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暇之时, 丹恒终于有了一个机会去整理自己在罗浮上留下的那些物品,尽管大部分时间这里都比较整洁,但东西太多,放在那里就没管的一抓一大把。
不太重要的东西都悉数送出, 房屋里瞬间空荡不少, 在他人看来似乎没什么变化, 但在熟悉的人看到后, 对他的举动感到一些惊讶。
比如过来暂避的丹枫。
那天他一进门就发现门口摆放的东西不见了, 还没等问丹恒,后者闻到他身上压制不下去的血腥味,眉头紧皱, 强行把丹枫拎过去检查一遍。
发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后,丹恒脸都是黑的, 所幸丹枫现在是仙舟人, 只要不伤及五脏六腑,去丹鼎司就能救活。
换成持明,这和下死手没有区别。
“不是什么大事,小伤。”
待到丹恒检查完后,丹枫满不在乎地甩甩自己的手, 他对自己身上的伤没太大感受, 而是跟丹恒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我在这里暂时借留一下,我现在没法察觉到云吟术的存在, 容易在外面被他们偷袭。”
那些伤其实只是看着唬人,没伤到致命点, 以仙舟人的那变态基因,用不了几天就会恢复。
但以丹枫的身手不可能有这么伤, 再加上他提出“暂留”,丹恒的心里有了一些不好的预感。
“外面发生什么事了?”他问,“以我对你的了解,除非是人太多,或者力量悬殊,你身上不可能有这么多伤。”
丹枫:“不是说了吗?云吟术,他们人太多了,刚刚起码有几十个人,大部分都是持明长老,他们把能够杀死陷入龙狂的持明龙尊的那些技法用在我身上了。要不是我知道那些,现在已经死了。”丹枫牵扯到他的伤口,冷哼一声,神情有些不耐烦,语气也莫名地烦躁起来。
陷入龙狂……
丹恒的眼神一凝,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这些时日,没有人来他这边,除了云骑军有一队在专门针对这一代巡逻——他在云骑还有着一个虚职——剩下的原因怕不是因为丹枫把其他人引走了。
这个疯子。
不怕自己做得太过火,把自己的命给送走吗?现在又没法去轮回转生,如果被那群人..……
丹恒的视线追随着走来走去的丹枫,看着他从自己身边走到别处地方又转回来,手里的东西甚至没有一处是重复的。
包括但不限于盆栽,杯子,挂画等等生活类物品。
忍了半天,终于还是没忍住,他问:“所以,丹枫,你在干什么?看你折腾这些东西很久了。”
丹枫放正一个摆件,答道:“没做什么,这不就是在你这里住几天,免得出什么意外把你的东西打碎或者弄坏吗?”
“行了,没必要,不会出意外。附近有云骑军,更何况还有我。”丹恒说到一半,不知道后面的话当不当说,叹了口语气,暗含着一些迟疑,“而且……”
在某人的目光下,丹恒道:“这本来就是你的地方,不是吗?不提这个了,他们追杀你的原因,不出意外的话,肯定是持明内部不能出现「两个龙尊」,若是出现两个,那真是乱套了。”
他说着,随意地伸手,接下一片从自己后面飘来的红枫叶,在手里看了几秒后,又放开它。
红枫叶顺着风飘到丹枫的面前,最后落到他的肩膀上。
只能听见丹恒的声音:“但现在,你没有龙尊之力,只是一个由我钦定的「代理人」,比较好拿捏,解决了你,只要找不到凶手,那我也不会奈他们何,这样就能如他们所愿,让持明依旧如往常一样。”
丹枫久久没说话,而门口传来一阵敲门声,他一个侧身躲在门后,在来者未曾注意到的地方,悄悄地躲进旁边的小房间里。
看到他躲的地方,,丹恒松了口气,那里曾经是应星住过的地方,只要他在场,没有哪个人敢去翻那个房间,未经允许就去如今仙舟依旧赞颂的英雄故居,那是真正活不耐烦了。
别说丹恒会不会生气,光是工造司还有朱明仙舟的那些人听到,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这群人。
所以那地方是万万不可以动的。
动了只有一个下场——死。
“你们怎么来了?不是说近段时间发生的事情不必跟我汇报吗?”丹恒看着眼前的一群持明长老,越看越觉得有些不对劲。
尽管极力掩饰,但还是看出来有些人的脚步一瘸一拐的,像是被什么人收拾过。
为了自己的尊严,他们选择了倔强。
丹恒没好意思揭穿这群人的伪装,怕他们精神一个不正常受到刺激开始大开杀戒,到时候冱渊还在处理自家方壶的事,昆冈炎庭几个睡醒一看——
“罗浮这群人在干什么?怎么这么大动静?”
眼前这群长老你看我我看你,大概都是脑门一热,想都没想就过来了,直接一个两个不敢吭声。
丹恒看着看着,都看笑了,他嘴角微微上扬:“怎么一个两个都不说话?是因为你们嗓子出现一些问题,然后丹鼎司的人没有办法医治所以找到我吗?不如让我看看到底是什么回事。是吃错什么东西了还是?”
“不,不是,龙尊大人,近期持明族的人口又减少一大部分,基本是战场上牺牲的。人口岌岌,要不咱们还是想想办法吧。”一个长老说,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越说越顺畅,到最后,周围的人纷纷点头附和。
理由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丹枫的事不适合摆在台面上来说,丹枫毕竟现在没有龙尊之力,但他有,这群人一起打都打不过他,只能用此招。
然而丹恒已经烦了,他收起自己的笑容,看着眼前的一群人:“所以,在这个问题上,你们就不能自己想想办法吗?几百年了,一直让我来处理。说了多少次了,要是有办法早就已经实现了。要是你们觉得‘现在这个龙尊没有任何利用价值,不如把他解决掉换个听话的’,不如想想你们有没有。”
一句话说得不少人汗流浃背,纷纷想要解释自己并不是这样想的。
心累,完全不想听。
丹恒让他们赶紧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在之前遇到白珩她们的无数个日夜里,时不时就会做一次噩梦。
有些时候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躺在地上,满身血迹,有些时候,是他眼睁睁地看着整个持明族迈入灭亡。
“你们的诉求我已经知道了,罗浮近期处于备战阶段,在备战阶段解除之前,听从罗浮。”
丹恒说:“你们应该也不想再次在银河中流离失所吧,毕竟在仙舟上好歹还有一席之地,在银河里也许下一刻你就会死亡,彻底地死亡。”
送走那群人后,丹枫才走出门,他一直在观察外面的动静。
刚过来就带给丹恒一个消息:“白珩寿命到了,在银河航行的时候寿终正寝的。听镜流说,白珩没有什么遗憾,连葬礼都不打算办,把她留在银河,就是她最好的归宿——化作群星。”
过来的主要原因是这个吧,丹恒听到这个消息后问:“那镜流还打算回来吗?应该不会回来吧,我还没听见她的愿望达成。”
“她说她不回来了,至少在她想做的事情做完之前是不会回来的。”丹枫跟他到后院里休息。
两人坐在树下,丹枫望着那颗红枫树出神:“原来如果没有出事的话,它也应该长成这样了。”
几百年过去,红枫树的寿命其实远远没有这么长,全靠仙舟上的技术才能让它存活这么久。
丹恒没有说话,而是坐在一旁的凳子上吹风,景元已经很久没有跟他汇报那些事情了,看来这几人铁了心的让他想办法找个方式出去。
他开口问:
“那么你呢?你为什么要做到这个地步?持明的事情都基本上压在我这里,你没必要冒这么大风险。”
丹枫坐在石凳上,手随意地撑着头,另一只手摇晃着酒杯,望着那一圈圈涟漪,对丹恒的话无动于衷。
当以为他不可能回答的时候,只听见他低沉的声音:“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活,即使是你也会觉得厌倦。我听得出来,你刚刚也觉得烦躁。在你之前,我们经历无数代,每一代都是这样的命运。”
丹恒当然知道这些,但是这些对于他们现在争论的话题来说,并不重要。
开口想要反驳他:“但是,你总得给我一个理由,一个说服我的理由。”
“理由?这重要吗?”丹枫平静地望着他,在平静中又透露出一些偏执和高傲,“是我一手把你推向银河的,但后面你因为我,很长一段时间回不了仙舟罗浮。现在既然有机会让你不是以那种方式离开,那为什么不试试呢?”
他微微一笑,一口闷掉杯里的酒,神情有些落寞。
暗藏在心中的情绪,仿佛一杯陈年烈酒,因为放得太久,初入口时察觉不到它的滋味,过了一阵后劲上来,呛得嗓子辛辣,让人不自觉地想要流泪。
在幽囚狱那分不清昼夜的地方,任凭他人怎么看待他,是站在最顶端的龙尊也好,是满身荣誉的英雄也罢,亦或是罪该万死的囚犯。
丹枫从来对自己做的事情没有后悔过。
他一如既往的高傲,做错了的事情必定会承担。
唯一后悔的应该是在听到强行蜕鳞时,锁龙针穿透他的身体时,意识逐渐远去时的一个想法:
被放逐出去的自由,还能算是自由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