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李元义一脸震惊而后又如临大敌的表情,故渊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李元义慌忙给二人的屋子落了锁,急着再找无妄禀告情况,走得太急,甚至没顾上说两句安抚的漂亮话。
乱了步调的脚步声渐渐远去,故渊理了理池余褶皱的衣襟,好像又变回了那个端方持重的君子模样。
池余想到他刚才的眼神,却莫名的指尖发痒。
很新奇……很鲜活。
他的视线直白,故渊想装作不知道都难,他眼神一闪,在脑海中回想刚刚自己是不是戏过了一点。
明明是如此紧张的局势,他却因为莫名的放松而有些忘形……真是汗颜。
“…天色要暗了,等他们反应过来后可能马上就要来灭口,我们先出去。”
“既然明天有门派之间的集会,那无妄他们一定不敢大肆搜寻。”
池余看着故作镇定的样子和飘忽的眼神,眼中闪过一丝笑意,随即配合的点点头,二话不说就开了门锁,先向外探路了。
故渊搓了搓自己发烫的耳根,悄悄舒了口气。
真正的纯阴之体其实极为罕见,拥有这样体质的人在各种被“正道”称为“邪魔歪道”的方面都堪称天赋绝佳,池余以弦月为媒,很容易就能感受到近处的纯阴之体。
可出乎故渊意料的是,三长老用来藏人的地方非但不是什么隐蔽之处,反而光明正大的让人咋舌。
竟然就在无妄殿正中的假山石下。
他皱着眉,躲开匆匆返回的李元义,手指在山石上摸索,寻找一处理应存在的开关。
“哥哥。”为了不被人发现,池余俯下身,几乎贴在故渊的耳边,声音有些低沉:“为何不让我捉住那个弟子,搜个魂便是了。”
他又不是什么正道之人,而且对方…只怕比他还不像个正道之人。
对于这样的人,搜魂有何不可。
以前这样的话藏在心里,现在却能坦率地说出来,故渊听了有几秒的欣慰,而后又有些轻微的复杂。
池余听他的话不再隐瞒,他却反而要开始遮遮掩掩了。
他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小鱼,我不太想让你在这里用术法。”尤其是这种能残留气息的,过于引人注意的。
他有些吞吞吐吐,显然在纠结还能说什么解释一下,但池余看着他有些为难的样子,抢先一步点点头:“好,我听你的。”
无需多问为什么,你说了,我便做。
毫不犹豫,风轻云淡,满是对故渊的信任。
手下的一处假石“咔哒”一声,假山内部的传送法阵亮起,故渊看着池余,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他的脑子里莫名出现了一句“我喜欢你”,和刚才差不多的语气,尽管不愿意承认,但是这四个字结结实实的纠缠了他一整个难眠的梦境。
池余不通情爱,并没有什么别的意思,他知道这一点,只是他……缘何心乱。
他在刻意的逃避这个答案。
他也不能清楚这个答案。
“哥哥?”远处有一阵脚步声传来,池余耳朵一动,低声问,“不下去吗。”
故渊猛地移开视线,有些急速的嗯了两声,过法阵的时候左脚甚至还别了一下右脚。
一双平稳有力的手扶过来,故渊有些脸热的站直,悄悄深呼吸几次,才略微能够勉强控制一下擂鼓一样的心跳,耳畔似有铃声又起。
池余有些奇怪今天故渊的反常的表现,拧着眉探了一下他的脉搏。
除了心跳有些快,其余倒也正常……嗯?
池余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刚想要分出一缕本源之力详查时,故渊就缩回了手,他看着故渊有些慌乱的表情,心中的声音却越发肯定。
没有错,故渊的体内,有一道封印。
攀附在丹田之上,牢牢封印了故渊的气息。
这就是他这两年体内没有一丝灵力波动的原因吗?只是……为什么?会和他有关系吗?
法阵传送的地点是一间密室,一排排放着上品丹药的高架有序的摆放着,各式各样稀奇的药材被小心储存,只散发出淡淡的馨香,四周环境除了略微暗一些外,和一处放置秘宝的密室别无二样,一个身居高位的长老有这样一间私藏,也说不上什么异常。
只是故渊和池余两两对视,一时都有些顾不上。
故渊强行让自己收回视线,他动了动嘴唇,在池余难得执拗的眼神下轻叹一声,像是做出了某种妥协:“先做正事……等结束之后,我告诉你。”
得了保证,池余紧皱的眉才略微平复了一些,他嗯了一声,看故渊在摆放的丹药中寻找摸索,上前一步,抬手在他头顶的一对白鹿角上转了一下。
“这个阴气最重。”
浅浅的香气从鼻尖一闪而过,故渊转过头,看着慢慢打开的隧道入口,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黝黑的隧道似乎望不到尽头,扑面而来的血腥气浓烈的像是能伤到人的眼球,池余眨了眨眼,按捺住有些躁动的血液。
里面的东西,对他也有着很强的吸引力,可他只是垂着眼,紧紧握住故渊的手腕,仔细的拉着他绕过脚下的血洼,隧道门合拢的声音隔绝了身后的最后一丝光亮,在黑暗中难以视物的故渊抿着唇,在被池余揽住肩膀的瞬间,肌肉有片刻的僵硬。
时间过得真快,一眨眼,小鱼都已经长得比他还要高了,故渊有些忍不住脑盘子里的胡思乱想,他已经能……像这样护着他了。
蔓延的思绪在走出隧道后瞬间被拉了回来,幽暗的烛火远没有前方的法阵明亮,米字状雕刻在地面的渠道反射着上方的亮光,故渊走近一看,八道向四周延伸的浅渠,每一道里面,都盛满了血,源源不断的向着中间输送。
池余虚拢了一下故渊的眼睛,手掌一抬,一道简单的照明诀在让暗室在瞬间亮如白昼,照亮了法阵核心的那一枚血丹,也照亮了末端连接的一个个半人高的小小囚笼。
池余转头看去,每一个囚笼里,都有一张迷茫、恐惧又苍白的脸,亮晶晶的眼里失了神采,手腕上的伤口翻出皮肉,被勉强吊着一条命,连绵不断提供着鲜血。
沈青娘眨了眨早已模糊不清的眼,终于在一片明亮中看清了来人的面孔,她猛地颤抖两下,嘶哑的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哀鸣声。
“小、小鱼哥哥……故渊哥哥……”
……
李元义捂着胸口,在看到那间被他亲手锁上的偏殿掉落的门锁时,内心突然涌上一阵巨大的恐慌,他用力踹开虚掩的房门,看着空旷的房间,腿一软坐在了地上。
“……完了,完了…”
“师尊不会放过我的……”
他大张着嘴,眼神失焦的在房内看了又看,胸口刚被打的一掌在此时开始疼了起来,李元义蜷缩着身子,想到无妄整治人的手法,在极度的惊慌失措之后,渐渐浮现出一抹疯狂。
这两个人…这两个人一定是察觉到不对劲逃出去了。
只要…只要他不说,无妄就不会知道他们没死在他手下。
是了,他前程大好,一片光明,不能折在这件事上。
无妄殿
无妄道人低着头,看着眼前持续了一天的棋局,脸上喜怒不辨。
无尘放下最后一颗子,笑呵呵的站起身:“师弟,明日还有论道集会,早些歇息吧。”
“师兄棋高一招。”无妄抬头笑了笑,耷拉的眼皮掩住眼中的情绪,“无妄自愧不如。”
无尘眼神落在他身上,片刻后移开,突然说了句:“师弟,你还记得师尊当年给我们取名的用意吗。”
“勿嗔勿痴,勿妄勿执。”
“师尊羽化之后,大师兄飞升,小师妹游历,你我守着这昆仑,辅佐新教主,抗衡魔教……靠着这半仙之体,强撑着将近千年了。”
“只是岁月皆有终,师弟。”他叹了口气,一张佛相上敛去了笑容,眼中的审视一览无余,“……你答应我的,还记得吗。”
无妄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喉咙里才发出一声笑,“当然了,师兄。”
“那化形之事是我一时鬼迷心窍,师兄帮我遮掩,无妄铭记在心……也遵从师兄教诲,放其自由了。”
无尘叹了口气,转身离去,“但愿,你还记得吧。”
他的背影有着说不出的疲累,无妄眼中闪过一丝杀意,很快便强压下去。
……还不是时候,等血丹成了…
“师尊。”李元义走进殿内,看着脸色发青的无妄,悄悄咽了口唾沫。
“事情办的怎么样了。”无妄随意的扫了他一眼。
“……不负师尊之令,那二人,已经被我解决了。”他的声音有些干涩,竭力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无妄却眉心一跳,蓦地抬起头,锐利冷冽的视线扫过李元义舔唇的动作,倏地抬起手。
“呃…师尊……”李元义被他掐住脖子,猛烈的窒息感从颈部传来,死亡的恐惧瞬间将他笼罩。
无妄:“我只问一遍,元义,你是我最信任的弟子,不要让我失望。”
“是、是……那两人,跑…跑了…”李元义艰难道。
无妄闭了闭眼,紧握的手松开,李元义捂着脖子跌落在地,大口大口的喘着,然而还没等他松口气,一双手边摁在了他头顶,五指内陷,牢牢地控制住了他。
“师……师尊……”李元义大张着眼,脑中传来的剧痛让他的脸上满是恐惧与痛苦:“饶……”
话音未落,搜魂之术萦绕着黑气毫不留情的钻入他的大脑,霸道的绞碎他的神识,无妄平静的感受着手下的抽搐,而后抬起头,看着眼前浮现的画面。
两张陌生的面孔出现在画面中,言行举止普通又怯懦,无妄看着其中一张脸,在片刻的端详之后,瞳孔却猛地收缩。
“元新!”
门外守着的李元新快步走到殿内:“师尊,弟子在!”
“这两个人,去找。”
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声音让李元新有些疑惑的抬起头,首先看到的却是在无妄手下抽搐的李元义。
搜魂…是魔教才用的搜魂之术……?!
他被吓得后退两步,眼神却猛地对上无妄冰冷又满是杀意的眼睛。
李元新浑身一震,连忙跪倒在地:“师……师尊…这、这两个人面容不辨……找起来,只怕有些难度……”
他的声音打着颤,像是怕极了。
无妄看着哆哆嗦嗦的李元新,松开已经昏死过去的李元义,一步步走了过去。
一截隐约透露着温润光泽的指骨被送到手中,满心惊骇的李元新被无妄伸手扶了起来,后者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如往日一般平和:“元新,拿着这截指骨,去找他的踪迹。”
“找到之后不要惊动他,立刻用传讯术告诉我。”
“事成之后,你就是我的大弟子,自有你享不尽的尊崇地位,比元义只多不少,明白了吗?”
比李元义…只多不少……
想到李元义私下里对他们这些师弟颐指气使的高傲样子,李元新捏紧手中凉的瘆人的指骨,咬了咬牙。
“是!师尊!”
……
故渊一早就给阮烛传了信,他化成人形,带着又长大了不少的两只崽子匆匆赶过来,一头红发在黑夜里依旧耀眼。
几个孩子被安顿好之后,阮烛眉头紧皱的拉着故渊到一旁,池余视线在他手上停了两秒,指尖在握住的血丹上敲了敲,极力克制着内心叫嚣的渴望。
“大人……躲都躲不及,你这、你这怎么还带他来了昆仑呢。”阮烛挠了挠凌乱的头发,从接到消息时就提起的心脏慌得不行。
今夜不是满月,月色算不上亮,树林里窸窸窣窣地响起树叶摩擦的声音。
故渊回头看了一眼池余月影下的侧脸,恰好对上他转过头。
视线在空中相撞,故渊勾了勾嘴角,带了几分无奈,内心百感交集,最后化为一声叹息。
罢了。
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