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灵裹着落叶,半日的行程,就带着他们找到了地方。
“什么人?”天灵教当值的守门弟子姜子显看着驾风而来的二人,眼中藏着警惕。
“不知二位仙友来我天灵教有何贵干?若有拜帖,在下可以帮二位传送。”
池余挑挑眉,看着他有些眼熟的模样,先故渊一步,直接开口问:“有个叫沈青娘的小丫头,五六岁,在哪?”
姜子显指尖微动,“二位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本门没有这么小的——啊!”
池余反握住他的手,传信令牌“哐当”一声落到地上,故渊抿抿唇,没有阻止。
“我只问一遍。”池余的手微微用力,骨骼断裂的声音清脆,姜子显忍不住痛苦的哀嚎。
“我、我真不知道!仙人——啊!!我说我说!前些天长老确实是又带回几个小女孩,但是小的真不知道有没有仙人想要找的人——”
“几个?你们经常到村子里抓人?”
姜子显脸色有些犹豫,池余轻啧一声,他下意识地抖了抖,立刻开口,“是、是偶尔会抓一些,尤其是纯阴的女童和纯阳的男童……”
故渊皱着眉,心底有些不妙,“有什么目的?她们现在都关在哪?”
姜子显:“后、后山,好像是要献给哪个门派……哎呦——仙人,小的人微言轻,这种事都是掌门和长老亲自做的,小的实在是不知道……”
池余看了故渊一眼,伸手把他敲晕。
“哥哥,他没撒谎。”
天色逐渐暗了,日月同天,隐约带着血色。
故渊低下头,声音像是叹息:“我们上山。”
……
天灵教的人没有多么能打,除了一个长着鹰钩鼻的长老,其他人的法术修习的也不怎么样,也或许是池余成长的太快了。
他下手没有留情,掏出的内丹上还沾着鲜血,其实如果不是顾忌故渊,他是想直接掏心来着。
后山被救出的几个孩子身上都着大大小小的伤口,手腕处都有刀痕,一看就是被放过血的,脸色蜡黄嘴唇苍白,一个两个走路都不稳当,瑟瑟缩缩的跟在故渊身后。
“小凉山附近有个村子,你们在那里带走了一个叫沈青娘的小女孩,她在哪。”
鹰钩鼻捂着小腹,脸上全是冷汗。
“仙人在说什么,老朽不懂——呃!”
池余紧了紧手指,浑浊的内丹就有了几道裂缝,鹰钩鼻大张着眼,有些狼狈的扑倒在地上。
“我这是给你机会。”池余说,“不然你死了,我也照样可以搜魂。”
倒在一旁的掌门闻言缩了一下,却高声大叫:“搜魂岂是我正道人士应为之事!”
“正道人士。”池余点点头,衣袍一挥,呱噪乱叫的人就被震晕了过去。
他看着面色惊惧的鹰钩鼻,“我耐心有限。”
命门被握在手心,鹰钩鼻闭了闭眼,脸色灰白:“那个女孩是难得一见的纯阴体质,昨日、昨日已经被献上……献上昆仑了。”
说到昆仑,他似乎又多了一些底气:“我们仙灵投效于昆仑座下,灭口碎魂也是领昆仑之令…仙人本领高超,若是愿意一同为昆仑效力,小人可以帮忙引荐……”
昆仑?脑海里清晰的回忆涌了上来,池余勾起嘴角,忍不住想,真是巧。
他看了一眼门外安抚着孩子们的故渊,手指微动,不知用了多少童子血供养才炼成的内丹在顷刻间就化为了齑粉。
“不——!!”
没有管身后的骚动,池余向门外走去,回到故渊身边。
故渊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视线仔仔细细的在池余身上打量,“没受伤吧?”
池余看着他的眼睛,心里叫嚣着杀戮的躁动慢慢平息。
“没有,问出来了,被送去了昆仑。”
“昆仑?”故渊的脸上有些诧异。
池余嗯了一声,看着那些偷偷打量他的孩子,“官府的人还没来吗?”
说曹操曹操到,一阵不太规整的脚步声响起,打着呵欠的十几个衙役走过来,看着满殿的狼藉,打了一半的呵欠停住,为首的捕头伸长脖子看了看,然后对二人拱拱手:“在下赵龙,是本县的捕头,我们县令接到报案后十分重视,立刻就派我等来协助仙人。”
“只是没想到仙人们竟然有如此好的本领,真是我朝之幸,哈哈、哈哈哈…”
池余没有接话,故渊感受到扯住自己衣摆的小手紧张的拉了拉,于是开口问道:“您客气了,不知这件事,诸位打算如何处置?”
“回仙人的话,最近镇上是丢了不少孩子,都登记在册,等我们一一核对后就联系他们的家人。”
“至于这些妖道……额……”他眼睛一转,说:“我们大人说先收押起来,一定按照我朝律法,秉公办理。”
故渊看了他一会,然后垂下眼,“如此,便多谢了。”
“仙人太客气了,这都是我们的本分。”赵龙摆摆手,身后跟着的衙役纷纷上前把横七竖八躺着的人都架起来向外走。
“天色已晚,不知仙人可有处落脚?”
“有。”池余说,眼神从赵龙脸上扫过,带了些隐约的不耐烦。
赵龙脊背一僵,下意识的转过头,寒暄了两句直接带人走了。
池余看着他略显慌乱的脚步,抬手握住故渊。
“哥哥,我们先找个地方休息吧……明日,我们再启程去昆仑。”
故渊抬眼看着他,嘴唇张了张,“小鱼…昆仑是当今最大的修仙门派,相传千年前曾有得道飞升者,门内的诸多长老已有半仙造化,因此被修仙者尊为众门派之首……你觉得,我们该去吗。”
池余歪了歪头,问:“哥哥不想去吗?”
“会很危险。”故渊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垂下眼,浓密的睫毛遮住了复杂的眼神:“也许…会破坏掉你我现在安稳的日子。”
池余沉默了一会,最终却只是说:“可你想去。”
你想去,那就去。
……
客栈,深夜。
特意要了两间房的池余蓦地睁开眼,在黑暗里起身,悄悄打开窗户,瞬息之间,身影便消失在原地。
一人高的炼丹炉被打翻,冲天的火光亮起,烧红了半边天。
痛苦哀嚎声响彻了整个天灵教,池余脚下的掌门喷出一口鲜血,抱着池余的腿哆哆嗦嗦的求饶:“仙人、仙人饶命,饶命——”
“看来,你不记得我了。”池余说,目光平静。
不过也是,作为一个短暂的中转站,他在这里待了也没多久,再加上他现在的变化这么大,认不出也是正常的。
如果他们老老实实地走故渊选好的路,他也就打算这么算了。
可惜啊……
“他都报官了,你说你,还回来做什么。”
“接收‘公道’的惩罚,不好吗?”池余笑了笑,咬字很轻。
公道啊。
随意地将乱叫的人踢回火海里,池余又检查了一遍自己布下的法阵,头也不回地离开。
既然喜欢焚人取乐,既然喜欢绞碎灵魂。
那这样的结局,应该也算公道吧。
……
又去了一趟府衙回客栈后,故渊房门的隔扇上隐约透出了烛光。
池余脚步一顿,停在门口,皱了皱眉。
他低着头扯了扯腰间的蹀躞带,平静的脸上没有把心里的翻江倒海显露分毫。
……要走么。
故渊救了他,教养他,对他有着莫大的恩情。
但他的身上充满未知,满是谜团,池余还曾听到过那只讨厌的鸟和故渊的对话。
危险,看管,控制。
那只鸟喋喋不休的,讨厌极了。
不过这倒也无所谓,不管出于什么目的,故渊对他到底是不是真心,他还是判断的出的。
他在意的,是他们原本就不是同路人,不是同路人,那就早晚会有冲突,就像今晚的事。
与其等冲突到无法伪装调和时被他丢开……
池余第一次体会到心乱如麻的滋味,内心隐约的抗拒让他都没能听到屋内渐近的脚步声。
门从里向外被推开,池余几乎是条件反射性地向后退了一步,可另一双泛着热意的手却比他的动作更快。
着急拉过去的指尖不小心勾住了池余的腰带,故渊的表情有片刻的怔然,可看到眼神闪烁的池余时又忍不住叹了口气。
视线从他额角的灰渍到蹭破的衣角,仔仔细细的确认好没有别的伤口才松了口气,勾在腰带上的食指自然地松开,然后握住手腕,将人拉进了屋。
池余顺着他坐到桌前,房间里的水温度刚好,被柔软的手帕蘸着小心的擦着脸,故渊看着池余乖巧仰起的头,气的笑了一声。
现在倒是知道扮乖了。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琥珀色的眼睛慢慢张开,在跳跃的烛光下亮晶晶的,星子一样。
故渊心里微弱的火气几乎是立刻就散了。
“去哪了?”他强行绷着声音问。
池余立刻道:“去白日里那个门派了,还去了一趟衙门。”
回答的倒是老实。
故渊又给他擦了擦手,问:“那些孩子怎么样了?”
池余:“都是县里登记在册的,他们的父母已经都带回家了。”
故渊的眉头松了松,他坐到池余对面,开始思考该怎么谈一下今晚的事。
他一不说话,房间里立刻就安静了下来,池余嘴角抿得直直的,一次次地悄悄抬眼偷看故渊的表情。
在长久的沉默之后,终于忍不住伸出手,勾了勾故渊的手指。
“哥哥…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故渊挑了挑眉:“嗯?是吗?那你说说,你错哪了?”
池余手指动了动,很迅速地回答:“我不应该大半夜偷偷出去…处置他们。”
声音里带了些鼻音,眼神下垂又不安,和家里的小狼崽子犯错心虚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
故渊却摇了摇头:“小鱼,你真的觉得自己错了吗。”
是个问句,语气却是肯定的。
池余刚想再说些什么,一抬眼,就看到故渊有些无奈的眼神。
无奈,却没有失望,没有冷厉,反而带了些包容和柔软,还有其余的一些什么。
池余很难去形容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他只觉得自己好像被一潭温暖的湖水仔细地、轻轻地包裹住了。
于是他在短暂的沉默之后慢慢坐直了身体,眉目一敛,像是择人而噬的凶兽,宣告着卸去了温和的伪装。
“我没错。”他说,“他们该死。”
平静又冷漠,和平日里表现出来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故渊的脸上却没有一点意外,星际监察局的执政官还不至于被这样一个还在成长中的少年轻易骗过去。
只是他看着这样的池余,忍了半天,还是没忍住手痒,抬手戳了戳他眼角红的有些妖冶的泪痣,声音不疾不徐。
“嗯,所以你说,你到底是错在哪了?”
池余的表情突然有些空白:……?
刚架起了一秒的气势被这一句问得立刻泄了气,挺直的腰板都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