雪纷扬。杀生丸坐在靠窗的黑皮沙发中,枕着蓬松绒尾, 侧首赏景。
因是雪天, 街道上的车辆龟行牛步。车灯忽闪,喇叭连声,倒是道旁的路人行走迅疾, 仍带着昭和时代工作至上的精神风貌。
下一秒风来, 抖落电线上的积雪, 砸在行人伞面。雪块顺着伞面滑下, 又被后来者一脚踏碎。
“咔哒。”
他听见雪碎的轻响, 也听见门把转动的声音。闻到熟悉的气味, 他连头也没回。
不多时, 茶香袅袅升起。来者点燃烛盏置于器皿中, 上头安置一壶茶,又随手捻起一个和果子塞嘴里,再将自己摔进另一张沙发内。
取下帽子、头巾、面罩和墨镜,凌月甩着一头大波浪喟叹出声, 直言这才是生活。
母子俩安谧地同处一室, 静静地呆了半小时左右,谈话才放上明面。凌月无事不登三宝殿, 主动找上儿子也是昭和时期的第一回 。
杀生丸:“找我做什么?”
“真冷淡啊。”凌月不跟他客气, 笑道, “你知道我来找你要避开多少人吗?不肖子,不知道珍惜母亲的好意。”
“你可以不来。”杀生丸眼皮一掀,“你知道一个女人进入我的办公室会给我惹来多少流言蜚语吗?母亲,你最好祈祷别被人发现你是源夜白。”
“……”
昭和第一歌姬现身源氏这种事, 怎么传都是个大新闻。饶是凌月伪装得再好,总有歌迷能从她的走姿、仪态认出她是谁。
“这就是我找你的原因。”凌月道,“做个歌姬很有趣,但玩了这么久,母亲也腻味了。如今我打算转向北欧的时尚圈,需要你帮我一个小忙。”
小忙?
“以犬山和西国的实力,你想做什么都可以,即使无聊到想成为天皇。”所以转向北欧这种事,何必找他?
多半是声东击西,想让他答应做点出格的事。
“我见过你拍的香水海报,杀生丸。”凌月勾唇,“就是那种感觉。”
“母亲,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需要模特。”凌月注视着儿子,“一个无论我折腾出多差劲的衣服,穿上后都无懈可击的男模。”
她要的是光凭一现就能震撼人心的人间缪斯,此人选除了她,只剩下她的两个孩子。
至于为何选男模而不是女模——在女模发展的黄金时代,男模不太受重视,算是个盲区。如今大蛋糕被人类瓜分得差不多了,凌月自然要另辟蹊径。
“杀生丸,你愿意帮帮母亲吗?”
“我拒绝。”
“犬夜叉已经答应了。”凌月笑得从容,“那孩子一听可以出去玩,立刻答应了呢!”
“真是的,杀生丸,你该学学你弟弟。他活得像他那张十五岁的脸,而你——顶着张十九岁的脸,活得倒像个八十岁的小老头。”
杀生丸:……
他搁下茶盏,也没兴趣再赏雪。想拴住母亲不可能,再放出蠢弟简直人间灾难。让这两个去北欧,他有理由相信西国迟早要连夜改名叫东国。
“符合你条件的犬妖不少,流雪、赤阳丸、隼斗……”杀生丸道,“母亲,没有必要带上你的儿子。”
“流雪要照看日暮神社,赤阳丸忙于工作事物,隼斗和泷照料着幼犬,你以为他们很闲?”凌月道,“从我进来看到你有空赏雪时,非你莫属。”
“杀生丸,除非你能给我推荐一个更合适的人选,不然,就帮母亲这个忙吧。”
杀生丸:……
千百年来,他的母亲变了很多,但喜欢给孩子换装这个兴趣一直没变。从成为歌姬到扔给他一个服装店,无一不在诉说她想要的是什么。
换装自由?
他知道这种事不该答应,有一总会有二,但……
【他活得像十五岁,而你像个小老头。】
生命漫长,该一成不变的是本心,而不是阅历。维持现状固然令他满意,但或许过了这个阶段,即使遇到同样的事物,他也不会再冲动一点或被说动一次。
譬如他对铁碎牙的态度,年少时无比执着,认定非它莫属,可现在呢?
他的妖生不会再有第二个“两百岁”,也永远无法回到曾经。而无论曾经的自己在如今的自己看来多么愚蠢,他也不会去否定曾做过的蠢事。
没有以往的珠,他就无法串珠成线。缺一颗、少一寸,都圆不了他如今的境界。
而今又有一份新的“愚蠢”放在他面前,究竟要不要犯蠢,确实是个难题。但这未尝不是另一种体验霸道的方式?
是夜。
两兄弟坐在餐桌前,正慢条斯理地用餐。本是食不言,奈何杀生丸总在诡异的方面执着。
杀生丸冷不丁:“犬夜叉,我活得像个老头子吗?”
不知为何兄长会甩出送命题,缘一虽然毫无准备,但作为一个兄长夸夸党,无论他说出什么答案都是会被写进教科书的顶级求生金句。
缘一温和笑道:“兄长的心长了皱纹吗?”
“我一直以为,只要心灵不生皱纹,永远也不会变老。妖怪是,人类也是。”缘一道,“兄长的心正如霸道一样完美,请不要生出无谓的怀疑。”
杀生丸停顿一息,又不动声色地继续进食。
“你答应了母亲的事。”
“嗯,只是小事。”缘一道,“只是昭和第一歌姬想退隐有些难,或许等凌月妈妈转向北欧已经是两年后的事了。届时,还得去接一下雷禅。”
两年后,弟弟也该从冰帝毕业了。
杀生丸颔首,如普通家长一般询问:“想过去哪一所大学吗?”
缘一眨眨眼,实话实说:“兄长,我可不可以不上学?”外面的世界如此美好,为何要把我困在学校?
“……”
“啪!”
……
春去冬来,又经两载。
1989年1月,大岛天皇更替,改年号“昭和”为“平成”。同年3月,缘一以高中三年大满贯的第一从冰帝毕业,被东京大学录取。
鉴于他的毕业致辞写得干巴巴,灵异社现任社长·次一级的阳菜不得不为他代笔重写,虽说她写得没点学霸的样子,但好悬让缘一平安度过了毕业季。
只是不巧,之前因结业考试在即,高等部三年生压根没好好过一个情人节。如今虽已三月,但不能因为在三月就消磨了二月的激情。
巧克力依然备好,并随时准备摘男神的第二颗纽扣。
而缘一恰好是男神中的战斗机。
“赤也,想好把纽扣给谁了吗?”棒球部的人员蜂拥而上,“一生只有一次呐!错过就再也没有这种机会了!靠近心口的第二颗纽扣,一定要摘下来送给重要的人啊!”
缘一不禁低头,看着第二枚纽扣:“毕业时要送给重要的人?”
“对呢!最好是喜欢的女生,当然,你要送给男生我也没意见!”篮球部的同学挤在他身边,“我们就是好奇你会送给谁?”
“可要快点选好,高中部三年生可不是以前青涩的国三生了。”网球部的人啧啧出声,“国三生多么青涩,就算是送纽扣也很含蓄。不想高中部,纽扣基本靠抢!”
“是啊,我们不能扯女孩子的纽扣,这是流氓。但女孩子可以扯我们的纽扣,你要小心啊,去年网球部的社长差点因为一颗纽扣被后援会扒光了。”
缘一:……
听上去非常危险的样子。
思量片刻,缘一摘下了第二枚纽扣。隐约间,他听见全班倒抽一口凉气的声音。有一种充满攻击性的情绪在教室内慢慢张开,让缘一也有点毛骨悚然。
忽而,他听见有人说了句:“就算抢不到第二颗,第三颗也好。”
“第四颗也行。”
“鞋带也好,袜子也不错。”
缘一:……
室内沉默三秒,同学们在慢慢靠近。当气氛紧绷到极点时,缘一深吸一口气,单手撑起身体上翻,灵活地越过众人头顶,“咚”一声落在讲台上。
刹那,同学们转过脸,集体凶神恶煞:“赤也,你别想跑!”
这能不跑?会被活撕的吧?
讲真,缘一觉得即使面对暴怒中的兄长,都没面对这群十八岁的人类恐怖。他忙不迭地跑出教室,就见长廊左右气势汹汹地冲来一大票人。
其中不仅包括毕业季的同侪,还有一年生和二年生。他们很清楚,源赤也只有一个,纽扣也只有一枚!现在不拼一把,以后没有机会了!没有!
“源赤也!”
“赤也!”
“赤也大人,我爱你!”
缘一被吓得狗毛直竖,他抓住栏杆从三楼一跳,在众人的惊呼声中落在二楼。无法,从三楼平稳落地有违常理,为防止人类效仿,他必须做得像个人。
接着,从二楼到一楼,缘一发足狂奔,三下五除二爬上了冰帝最高的一棵树,窝在上头愣是不下来了。
“源赤也!你下来,我们保证不抢你纽扣!”下方的男生在呐喊,“我们要你的纽扣干嘛,你说对吧?下来吧,我们接着你!”
“赤也大人,你下来吧,我们不抢你纽扣,只是想摸一摸。”女孩们大声道,“你要相信我们是爱你的,绝对不会扒你的衣服和裤子!”
缘一:……
七百岁的霸主愣是被这句话唬得伸出双手抱住了树干。
他看得出来,她们的血液流速比平时快了一倍,脸色红润、呼吸急促,这是人在说心里话时才有的表现。
她们是真想扒了他!
“赤也,你再不下来,我们就把树砍了!”平成年代才刚开始,疯批已经觉醒了。
缘一深呼吸,从这棵树跳到另一棵树。他明白,无论如何不能交出第二颗纽扣。一旦交付,就意味着人类互殴开始。而有一就有二,失去第二颗,还有第三、第四……
他艰难地突出重围,顽强地穿过人群。翻过围墙、横跨马路,终于进入了兄长的公司。并飞速爬楼梯到顶楼,进入办公室关好门,才终于喘了一口气。
事实证明,孩子受到惊吓会在第一时间找家长。
杀生丸还在看合同:“你来做什么?”
缘一缓过来:“人类真可怕。”他顿了顿,说道,“要是早知道毕业季会被抢纽扣,我今天说什么也不去上学了。”
“抢纽扣?”显然,大妖怪并不了解高中生的日常。
缘一简单叙述了一遍纽扣文化,就见兄长的眉头微微蹙起。半晌,他终是放下合同道:“你的纽扣呢?”
缝上去愚蠢的半妖,你居然在胸前绷着一个偌大的口子跑了一路。
“一直在手心。”缘一摊开手,就见掌心只剩下一堆小小的粉末。
忽而,办公室的窗外吹来一缕风,轻巧地吹散了粉末,连点渣也没留下。
狗兄弟:……
此时无声胜有声。
作者有话要说:PS:邪见:最靠近心口的纽扣居然粉碎了……不知为何,这好像暗示着日曜支永远单身的结局?
缘一和杀生丸和两位堂兄:……
当晚,邪见住进犬山医院ICU。