舷窗外的风景像是一周前的倒放,不过几个小时,便让人从夏日般的温暖又回到了十一月的深秋,不过幸好,归来的人已不再畏惧落叶生寒。
池余极其自然的跟着楚渊回到他家里,并且毫不客气的一进门就霸占了沙发,他直挺挺地躺在沙发上,伸了个懒腰:“好累啊,果然还是在家里舒服。”
楚渊挑挑眉,眼神因为池余而变得有些柔软,他走上前,有些懒散的靠着沙发坐在地毯上,仰着头看他:“池少,时间也不早了,您看看要睡哪个屋?”
池余坐起身,看着楚渊猫一样懒洋洋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那当然是……客随主便了。”
楚渊无意识地捻了捻手指,在衡量片刻之后,心中略微有些遗憾:“我家倒是有一间客卧,只是没人住过,面积也小了点,可能得委屈一下池少了。”
窗外不知道何时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雨滴,并随着风声不断密集,拍打在玻璃上,朦胧一片。
耳边是秋日里让人倍感舒适的白噪音,眼前是托着脸抬头看他的爱人,这一切都让池余觉得无比美好。
他忍不住伸出手,动作轻柔地捻起落在楚渊鼻梁上的一根长长的睫毛,语气里带了些玩世不恭的调侃。
“偶像,怎么也算是将要一起同居的人了,能不能别池少池少的了,叫名字呗。”
脸上传来的凉意让楚渊下意识地快速眨了眨眼,他垂下眼,看着躺在池余指尖的睫毛,轻轻对着它吹了口气。
手心传来若有似无的麻痒,池余看着闭上眼双手合十的楚渊,脸上有片刻的怔然。
脑海中突然浮现了那道洒满金色阳光的长廊,玻璃窗外爬满盛夏,一身西装的人也是这样认真的阖着眼,在他面前静静的许了个愿。
恍如昨日,近在眼前。
两张不甚相同的脸在他的视线里慢慢重合,然后同时睁开眼,看向他。
“好啊……池余。”
……
深夜里,池余躺在客房的床上辗转反侧,难得有些失眠。
楚渊的眼神一直在他脑海回放,坐在地毯上的人向上抬起的视线中似乎带了些暧昧,最后半跪着靠近他的样子又让他总是忍不住浮想联翩,池余控制不住的想了又想,直到体内都多了一些燥热,他轻啧一声,靠着床头坐了起来。
和之前的小世界不同,也许是因为职业因素,也许是因为灵魂差异,楚渊身上总带了些惯常的伪装,让他有些琢磨不透,却偏偏又得小心翼翼。
可当他在试探着进退之间合适的尺度时,对面的人似乎又毫无察觉般散发出一些容易引人误会,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的信号,让人忍不住想靠近,又忍不住浮想联翩。
是巧合,还是刻意。
池余勾起嘴角,看着拍打在窗户玻璃上的雨滴,手指无意识地相互摩挲。
……
第二天一早,还是有些疲累的旅程让两个人默契的睡到了中午,池余简单洗漱之后,发现楚渊的书房门竟然是敞开的。
他走到门口,略微有些惊讶地看着无从下脚的地面和正在拼接着些什么的楚渊,倚在门框上敲了敲。
“早,这是在拆家吗?”
带着笑意的声音让楚渊回过头,看到穿着他睡衣的人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
“已经不早了,少爷。”楚渊调侃道:“麻烦您来轻挪贵脚,来帮下忙?”
“臣遵旨。”池余踮起脚尖,跨过在地上横放的支架和大箱子,等看清楚渊手上的东西时略微一顿。
池余回头看了看躺在地上的三脚架和摇臂支架,眉头微皱,竟然都是剧组拍摄用的一些东西。
“你这是准备……”
楚渊拉过旁边的箱子,搭在上面的手指有些微微地颤抖,“都是和姜导借的,一点简单的设备。”
“……我说了,总不能等电影都开拍了,我还是连面对摄像机都做不到吧,那岂不是要拖大家的后腿了。”
他已经尽量控制着自己的语气更自然一些,可心底的抵触和恐惧仍让他的手心有些汗湿,在两次都没能打开箱子的卡扣后,另一双修长的手出现在楚渊的视线中。
“我来吧。”池余看着他有些僵硬的嘴角,想明白屋里这些摆设的作用后,眼中闪过一丝心疼。
暴露疗法,一种直接粗暴,但却是对于心理创伤来说最快的治疗方法,通过让患者直接接触引起恐怖焦虑的场景,不断加强对刺激的耐受力,从而达到快速的脱敏效果。
只是过程,堪称残忍。
池余原本的计划是用一些温和脱敏的方法,慢慢来,先从一些关联性不强的东西一步步让楚渊建立耐受,就像旅游地选择了海岛,偶尔还要求楚渊一起拍的合照,这样虽然见效确实会慢一些,但总好过让他难受。
“……其实也不用这么着急,前期准备怎么也得再需要一两个月的时间…”
“可我已经有三年的完全空白期了,本身进入拍摄状态就会比之前要难一些,总不能把时间都浪费在这个上面吧。”
“毕竟,我可是要再拿几个影帝的人。”
楚渊歪着头笑了笑,看着池余比自己还紧张的样子,挑挑眉:“少爷,作为一个资本家,未免太心慈手软了吧。”
“抬举我了,其实我只是个纨绔。”池余叹了口气,他其实知道楚渊既然已经决定了就不会再变,只是……他总是有些舍不得。
“如果在过程中感觉还是不行的话,我们就马上停止,换一些别的方法…进度和时间都是我需要考虑的东西,你只需要关心自己的状态,可以吗?”
池余的声音很轻,专注又柔和的视线让脸色苍白的人心中略微缓和了一些,楚渊悄悄深吸口气,点点头。
……
简易组装的摇臂和支架都被罩布盖了起来,面积不大的书房在架起机器后更显狭小,楚渊坐在中间的凳子上,指甲不知何时已经深深陷入掌心。
他紧紧盯着正对面机器的轮廓,身体已经开始不由自主的僵硬。
罩布的边缘被慢慢扯开,当黝黑的摄像头彻底暴露在眼前的那一刻,楚渊的呼吸几乎立刻急促起来,整个人像是在寒冬中被浇下一桶冰水一般,浑身的血液瞬间凝固。
喉咙像是被什么狠狠扼住,瞬间失去血色的脸上满是冷汗,楚渊克制再克制,最终还是有些狼狈的别过头,他的视线中已经血红一片,鼻尖仿佛都嗅到了那股黏腻恶心的血腥气,让他忍不住阵阵反胃,过于强烈的心跳让他胸口一阵闷痛。
楚渊在这一刻无比清晰的意识到,这三年的逃避和压抑并没有让当时的恐惧减轻半分,反而在他不敢触碰的那个阴暗角落里不断滋生蔓延,直到将他紧紧缠绕,随时准备将他拖下阿鼻深渊。
楚渊过于差劲的状态让池余眉头紧锁,忍不住上前挡在他和摄像机之间,伸手轻轻将他揽在怀里,动作珍视又怜惜。
“好了,好了,没关系,没关系的,今天就到这里,好吗?”
楚渊把额头抵在他身上,连呼吸都在颤抖,感受着在后背轻轻抚顺的力度,在短暂的平复之后仰起头,对着一脸担忧的人笑着摇了摇头,声音低哑又坚定。
“没事的,可以继续。”
池余叹了口气,抬手安抚般揉了揉他的头发,回到监视器后。
楚渊看着坐在监视器后看着他的人,心里陡然生出了一些柔软的勇气,
“滴、滴滴——”
机器启动的声音响起,同时亮起的红色指示灯让楚渊的瞳孔骤然缩小,他不断吞咽着分泌过度的唾液,几乎是带了些强迫性的不让自己移开视线。
池余在监视器下意识屏住了呼吸,一眨不眨的盯着楚渊的表情,在发现他的瞳孔逐渐失去焦距,呼吸开始不受控制的急促后立刻快步走上前,动作利落地把几乎被冷汗浸透的人抱了起来,快速离开这间屋子。
关门声在背后响起,楚渊无意识地浑身一颤,搭在池余后颈的手臂收紧,在感受到让他心安的体温后,有些放纵的把自己埋到他怀里,直到回到熟悉的沙发上也没有离开。
不知过了过久,怀里的人才渐渐和缓了呼吸,池余面色紧绷到有些冷醒,轻拍他后背的动作却小心又温柔。
“还好吗?”
额头上的冷汗被仔细的擦掉,楚渊抬起头,仍旧虚弱的脸上带了些得意,“是不是还可以?你的偶像没让你失望吧,少爷。”
“是,”见他还有开玩笑的心思,池余无奈的同时也松了一口气:“犹如天上璀璨的星辰,指引了我人生的方向,又如冬日里的暖阳,温暖了我前行的道路……”
带着些低哑的笑声在怀里响起,池余低下头,望进了一双闪着星光的眼睛。
周围的事物都好像被按下了慢放键,只有逐渐同步的心跳和缠绵混合的鼻息。
池余俯下身,慢慢凑近楚渊悄悄仰起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