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月与斗牙有不少观念无法相合,但在育子问题上却出奇得一致。
他们对杀生丸的要求不是继承血脉和神兵,再活得像个古老的贵族,被王座永远束缚在西国。而是期待他能超越自我、突破极限,成就历代强者都不曾达到的高度。
如是,凌月王教会他何为大妖血脉,斗牙王教会他何为大妖之力。
杀生丸从小沐浴在至高权和制霸力之中成长,阅历与心性远超同龄妖怪。加之天赋卓绝,性情冷淡,他没有玩伴,也不需要朋友。
围绕在他身边的事物太过脆弱,还特别愚蠢。与其浪费时间与他们打交道,不如多琢磨怎么使用妖力。
自始至终,杀生丸都算得上完美的妖怪。他强大冷酷、意志坚定,在霸道一途上有着令他父母都为之震撼的本心。
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当杀生丸从孩子成长为少年,再逐步迈入成年期时,两位王者却意识到了不对——
选择霸道的杀生丸注定会成为强者,可缺失慈悲之心的强者,最终只会走上自我毁灭的道路。
凌月始终记得她与斗牙的一次深谈,关于杀生丸。
“凌月,如果我把铁碎牙和丛云牙留给他,你说,等待他的结局是什么?”
烛火明灭,斗牙王垂眸,缓缓道出一个未来:“他注定是强者,有着取之不竭的妖力和无限成长的血脉。有两把宝刀在手,他就算想当妖界的霸主也不难。”
“可如此顺遂,真的好吗?”
那时,凌月没有出声。从斗牙说“顺遂”开始,她便预见了儿子走向的迷途。
“他会灭杀所有反抗他的妖怪,包括同族。”斗牙道,“他会登上霸主的宝座,却再也找不到除了变强之外的意义。反抗者,杀;不顺眼,杀;违背者,杀……”
“他像是拥有全部,其实什么都没拥有。到最后,万事万物皆恐惧于他,不会再有人如你我一般待他。”
“届时,他或许会受到天下人的攻讦,亦或是面对高天原的围剿。一生追求力量,力量却会辜负他。我不希望他如此,凌月。”
“我明白。”凌月道,“他太过执着力量,也太醉心铁碎牙的威力。”
“我不欲自己的儿子一生活在你的阴影里,斗牙。”她严肃道,“他理应超越你,觉醒属于他的力量,而不是成为铁碎牙驱纵的刀鬼,为杀戮而活。否则,十七道妖纹的王嗣在千年后只会是个笑话。”
宝刀之于杀生丸是毒不是药,它们只会毁了他。
“难得,我们会有想法一致的时候。”
彼时,凌月起身,拢手站在长廊上望月:“所以,斗牙——我宁可你折断铁碎牙,也不希望杀生丸得到它。至于丛云牙,刀是好刀,可刀中的邪灵太下作,配不上我的儿子。”
杀生丸未必会要丛云牙,但必然稀罕铁碎牙。
“我会做安排。”斗牙道,“只是……”
阴影中的男人抬眼,问出最后一句意味不明的话:“如果我的安排会伤到孩子,你会伤心吗?”
“我只会欣慰王嗣的成长。”
“即使伤到你?”
“即使伤到我。”凌月偏过头,“斗牙,你糊涂了吗?因为子嗣的成长而感到受伤,有这种心情,不就跟人类一样了吗?”
“……我明白了,我的王。”
迄今为止,凌月仍记得斗牙最后一句话中的落寞。
她懂得,却不想懂。作为王,她不需要任何软肋;作为妖,她不需要情爱之心。
仅此而已。
直至百年过去,藏马之祸令西国大乱,在斗牙战死的那天,她去见了他最后一面。
在人类城池的废墟之中,他把冥道石交给她,告诉她杀生丸终有一日会进入冥道试炼,并希望她无论见到杀生丸在冥道中经历什么,都不要伤心。
“凌月,不要伤心。”
“你至死都如此糊涂,要是我伤心的话,不就跟人类一样了吗?”
“嗯,王……你还是老样子啊。”
“要走了吗?”
“已经足够了。”
大将永世长眠,女王虽惋惜,却不曾落下一滴泪水。
她对他最后的关照,是放任那对半妖母子活着,并装作不知道他对杀生丸、犬夜叉以及三把刀的一切安排。
【你还是老样子啊。】
是吗?
斗牙,老样子的我可不会对儿子问出这种问题。
“你想好了吗?”凌月看着杀生丸,“宝刀只能择一主,要是你找到铁碎牙,成为了它的主人,那么铁碎牙的力量就不会庇护犬夜叉。”
“所以,你是选择力量,还是选择血亲?”
杀生丸不语。
到底是被凌月亲自教养过的爱子,杀生丸根据母亲的语气和言语,下意识地分辨出了什么:“你好像知道一些事?”
“母亲,你似乎知道铁碎牙的下落?”不知道的话,不会大咧咧地摆在明面上讲,还让他做选择。
她有底气说,自然有线索。
是他大意了,竟从未怀疑过母亲。他以为父亲对十六夜母子偏爱,大抵会将铁碎牙的线索留在他们身上,没想到……
“铁碎牙在哪里?”杀生丸笃定的语气,“告诉我。”
凌月:……
“居然怀疑自己的母亲,真让我伤心。”凌月唉声叹气,说的似真似假,“假如我知道,为什么不把铁碎牙给你?”
是的,她真不给。
“难道我会联合你早死的父亲给你难堪吗?让你拿不到刀,让你备受质疑,让你终日奔波寻找。”
别说,她还真会。
“杀生丸,你是我唯一的儿子,是西国下一任王。作为母亲,不会如此对待她的独子。”捂住心口,作假哭状。
骗人的,她真能坑死他。
不知是她的言辞太恳切,还是杀生丸也认准了这个理,在被亲妈坑到成年之后,杀生丸沉默许久,终是给出了信任。
“看来是我想多了,母亲。”
这会儿,凌月的假哭都快变成真哭了。她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儿子仍然这么好骗,仿佛她教他的东西全喂了狗。
事实证明,她儿子就是实实的狗。
“既然母亲也不知道,那么这个选择又有什么意义?”杀生丸平静道,“我不做任何假设,但如果你一定想知道的话……”
他垂眸,看向鲜血淋漓的半妖。
“我会把铁碎牙给他。”出于强者对弱者的怜悯。
此时,不仅是凌月,甚至在座的犬妖都脸色一变。前者是惊于儿子真的有了慈悲心,后者是诧异半妖在王嗣心中的地位。
“寄放在他那里,等他成年,我与他必有一战。”杀生丸道,“我会杀死他,再把铁碎牙夺过来。”
就这样。
他全了犬族的规矩,不对幼崽下杀手,反庇护他平安长大。他也全了自己的原则,凭实力夺取自己想要的东西,只是时间早晚而已。
“这就是我的选择。”
凌月:……
说白了,就是让半妖帮他保管铁碎牙两百年,等他摸透了天生牙再回去取。
两把刀都要,一只手也不能空,这狗东西是她儿子?
凌月微笑:“杀生丸,在‘两个都要’这方面,你跟你父亲倒是相像啊。”
杀生丸:……
“倘若丛云牙也在,我三把都要。”他如是道,表示自己比父亲更“出色”,他全都要。
凌月:……
日曜支的血脉是不是真的有什么问题?
……
白犬的血脉拥有强悍的恢复力,缘一躺到傍晚便清醒过来,一身伤好了七七八八。只剩肩膀上的创口仍在作痛,但并不妨碍手做简单的活动。
摸摸肚子,饿了。
他正想倒腾些吃的,谁知还来不及起身,三只信使状的飞鸟立刻从窗边跃起,扑翅叫着“醒了”、“大人醒了”。
大人?
紧接着,兄长居所的门户洞开,五只胖乎乎的白鼠妖举着果子和肉食进来,麻利地在缘一面前奉上小几,再摆好盘盏,又火速退出四只,仅有一只留下侍候,似乎知晓他想问话。
果然,缘一开口道:“我睡了多久?”
小妖:“大人,您睡了一个下午。”
“大典结束了吗?”
“没有。”小妖补充道,“余兴的战斗还有不少,大人想去看看吗?”
缘一摇头,他半点不想动:“兄长呢?他……伤得重吗?”
他记得最后一幕,大御神流火的领域放肆延展,吞没了兄长的身影。之后,有极其凶暴的情绪涌上心头,他的理智瞬间崩断,顿时什么也不知道了。
虽然醒来后的待遇让他意识到兄长多半没事,但知道是一回事,见到是另一回事。
小妖正待开口,却听外间想起了熟悉的声音。
“犬夜叉,你还记得关心自己的兄长吗?”
“真令我感动,呵。”
杀生丸换了一身绣着青叶纹的和服,卸掉铠甲、拥着绒尾,一派贵公子午休回来的闲散模样。
大抵是恢复力极佳,或是西国的伤药太好,杀生丸被烧伤的左脸和左臂已回复如初,除了绒尾还有一片猩红,倒是瞧不出被灼烧的痕迹。
此刻他正拢着手,金眸扫过缘一的周身。确认半妖还算生龙活虎,登时嘲讽全开:“领域展开算烧了我的时候,可不见你关照我这个兄长。”
缘一:……
“兄长挥刀砍我的时候,也没打算关照我这个弟弟。”缘一道,“而且,是兄长告诉我不要留手的,我只是照做而已。”
杀生丸:……
兄弟相见,先互相伤害一番,再兄友弟恭起来,这几乎成了杀生丸和缘一的相处常态。
许是双方都觉得秋后算账的行为很幼稚,他们适可而止,一个安静用餐,一个闭目小憩。
直到大典彻底结束,已是月上中天,而凌月来到了两兄弟的住处,发现庭院里没飘出狗粮的香味,不禁略感遗憾。
抢不了食了。
但可以抢幼崽。
“犬夜叉。”凌月轻柔地摸摸孩子头,态度温和得让杀生丸都感到不正常,“经过这次大典,你的确不是个孩子了。”
缘一认真颔首。
兄长的母亲好温柔啊。
“只是这种程度的实力想要活到成年,还远远不够。”
缘一:“嗯,我会努力的。”
凌月:“你要是不介意的话,接下来的日子就让我接手你的训练吧。”她微笑道,“杀生丸跟你一个年纪的时候,正是我亲手指导他的。”
跟幼崽一个年纪的时候……
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杀生丸的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他看向自己的母亲,直觉不对。
“你愿意吗,犬夜叉?”
缘一尚且不知前方是个巨坑,只觉得凌月王无比温柔,就像母亲待他一样。
于是,他应下了:“好,麻烦您了。”
杀生丸别过了眼。
作者有话要说:PS:凌月:两兄弟,一定要整整齐齐穿女装才好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