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有些失望的张十梦, 经过第一巫女的提醒，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肥尾蝎的命运线条上。
带着新的视角去观察，她也同样在那些格外惹眼的线条中找到了一丝……曾经接触过, 却又不是以对战那种激烈方式所遇到的直感。
双手在空中优雅地舞动，空间维度的交错角度像是多重窥镜下不断变化的光影，像是随着节拍不断跃动的音符那样，层层抽丝剥茧, 展现出另一重不同的模样。
“这……这是？！”大团长目瞪口呆地看着肥尾蝎的命运图景，手指颤抖地指着眼前的画面。
圣武帝更是惊讶得半张着嘴巴，连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反倒是张十梦与出云希尔达对视一眼, 各自流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释然。
层层叠叠, 往微观拆分下去可以无限解构的金线中, 被张十梦使用独特的维度拼合角度, 展现出其中的一条紫色。
“干嘛都这么看着我？”肥尾蝎不明所以地摸着脑袋，看了看眼前的画面, 随即满不在乎道：
“被你坑进神之监牢之后, 我遇到了马泽布达。然后战胜了祂, 吞噬了祂。”
张十梦发现真相的喜悦顿时凝固在脸上, 变成满满的无语。被噎了好一会儿, 才组织起语言道：
“凡人登神的道路只有一条, 便是通过全部四扇门达到神之塔的顶点。
除此之外，无论你弑神也好, 食神也罢，都不可能筑造不朽的灵魂。
以超凡者的人类身份战胜神明, 这样的事情虽然罕见, 但你并不是第一个。
早在超人时代, 那些以凡人之身比肩众神的古典炼金术师们, 就曾在对古神发起的叛乱中弑杀数位真神。
但无一例外，但凡是出身于这个‘现实’梦境的灵魂，不从梦界深入到世界核心的本源，不在梦神的精神堡垒，也即神之塔中烙印下自己的灵魂印记，便没有一个能真正跨入神明的领域。
不论多强，不论战功何等显赫。
自开天辟地以来，能够在超脱于神之塔外还达到灵魂不朽的，唯有创始者所衍生的，那些天生地养的古神与外界意志们。
祂们不一定就更强，但注定遭受与我们不同的桎梏。
我们的力量无法脱离‘现实’而长存，我们的灵魂无法忍受脱离‘现实’的环境。
这就像是离开水的鱼无法呼吸一样，无论你是草鱼还是虎鲨……”
说到这里，张十梦目光暗沉，不经意间侧头看了眼莫离消散的地方。但她并未过多表达自己的想法，依旧保持着平静完成了叙述：
“而祂们，脱离外界便无法再提升神力，脱离内界则只能坐视自己理智逐渐崩解消融。”
“让人叹服，”出云希尔达真诚地夸赞道：“我想这些知识，多数超凡者哪怕在舍弃生命跨入死亡荒漠之后，也未必能了解得如你这般详细。”
张十梦点点头，略微调整了一下有些激动的情绪，双手继续不断打着节拍。
在诸位半神的目光中，肥尾蝎身上所延伸出的，紫色的丝线，不断向前延伸着，回溯着。
她所烙印在世界上的印记不断转回，一幕幕画面再现于众人眼前。
只是这一次，大家都发现了每当肥尾蝎鏖战到兴起，尤其是当她处于下风，接近败北之时，这条紫色的线都对她的命运产生了某种扰动。
让她变得更快，更强，更深，并且附带了某些近似乎灵感的，不属于肥尾蝎本人的对战斗的奇思妙想与玄奥领悟。
张十梦目光炯炯，继续加快抽丝剥茧，闪动的画面转眼间回到了肥尾蝎儿时流浪的模样。
再然后……是她出生之前。
“这怎么可能？！”肥尾蝎惊愕地叫出声来。
“不，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出云希尔达同样全神贯注，语速极快地解释道：“张十梦所展示的并非你的记忆，而是你的存在于梦神梦境中烙印下的印记。”
“换句话说，”原本并没有在意几位女士探讨，一门心思担心着诈策计谋提前暴露的大团长，听到这里也已经是脸色相当难看：
“假若这的有什么力量在冥冥中干甚了我们的命运，而在我们的一生中都未曾有所察觉的话……
那么它多半便是在更加宏观的尺度上存在了。”
肥尾蝎的紫线还在被回溯着，宛若一根淡薄到几乎透明的蛛丝，随着历史的倒流飘飘摇摇。
直到很久，很久，很久以前，它突然迸射出遮天蔽日的光耀。
堪比核爆的紫光中，众人下意识闭上眼睛。
当他们再重新睁开眼，便只看到一条贯通天地，宛若世界树一般庞大的紫线盘绕在那里。
“这是什么意思？”圣武帝震撼于眼前所见的情景，但却对其中包含的意味一无所知。
未待张十梦开口，最熟悉命运与其诸多表现形式的出云希尔达率先打破沉默，声音甚至微微发颤：
“这是……神格。”
张十梦亦是神色复杂地看了肥尾蝎一眼，点头赞同道：“对比世界树留存的其他印记，没弄错的话，我想这是古神兵弑。
刚刚那无法直视的光辉，是兵弑在陨落时最终一战所爆发的，覆盖了同一时间整个世界一切轨迹的力量。
都说我是梦神转世，其实我并不是。但却没想到，你这家伙才是货真价实的古神转世啊。”
弑神的事情自古便有，但能够顺利吞食古神的，肥尾蝎之前可是闻所未闻。
吸收马泽布达的力量这种事情，照理说没有神格根本就没可能做到。在场诸人都明白这一点，却只当这怪胎本就无法用常理来衡量。
不想神秘学的严谨从未被打破。肥尾蝎能做到这种事情，是因为她天生便自带神格。
人无轮回，生命不过是一场梦。唯独灵魂不朽的神明，才有转世重生一说。
所以说，事实上早在肥尾蝎吞食马泽布达以前，甚至早在对战张十梦之前，在她第一次推开真理之门的时候，她其实就已经位列真神。
这样的事实，让包括张十梦在内的在场每一位大能者都是长舒了口气。
他们都有各自的骄傲，都是力压当时的绝代天骄。
被一位同时代，同位阶的强者以一打三，真的是有些动摇人信心的。
但假若位阶本不相同，他们只是抱团越阶而战挑战真神，那即便挨了揍，心理也好接受得多。
只是如此一来……
“据我所知，兵弑大人并不是那种会决胜千里，陨落之前布局好万载未来的智慧神祇。”钻研神话多年，又是兵弑女祭司好友的出云希尔达意味深长道。
张十梦点点头：“隐没于历史中无法捉摸的命弦，恐怕仅仅只是在兵弑的不朽神魂上动了手脚；
促使祂转世重生在特定的时代，特定的地方，以确保新诞生的，名为肥尾蝎的存在，能够以这种方式搅入到最后的收官中来。”
“我可没有帮助任何一方的想法。”肥尾蝎并不傻，只是不喜欢动脑。听到张十梦这么说，她瞬间明白了其中暗示的意味。
“当然，这是你的想法。但是……虚假的自由意志啊，”张十梦叹了口气：
“你想要报复我坑你进门的事情，你想要抢夺虫之圣典，想要率先打通神之塔，并做好了准备在路上斩杀任何敢阻拦或与你争夺之人。
肥尾蝎，你怎么确定，这些行为背后，不存在某位‘命弦’大人的利益与目的呢？”
肥尾蝎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要争辩，但最后哑然。
其实她的动机并不强烈。争夺神位，不过和一路以来享受厮杀力争至强是一样的。
如果真的在这个过程中和眼前这些承载了各式各样命运的人发生碰撞，并终结掉其中某些的“线”，那么最大的获益者，绝对另有其人。
“你们看，我们距离真相已经进了一步，”张十梦声音低沉，宛若恶魔的低语在蛊惑着，同时将视线锁定在了大团长的身上：
“那么，为了被掩藏的真相，为了所有人不至于被当做螳螂落入黄雀口中，下一个……”
“等……”大团长的求生欲让他下意识便试着打断。
他当然同样想了解另一重至今还隐藏着的幕后力量。已经做出如此必胜的布局，他确信自家主子诈策是没有道理画蛇添足搞出那些布置的。
但假若被张十梦从他的轨迹中挖掘出某些关于谎言之神的布局，恐怕等待着他的便只剩下万劫不复。
张十梦是不可能放过卡在门上任人鱼肉的大团长的，但却有另一道天籁之音拯救了他：
“等等，先让我看看吧，”出云希尔达看了一眼被窥视过命运之后，又重新从门上下来，获得自由的肥尾蝎，施施然走向重叠的大门：
“我一直觉得自己的命运有所异常，但是又偏偏从未能窥探到过自己的前因后果。
哪怕一点点，也没有过。
你知道的，我本该很擅长探索命运。这样的核心锚定甚至在战斗中给了我很大帮助。
所以我不会错过这个机会的，拜托了。”
大团长和圣武帝脸上的表情都是颇为震惊的，神色复杂地看着第一巫女一步步走到他们身边，粘附到门所在的特定维度上。
所有的神秘，必破灭于破绽。出云希尔达几乎将自己的弱点直接主动透露给了张十梦。
这是一个不知该定义为勇敢还是愚蠢的行为。但毋庸置疑，说明她几乎笃定自己不会与张十梦为敌。
意味深长地看了第一巫女一眼，张十梦双手再度开始了舞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