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漂亮、你真漂亮。
或许只是不过心的恭维、和敷衍的面子工程,又或许是对待客人的十足礼貌。但热烈、毫无掩饰的、浓烈的情感表达,曾几何时孟醒多羡慕这样的性格模式,就算在时少观的帮助下,尽量接受了完全相反的自己,却还是会被吸引得眼冒金星地吐出晕眩泡泡。
然而不可否认,他头晕的另一个可能性大约是高原反应。
可是高原反应并不会导致人说话结巴。孟醒说:“谢、谢谢。”
“嗯,没事,每个到藏区的客人都值得被祝福,”江措说,“不过我看你的脸色很难看,是不是高反了?”
没有一点表情的脸,冷冰冰的语气,江措很容易推得,要么是严重高反没有多余精力应付人,要么就是讨厌和他说话的对象。
无冤无仇不至于被讨厌,江措自认为给他献哈达的时候语气是十万分友善的,还是说他的赞美太过直接让人无法适应?
没想明白,孟醒就开口了:“好像是有一点,头疼。”
江措一顿,余光才从昏暗的灯光里抓到孟醒发梢还剩下一点的潮湿。
“你洗头了?”
“洗了。”
他讶异地问:“你刚来吧?办入住的时候索南没和你说?来这里的前三天最好不要洗头洗澡的。”
孟醒只记得当时自己的注意力完全飞到九霄云外,去看篝火了,“我没有印象……”
“没事,”江措看着这人即将陷入自我怀疑的情绪里,忍不住把人拔出来,“小事情,说不定是索南忘记说,我下去给你拿药,吃了就没事了。”
江措下去了,过了一分钟,上楼来的人变成了两个。
索南将手臂搭在江措肩上,说:“我来看看是谁污蔑我没讲注意事项……搞没搞错,不可能的,我肯定说了!这种事情严重了要出人命。”
江措笑着靠在门框上,把几支葡萄糖、一盒红景天和一瓶氧气瓶递给孟醒,“谁啊刚来就不要命,还敢洗头洗澡。”
“葡萄糖一次一支,红景天一天一次,一次两颗,氧气瓶等实在难受的时候用。”
他们俩一唱一和,孟醒接过药,纵使心里不好意思地快要冒烟,但吐出来的字句少而平淡:“对不起,我没认真听。”
他这副表情,两人还以为他被调侃得不高兴了,就此打住。
江措衣服不好好穿,袖子长过半个手掌抱着胳膊,藏装领口也有些开,露出白色的里衣,他直起身子,用藏语和一旁的索南说了句孟醒听不懂的话。
索南点点头,江措的目光又转到孟醒脸上。
不算打量的目光,但绝对带了些游移。
孟醒向来缺少分辨情绪的能力,便也看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但谈不上善与恶,他也只好任着人看了。
这样探究的目光持续的时间很短,孟醒再眨眼,江措又在笑。
“索南说的你没听见,是他不够吸引你,那我来和你说一遍试试?”他的语气不同于索南嘱咐的殷切,是十足的懒散和漫不经心,好像谁感冒、谁缺氧,和他完全没有一点关系。
“香格里拉昼夜温差大,一定注意防寒保暖,如果不幸感冒,或产生高反,民宿有给客人免费提供感冒冲剂和相关药物,请不要不好意思;进藏区前三天请尽量不要洗头洗澡;紫外线强烈,务必做好防晒……”
索南大笑着拍了一下江措的手臂,又问孟醒:“怎么样?记住了吗?”
孟醒不太适应这样熟络的气氛,只好干巴巴地点头。
江措便说:“你看啊,客人记不住是你的问题。”
他的珊瑚碰着黑色的长形珠子顺着肢体动作噼噼啪啪,一点也不负责任般地肆意发出扰人心智的声响。
“行了你,快走。”索南笑着赶人,听不出不愉快。
江措摆摆手,便下楼了。
走廊上只剩孟醒和还没走的索南。
索南深知好友的德性,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孟醒,连忙对他解释道:“他有时候就是这样的,爱开玩笑,如果觉得有冒犯到你,我替他道歉,你别往心里去。”
孟醒没觉得被冒犯,又看不到自己的表情,自然不理解索南的逻辑,但也能听得出这是别人好意,只好说:“没有,没事。”
“那就好,”索南说,“加我个联系方式吧,你们不是要住挺久的嘛,这样有什么事情你可以直接联系我,不用再通过你们事务所。”
“嗯。”孟醒拿出新手机,下一秒就打开了自己的Whats。
“你把号码告诉我吧。”
“呃……”索南看着面前不熟悉的页面,又看了看自己的微信界面。
孟醒反应过来,默默关闭Whats,打开来前就提前下载好的微信,“不好意思,肌肉记忆。”
索南十分善解人意:“没关系,我扫你吧。”
他们互换了微信,索南就不打扰孟醒休息,后退了两步,说:“你先好好休息,民宿每天早上会提供限量的早餐,都是我们这边的特色食物,你要是有兴趣,就和你那个同学一起来尝。”
藏民的热情大胆又直接,来到这片神秘的土地不过几个小时,孟醒就已经深有体会。面对这样的人,他的嘴角也微不可察地勾起来。
“好的,谢谢。”
【到香格里拉了,这里气温有点低,我有点冷,但屋子里有暖气,被子很厚,躺在里面很暖和;藏族人民热情好客,这样的性格和我真是完全相反,又觉得自己有些无趣。今天在民宿碰到一个长得很帅很帅的藏族小哥,人很好,还给我拿药,就是我连他叫什么都不知道,遗憾。期待明天。
备份于2017.03.28】
第二天早晨七点半,孟醒在二楼走廊和简芮希碰面。
前一晚环境昏暗,没看出什么奇特,现下天亮了,自然光线洒进来,孟醒才发现民宿二楼居然还有一个小型的展览馆,里面陈列着不同款式的佛像、银器和地毯。
餐厅在一楼,建筑风格和松赞林寺很像,地上铺着花纹繁复的地毯,四周的墙边则摆满佛像。看起来都价值不菲。
孟醒和简芮希刚找了张桌子坐下,就有一位看起来年纪五六十岁左右的妇人端着几个盘子走过来。
“这是牦牛包子、这是青稞饼、还有酥油茶。”妇人的汉话不好,口音比索南和那个不知名的藏族小哥都要浓重,只得勉强分辨出意思。
孟醒和简芮希相继和妇人道谢,两个人就都无话了。
包子皮薄馅厚,虽然口味比较咸,但每一寸浸了汤油的面皮都鲜香、青稞饼是甜味的,松软带着刚出锅的滚烫、酥油茶的咸味比较淡,估计是考虑到了外地游客的适应能力。
一顿饭吃得大为满足,两人动身准备去事务所之前,孟醒看到了从不知道什么地方冒出来,揉着头发打着哈欠的索南。
索南也看到他们,隔着几张餐桌挥了挥手:“早上好。”
孟醒朝他点点头,索南就移过来了。
“怎么样,药吃了吗?你还难受吗?”他问孟醒。
孟醒就一板一眼地回答:“药吃了,睡了一觉不是很难受了,还有一点点头晕而已。”
听起来像汇报工作,索南没忍住多看了他两眼,他心思粗,没看出什么来,咂摸着笑了笑,恰好这时妇人又从后厨走出来,和索南说了句话。
索南听完,转头问二人:“我阿妈问你们有没有吃饱,合不合口味,如果不合口味,明天可以去外面饭店带点蛋炒饭,那个你们汉人吃得惯。”
孟醒转头看简芮希,后者朝她摇了摇头,孟醒便说:“我们都吃得惯的,味道很好,谢谢你们,不用麻烦了。”
“那就行。”索南说。
来到民宿门口等车的时间,索南又从屋子里跟出来。
他手里拿了条哈达,孟醒认出来,和昨天晚上那个藏族小哥给他的一样。
索南站在简芮希面前,庄严神圣,却和善美好的仪式又短暂地进行了一遍。
简芮希解释说昨晚因为奔波太累,所以收拾好东西就睡了,所以没听见敲门声。
人文气息影响,孟醒和简芮希两个置身于社会人潮中的冷漠赶路人,到这里话都多了些。
洁白的哈达被风吹起一角,细腻的触感在孟醒手背上停留了片刻。
“昨天那个……”想问,但不知道怎么称呼,也没有立场和原因,只是好感趋势的随口一问,孟醒却担心很多,现下又觉得自己不够礼貌。
“嗯?”索南看过来,“怎么了?”
孟醒硬着头皮说:“昨天那个人呢,今天好像没看到他。”
他看起来也像索南的员工,只是关系更密切一些,或许同时也是索南的朋友。
这次,粗神经的索南却很快地反应过来,看了孟醒两秒,道:“哦,你说阿措。”
“他昨天只是来帮我忙的,我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在做什么。”索南的神情有些复杂,语速也慢了下来。
“你找他有事吗?”
“没事,”孟醒找了个借口,“今天没看到他,我就是问一下。”
“他这个人是这样的,”索南刻在脸上的笑带了点无奈,“别说你了,我有时候也找不到他。”
那看来只是人海里只有一眼的相遇,好像一颗珊瑚石投进大海里,就算价值连城也难以寻回了。
孟醒这样想着,擅自给这段没有关系的关系画上了句号,坐上了事务所派来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