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特坐在高高的城墙顶上, 眺望着远处。
他视线所及之处与旁人不同,他直直地望进了东大陆核心地带,母树本体所在的区域。
翡冷、列霞、艾利克斯、艾列娜等人乘坐着飞龙登上顶部。
欧格斯特的爪子停在墙头, 捏碎了一部分,重重地蹲立在上头。
他的眼中带着复杂的情感。
艾列娜道:“你还在害怕?”
欧格斯特道:“........唔,也没想象中那么可怕。”
魔族之灾给幼年时期的他留下了深刻的阴影, 他的父母亲人都在眼前丧生, 他逃去到西大陆后就一直呆在隐蔽的地方, 心头时时刻刻萦绕着不安全感,终于把自己藏在了一个洞穴里, 直到————这个人类将他强硬地拽出来。
欧格斯特看向艾列娜,再次强调:“当然, 你这个小小的人类都不怕,我怕什么?”
艾列娜拍了拍他的翅膀:“我小时候也经常被人打, 我不怕是因为我知道,我有一天一定会打败他。”
欧格斯特道:“你哪天要是打不过死了,我第一个在你坟头笑。”
艾列娜:“死亡并不一定代表着一个人被打败了。我的肉身可以被毁灭, 但我永远不可能因此被打败, 因为死亡不会让我认输。”
欧格斯特:“无论什么时候你都是个无赖。”
艾列娜道:“不过,我最近发现,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我也是会认输的, 因为有人让我输得心甘情愿。”
欧格斯特:“.......什么?”
艾列娜咧嘴一笑:“不告诉你。”
翡冷这时问背负黑色蝠翼的凯特:“如何?有什么情况变化?”
凯特揉了揉眼睛,用带着浓重东大陆口音的丘涅语道:“五大骑士还是那样, 没什么变化, 戴蒙每天在抓人,有的时候纯血和兽类也会抓一点过来, 喂给母亲。他分成了好多个。”
翡冷问:“若金有发现你?”
凯特:“看样子是没有的,要不然他就会一直盯着我看了。我的视力距离好像比他远一些。”
翡冷:“王胎的情况?”
凯特更专注地凝视了半晌道:“花胎的外膜更透明了,我能看到里面的人形,不是幼体.......似乎是偏人形的成年个体,暂时看不出性别,其他特征很少。”
艾利克斯把背上背着的布包裹拆开,里面是把长矛。
艾列娜问:“活金打的那个?”
艾利克斯点点头,他抚摸着活金打造的长矛,在上面裹上自己的魔力。
之前准备离开神殿的时候,他让伊莱瑟打落一块活金,就是用来造这个的。他爷爷的朋友现在还活着,由他和他孙子一起重锻这把武器,加固了他们的两把剑。
艾利克斯问翡冷:“你上次登陆寻人的时候,是多久之前?”
翡冷:“大概一个月前,但其实我在一年前就不怎么能找到活下来的人类和魔人的踪迹了,怎么这么问?”
艾利克斯表情沉了下去,他捏紧长矛,举起来,他对凯特道:“等会我要把这个扔到对面去,你尽量追上它的踪迹。”
艾列娜不由得问:“你想干什么?”
凯特呆呆地张大了嘴:“你刚刚说,你要把这东西扔到对面大陆上?”
艾利克斯对艾列娜说:“不好解释,你等会儿直接看吧。”他又对凯特道:“如果你能给我指明王胎的具体方向就最好了,虽说,也没什么关系。”他最后半句近乎自我呢喃。
凯特想了想,伸出手,戳进了眼眶,把左眼挖了出来,递给了艾利克斯,“你可以用我的眼睛看。”
艾列娜:“.........”饶是她面对这样一幕也震惊了。
艾利克斯犹豫了片刻,问道:“怎么用?”
凯特把自己的眼睛放在了他的额头上,那眼珠子竟然入入水般融了进去。
艾利克斯感受到一阵轻微的刺痛,紧接着,他的视野发生了变化。
随着额头的那颗眼珠子上,黑色眼瞳上浮出了红色重瞳。几个泽铎之外的景色就清晰地进入眼中。
艾利克斯不由自主闭上了自己原本的双眼。
没有了其余视角的干扰,他能更清晰地瞧见那景色。
蓝紫色的光芒,参天的植株,薄薄的植物花膜,跳动的血脉的模样,流动的胎液,都分毫毕现。
他第一次通过魔人的眼睛看那环境,他愣住了,因为这和人类的视角完全不同。
但艾利克斯没有犹豫。
他拉开步子,蓄势。
————————磅!!!!!
活金长矛经过短暂的距离,直接爆出破空的声音。
长矛目标直指母树上挂着的王胎。
几个泽铎的海峡的距离,加上半个横大陆的距离,只用了两个呼吸。
因为他穿过了两个魔法法阵。
坐在远处的碧锡将伸出的魔杖收回来,道:“位置一定是歪的。”
艾利克斯闭着眼睛回答:“无妨。”
翡冷、列霞和艾列娜都不知道他在做什么。
艾利克斯就这样伸出手轻轻一撇。
凯特用剩下的那只眼睛望过去。
随着艾利克斯手的动作,穿过另一个定点瞬移魔法阵的长矛,拐了个方向,刺穿了王胎。
凯特情不自禁咽了咽口水。
一开始是为了艾利克斯竟然能在这么远的距离更改武器的行进方向,但之后是看见了那难以置信的一幕。
长矛虽然刺穿了王胎,但是的确直接穿透了过去。
就像刺穿了虚幻的迷雾或者水面的倒影,那“王胎”波动了一下,又恢复了原状。
“这是........怎么一回事。”凯特喃喃着。
艾利克斯操纵着长矛从地面上抬起,飞快地横扫着周围的一切,很快变成了一道金色的小旋风。
在风中能看见黑色的植物碎末。
也能看见周围场景的扭曲。
但是经过那个风暴的魔族,都以一种无动于衷的姿态穿了过去,扭曲了一下,又恢复了原状。
凯特倒吸一口冷气。
翡冷追问:“凯特,你看见了什么?”
凯特结结巴巴开口:“我不知道......”
艾利克斯道:“意思就是眼见不一定为真。”
他主动停止了长矛的活动,金色长矛停止打转,原路飞回,跨越距离用了好一段时间。
艾利克斯在这期间解释道:“花胎旁边的那个骑士,他编织了一个庞大的幻境,将整片大陆都罩在里面了,大概就是几个月以前,你们看到的一直都是假象,王胎也不在那里。”
翡冷气笑了:“格洛。”
他冷静下来又道:“不过,那个王胎的模样大概率是真的,他的幻象都是基于现实的。那些假的人也都是曾经存在的影像。”
列霞道:“既然都是幻境,怎么看清?”
艾利克斯接过了返回的活金长矛,道:“有一个简单有效的方法。”
第二天,当他们乘船接近东大陆时,停在了附近的海礁上。
蓝鳞从船舱里走出来。
他的身体和发丝都是湿润的。
艾列娜笑着摇了摇头:“真的是一刻也离不开水的奇怪家伙。”
蓝鳞无视了她,跳到海洋中去。
由教皇、碧锡、维托、伦娜汀、米莉亚等人领头的巫师团一齐站上了甲板,举起了魔杖。
在蓝鳞奇异能力与巫师的引导下。
海浪滔天而起。
掀起的海水宛如拍岸的巨型海啸,转瞬又化作十几只冲天的水龙卷接上天际。
在风与水的魔法加持之下。
气候瞬息万变。
然而不辜负他们期望。
在他们坚持了近一个多小时的时候,乌云盖顶。
于是巫师将扬起的海水一并朝着陆地泼洒而去。
随着水汽弥散。
海市蜃楼的幻境渐渐消散,露出了真实的面貌。
哗!!!!!
已经许久未见雨的大陆,有雨倾盆覆顶。
人类盟军跟随着这场人为引导的雨步入东大陆。
雨水和海水并不能给魔族带来实质性损害。
但是可以破除散布的幻境。
麦凯奥林赞叹道:“如果不是你提出来,是不可能有人想到这样的法子的。”
艾利克斯摇摇头没多说。
这样的法子,是积累了多少死亡得来的经验,他不愿意去回想。
而且那个时候,他们也没有足够的人力来完成,只能等待天赐。
登陆后,入目的是与上一次所见一样的风景。
寸草不生的黑色土地,硬得如同铁精。
各种不知名生物的骸骨泡在沼泽里,看不出原本的白色。
植物的藤蔓遍地都是,但都散发出恶臭气息,其形貌也惨不忍睹。
名副其实的死地。
艾列娜骑着欧格斯特上去了。
他们飞得前所未有地高,超过了雾瘴的范围。
氧气含量直线下降。
云浪贴着脑袋翻涌着,甚至能听见隐隐的雷电。
雹还未来得及融化成雨水,敲击在她的铠甲上。
但身为高阶骑士的艾列娜,不过是稍微感到了些许寒冷。
欧格斯特扇动翅膀勉强保持自身在暴风雨里的平衡,像是一只不平稳的小船。
艾列娜拽着凯特道:“看清楚,听清楚了。”
凯特早就拿回了他的眼睛,重新塞回去了。
他聚精会神地俯瞰下方。
魔法和海水龙卷只是引子。
他们是观测到了云雨的动向才能够实施这个计划的。
他们当然明白这样超广域的气象不是人力所能完全掌控。
但是天空作美,大范围的降雨气旋,比想象中更加迅速地覆盖了东大陆的北部。
这意味着,幻境所覆盖的范围都在其中。
幻境在大雨中逐渐弥散。
凯特一目千里,迅速扫过辽阔的大地。
把他提到这么高处,也是能更好的纵观整个片大陆。
看着看着,他逐渐张大了嘴巴,随后,倒吸了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
冰冷的空气像刀子一样争先恐后塞进他的喉咙和肺腔,然而氧气不足,他立马就咳嗽起来。
艾列娜降低了一些高度。
随着雨水的降落,瘴雾也有一部分随着粘附而落地,能够看清很多东西。
地面上的人类当然做好了防护以免中毒。
艾列娜甩了甩凯特:“你看到了什么?!说!”
凯特掐着脖子终于开口:“没了!”
“什么没了!”
“都没了!!!”
“嗯???”
艾列娜问清楚了赶紧提着他下去与大部队汇合。
艾列娜一下去就吼道:“都不见了!!!!!”
艾利克斯冷静地看向她:“你是说整片魔人、魔兽、人类都消失了?”
艾列娜扬眉,停住脚步,把凯特往前面一扔:“嗯??你怎么已经知道了?”
艾利克斯道:“从我们刚刚走过来就没有见到一个生物。”
麦凯奥林也皱眉,再度和他确认了一遍:“你们在上面没看漏吧?不是躲哪里藏起来了?”
凯特摇头,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圣族没有构建地下城,住所都在地上,如果还有其他活下来的魔族,我的耳朵会听见他们的声音。但一个都没有,我只听到你们每个人的………啊,也不是一个都没有,那五个还在。”
“那……五个骑士?”特尔斯攥紧了手中的剑。
凯特点点头。
翡冷看他脸色有些奇怪,问道:“王胎呢?”
凯特的耳朵动了动,眼睛里的重瞳出现又消失反复几次,他才艰难地开口道:“就在刚刚,他诞生了………”
再噪杂的雨声里,沉默,震耳欲聋。
凯特伸手捧住了脑袋。
他同时还听到了一些不该听到的耳语。
“母亲”是真的要和他们决战了。
列霞摸了一把手臂上地鸡皮疙瘩。
她是魔人,但血脉不纯。
可即便隔着近三分之二个大陆的距离,她还是能感受到那毛骨悚然的气息。
她不是魔王,生不起半点反抗之力,就这样瘫坐在了地上。
翡冷满脸凝重,他伸手拽起列霞,望向杜珀,点了点头。
手脚发颤的杜珀毫不犹豫地消失在了原地。
刹那间,杜珀出现在了他们搁置在岸边的其中一艘军舰上。
守船的人看到他,迎过去问:“出什么事情了?”
杜珀却顾不上这个,取出脖子上挂着的铭牌,用翡冷教他的法子,启动了通讯。
“是我。”
一个清冷沉静的声音从中传出。
杜珀急道:“王胎落地,危险,速来!”
“………好。”
英格尔松开了握住铭牌的手,看向房间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