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接到姜白电话的时候，已经是几天后的一个夜晚。
他站在阳台上，看着不远处的灯火璀璨，思绪放空，看着手机上姜白的来电显示时，一时有些怔愣。
他们…自三年前拍摄被迫中断后就没有再联系了，却不是因为怨怼，而是因为互相愧疚。
姜白自责自己没有保护好剧组演员的安全，楚元自责因为自己导致了一系列无法挽回的损失。
当电话接通时，两个人却又沉默了许久，听筒中只有深秋夜晚偶尔吹过的风声。
姜白在心里叹了口气，率先开口：“…楚渊啊，最近还好吗？”
楚渊嗯了一声，声音略微有些干涩：“嗯，我都好，姜导呢？”
“我也好。”
又是一阵长久的沉默，这样带了些陌生却又对彼此现状心知肚明的寒暄让两人一时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其实不太好，很久没拍什么自己的大片子了，只能偶尔接一点商业自制和狗血网剧。”
“意气风发的时候，哪里会想到现在得靠这个留在圈里……如果三年前的姜白知道我现在拍的都是些什么东西，得指着我鼻子骂吧。”
姜白的声音带了些故作洒脱的自嘲，楚渊配合的笑笑，却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姜白也不是想和他追忆往昔的，只是自顾自的继续道。
“我不止一次问过自己，怎么就不能换个工作，谋生嘛，干什么不是干。但是…总感觉如果真离开圈子，就真的和这一行再也没有关系了…不甘心啊。”
楚渊嘴角的弧度落了下来，看着落地窗外的繁星，隐约想到了姜白这通电话的用意。
“姜导，可…有些事，不是不甘心就可以解决的。”
他们已经没有当年的条件了，各种方面都是。
“楚渊。”姜白知道他的顾虑，声音也严肃下来，“我知道，情怀解决不了现实问题，但如果现在有人给了机会，你还想不想再试试？”
楚渊抿抿唇，有些不解：“姜导？”
姜白：“我也不和你绕弯子，池家那个二少爷，前两天突然找到我，说是愿意给我们投资，重新拍三年前那部影片。”
楚渊皱了皱眉：“池家二少爷……池余？”
“对，我一开始其实也犹豫了很久，但是……”
姜白后来说的话在楚渊耳边划过，他听得清楚又朦胧，脑子里都是前几天和池余算不上友善的匆匆一面。
他垂下眸，许是被凉风吹得久了，原本就不太有血色的嘴唇更加苍白。
池余……么，他以为那天拒绝的已经足够清楚了。
“姜导，你让我在再考虑一下……”
姜白听他没有直接拒绝，忍不住眼睛一亮，连忙答应。
而在挂断电话后，楚渊一个人靠在阳台的围栏上，看着漆黑的仿佛没有边际的夜空，面无表情的脸上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一周后，池余看着眼前一脸笑容的姜白，转头看向略微有些冷淡的楚渊，挑了挑眉。
“姜导，楚影帝……来都来了，那咱们先看一下合同？”
池余摆摆手，他身旁的助理立刻将两份早就拟好的合同放在两人身前。
楚渊收回悄悄打量着池余的视线，拿起眼前的合同，在看着首页上印刷的《殊途》两个字，眼中闪过一丝复杂。
翻开合同条款，楚渊一条条看下去，听着耳边姜白的抽气声，向来平淡的脸上也略微带了些惊讶。
池余有些慵懒的撑着头看他，等对上楚渊终于有了些情绪的眼神时，嘴角的笑意加深。
“池少…这、这合同……”
听着姜白有些结巴的声音，池余歪歪头：“怎么，哪里不满意吗？”
姜白有些耷拉的眼皮被瞪大的眼睛撑了起来，他摇头的动作飞快，几乎要甩出残影：“不不不，这、这……”
“池少给的条件，未免太优渥了。”
楚渊接过话，手指在合同标注的款项摩挲几下，看向池余的视线带了些不明的意味。
“啊，”池余向后靠在沙发上，扬起一个标准的“哥不差钱”表情：“还行吧，投资不就是烧钱吗，高标准，高付出，才能有高回报……”
“一部文艺片，四个亿的投资？池少，您就算闲着没事烧钱玩，也不用选这种方式吧？”
楚渊下垂的视线里带着明晃晃的不信任，而一旁的姜白心中天人交战，还是没开口反驳。
毕竟对于当今国内电影市场来说，一部文艺片，投资四个亿……他甚至不知道都能花到哪里。
池余只是看着楚渊，嘴角的笑容不变。
其实他能感受到在这个小世界中，从二人第一次碰面开始，楚渊在面对他时身上都会不自觉带上一些攻击性，也许他自己都没有发觉。
可从没有被爱人这样对待过的池余心中，却只有对他的心疼。
这是在经历了那样的噩梦之后，楚渊来自于本能的自我防御。
一场深入血肉的伤痕，表面或许已经愈合，但内里其实早已感染腐败，吞噬着主人的生机。要想完全治愈，徐徐图之是没有用的。
要刮去深埋的腐肉，再小心呵护，才有恢复的希望。
这个过程需要大量的精力和耐心，所幸，面对楚渊，池余最不缺的就是这两点。
“因为损坏人民币是违法的。”池余看着楚渊，一脸认真的表情让后者忍不住一愣。
楚渊有些慢半拍的反应过来，这是在回应他刚才那句“闲着没事烧钱玩”。
池余：“我只是个没有远大理想抱负的有钱人，违法乱纪的勾当可是一点不干的。”
像是为了印证他的话，他身旁的助理立刻带着职业化的笑容对两人解释：“这份合同是由君尘律所的林尘律师拟制，这是他的名片，合同条款的合法性是绝对能够保障的，如果二位有什么疑惑，可以随时咨询林律师。”
姜白连连点头，“我们当然不会怀疑这个，只是……四个亿的投资确实，很难回本。”
圈内各个合作失败的原因大都是因为投资方要求的目标和投入的资金之间不合理，但也都是想用更少的钱要更多的回报。
而像这种投资方给的太多以至于被投资方都有些犹豫这种事，姜白只能说没经历过的人不能理解。
“会全亏完吗？”池余眨眨眼，问得十分真挚。
姜白下意识摇头：“那倒是不至于…”
“那还有什么问题？你就只管放手去做，演员前期培训，拍摄场景，设备机器哪些不用钱？既然我做了这个投资人，那当然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演员选角我不干预，但拍摄场景全部实景拍，别用那些个绿幕抠图，找不到合适的地方就自己搭建，地皮我安排。”
池余看着楚渊看自己的眼神逐渐从“心怀叵测的富二代”变成了“地主家的傻儿子”，心中觉得有些好笑。
他勾起嘴角，语速很慢：“区区四个亿，小意思。”
【呼！爽啊～】007带了些陶醉的声音响起，而在之前一直被爱人发工资的池余心里也颇有种翻身农奴把歌唱的爽感。
钞能力，真是不赖。
看着池余眼中的笑意，楚渊却不知怎的有些烦躁，他冷嗤一声，脸上似笑非笑：“池少，花这么多钱，为了泡我？”
“咳咳、咳咳咳…”
姜白听到他的话惊得被口水呛到，而一旁的助理也立刻低下头，一副眼观鼻鼻观心的木头人神态。
“楚影帝这话说的。”池余看着他神色中毫不掩饰的排斥，想了想，还是没有正面回答：“这都是为了艺术…”
“哈。”楚渊笑了一声，移开与他相交的视线，低头利索的在合同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看着一脸摸不着头脑的姜白，楚渊把手里的笔递过去：“财神爷愿意给，您收着就是了，反正对池少来说，为了艺术，四个亿而已，再多他也愿意出。”
姜白看着合同上楚渊龙飞凤舞的两个大字，再转头看着一脸微笑的池余。
“不错，不够尽管开口，钱财嘛，都是身外之物。”
池余对上楚渊带了些挑衅的视线，嘴角的笑意更深。
“够了够了。”姜白擦了一把鼻尖的汗珠，在气氛莫名有些诡异的两个人之间看了看，心一横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助理收起两人签好的合同，确认无误后，对着池余点点头，然后在自家老板的示意下走到门口，给已经在门外等候的人打开门。
办公室门打开，楚渊和姜白在看到来人是谁的时候都有些惊讶。
“楚先生您好，我是方连芸，在影片拍摄期间，将由我担任您的临时经纪人，您有任何需求都可以第一时间和我沟通。”
方连芸，五年前叱咤港圈的金牌经纪人，手下带出无数耳熟能详的影帝影后，在四十三岁时低调宣布退休，从此彻底消失在大众视野。
而现在……
这样的人…来给他当临时经纪人？
楚渊站起身，收起面对池余时的阴阳怪气，一惯冷淡的脸上难得有些后辈般的拘谨：“芸姐…”
“你这什么情况？复出了？”姜白再一次露出被震惊的表情。
姜白与方连芸曾是校友，也算是有些私交，他的视线在方连芸和池余之间来回移动，有些呆滞道：“池少…给的这么多？”
方连芸扬起嘴角，余光一扫，立刻判断出池余并不介意姜白有些犯傻的话，于是也立刻语带调侃的接上话：“何止，池先生简直是我见过最大方的雇主了。”
这句话说出来，姜白也立刻反应过来是句玩笑话，能请得动方连芸出山的，肯定不是单纯的金钱关系，像她这样功成身退的王牌经纪人，哪个是缺钱的。
楚渊也想到这一点，他转过头，看着池余的眼神里有些不解和复杂。
“都是小意思。”池余大方地笑了笑，“所以说，有我做投资人……不管什么方面，只要用钱能解决的，大家都只管放心。”
“…钱不能解决的，也只管来找我。”他对上楚渊的视线，带了些微不可查的纵容和诱哄，“我一定尽心尽力，鞠躬尽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