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珩的语气异常坚定,谢岁却是记得原书之中他并没有消沉如此之久,而是在伤好之后大动干戈,还干出了不少冤假错案来。
为何现在裴珩还不动手?他到底还在等什么?
谢岁看着马车在街上转了个弯,沿着护城河转了一大圈,高头大马“得得得”跑着放风,裴珩单脚踩在踏板上,后脑的马尾长发飞扬,连头发丝上都写着愉悦。
看得出来,裴珩也是个在家里憋不住的,就是不知道心里在打什么鬼主意。朝中如今没有人支持他,他越是放手,别人只会趁此机会瓦解他的势力。他年纪轻轻,在北疆的势力当真如此稳固,稳固到没有人生出取代之心?
谢岁也不知道他这算是自大还是自信,总归是裴珩的选择,他管不着。双手揣在袖子里,看着对方撒欢一样,驱着马车在外面跑了一个多时辰,在外头用了晚膳之后方才回府。
裴珩脚步轻快,在前头哼着小调慢悠悠的走,谢岁跟在后面,轻声提醒道:“王爷,明日就是殿试。”
“这么快?”裴珩眉头一扬,随意挥挥手,“本王是凑不了这个热闹了,明儿个你且去安心上朝看戏,回来可同我讲讲细节。若是有什么人欺负陛下,你可以在旁侧寻个小本记下名录,届时本王替你们做主。”
“替我做主?”谢岁扬眉,“王爷就不怕我伺机报复,诬陷朝廷重臣?”
“那就诬陷呗,全看你想诬陷谁咯。”裴珩没什么原则的开口,他缓行两步,月光里,青年伸了个懒腰,如同猫一样将身形都拉长了不少,随后又委顿下去,像是有鬼压他肩上一般,拖着步子慢吞吞往前爬了两步,又回头冲着谢岁挥挥手。
谢岁识相的凑上前去,就被人一把搭住肩头,揽着脑袋靠近,裴珩的声音在耳边小心翼翼的响起,“怎么,看样子你有什么鬼点子?”
谢岁耳边被对方的呼吸撩了一下,他挑眉看着粘在身侧的青年,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的,随口道:“自然是杀鸡儆猴,施以重典,他们敢在科举上动手脚,那就给他们来场大的。”
裴珩:“详说一下?”
谢岁狗胆包天,抬手揽住裴珩的肩侧,也凑在青年耳侧小声道:“人多眼杂,王爷,咱们不如进书房详谈?”
裴珩耳尖被少年呼吸拂过,他不知不觉间打了个哆嗦,看着谢岁,随后镇定点扭过头去,“谈就谈。”
两个人勾肩搭背,谁也没松手,就这么并排挤进了书房。
月明星稀,阴影里的暗卫看着挤挤挨挨的两人,羡慕的对视。
啊,王爷王妃,感情真好。
“王爷有何打算?”谢岁点亮一盏烛火放在棋盘侧,裴珩还是那身粗布麻衣,他拿起颗棋子抛上抛下,随后一抬手,抵在棋盘上,肆意道:“本王想独揽朝政,将那群老匹夫全部逐出朝廷,你觉得如何?”
谢岁鼓掌:“很不错,我也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王爷果真胸怀大志,就是不知打算如何实施?”
“起兵反了如何?”裴珩抬手落子,“如今皇家只剩两万禁军,只待本王一声令下,西北五十万大军挥师南下,不出一月,必定平了金陵。”
“好!”谢岁一口应下,“只是如今朝中事务颇多,不如这样,王爷您先醒一醒,明日殿试先按兵不动,待到琼林宴当日,便准备八百刀斧手埋伏,将看不爽的全部宰了如何?”
“只是届时朝中无人,只怕又要王爷您夙兴夜寐,日理万机了。”
说着说着,谢岁自己先忍不住笑出来,一个连奏折都懒得批,尽可能躲避的人,若是想当皇帝,那可真是见鬼了。
“连你都笑我,本王看样子真的只能当条咸鱼了。”裴珩将棋子丢进棋盒里,盘腿坐在一侧,随意道:“我想将王家除了。”
谢岁闻言坐直了,“愿闻其详。”
“户部克扣军饷军粮,西北的抚恤被他们吞了七成,至今那笔烂账都还未理清。”裴珩抬眼看他,“惠帝灵帝两朝养出来的蠹虫,也是时候该清除了。他不是说如今国库空虚,穷的很,拿不出钱来养军队,本王感觉抄了他全家,大概还能续个一年半载。”
“不止。”谢岁抬袖落子,“王家巨富,三百年世家,抄家起码续上个五六年。”
“那姓王的族人门生,遍布户部吏部,要想彻底拔除有些艰难,此次科举王家并无士子,也没办法攀扯到他们身上。”裴珩像是特别遗憾,谢岁看了他一眼,淡淡道:“考官。”
“本次考官是王家门生,他二人联系紧密明日殿试,舞弊一时一旦暴露,便着大理寺前去抄家,应当能够查到些东西。”
两人一拍即合,商量了半夜,最后定下一个章程。
裴珩下着棋,倒是有些意外,“从前见你同王家那几个小子的关系颇好,怎得下手倒挺狠。”
谢岁慢条斯理的收拾棋盘,“王爷,您不知道什么叫做表面功夫么?从前我与他们相处,不过是虚与委蛇,并不是一类人。”
当年他在学院中跟随者众,朝中那些纨绔子弟哪个不上赶着巴结他,谢岁从来没将他们放在眼里过,顶天了和父亲的同僚做些表面功夫,倒也算不上什么朋友。
“那你对本王也是虚与委蛇,表面功夫?”裴珩的声音从旁侧响起,谢岁闻言一顿,他看了一眼桌对面的青年,沉默片刻,有点拿不准裴珩问这句话时,心里在想些什么。
按理说,裴珩应该是个好色断袖,但是,他最近的表现看起来一点也不像好色之人,对于他刻意的亲近还有一点排斥,而且还有个不知真假的白月光横着,按理说谢岁退避三舍,他应该开心才是。
但他又像是脑壳里有问题,谢岁有意拉开距离,裴珩反而天天有事没事同他勾勾搭搭,也不知道是不是闲得慌,总是探头探脑,还跑去接送他上朝。
现在这询问声,倒像是哪家被辜负的小媳妇,谢岁拿不准裴珩是在演戏还是在试探,但他还记得自己给自己安排的人设,于是便直起身子,趁着人在捡棋子,忽的低头在青年侧脸上亲了一口。
吧唧一声,很响。
“王爷自然是不一样的,我喜欢王爷之心,天地可鉴。”说完谢岁也不敢给裴珩反应机会,拔腿就跑。
裴珩:“………”
他坐在原地,捂住脸,心中惊涛骇浪,知道的是被亲了一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被人扇了一巴掌。
青衣小官已经一瘸一拐跑远了,裴珩看着面前的棋盘,又看了看远去的少年,棋子吧嗒一下滚下棋盘,他这时才从呆愣中回神,继而十分恼怒。
趁他不注意,又搞偷袭!这断袖当真是诡计多端!下次要多多防备才好!
倒底还记着正事,他抬起袖子擦了擦脸,将棋盘收拾干净,而后坐到桌案上奋笔疾书,连发数封密信,着暗卫送往各处。
*
因着裴珩说要瞧热闹,于是谢岁为着裴珩所言,早睡早起,第二日便早早的上朝去看戏。不过可惜他一个七品小官,看不到什么细节,今日小皇帝需要去殿试凑数,他也不用再去崇政殿,在翰林院呆了半晌,听着里头的几个老学究清谈。
午时,忽然有宫人过来请几位大儒去参详试卷,语焉不详,只是看他们的面容,大概是出了什么事。谢岁估摸着是舞弊一案事发,只是他官位微小,也不能跟着去往集英殿凑热闹,便静静坐在一侧喝了几个时辰的茶。
见时机差不多了,还着人去买了不少绿豆汤回来。
果然,下午几个老翰林满头大汗的回来,各个面色不虞,瞧着十分恼怒。
谢岁凑过去给他们递去清火的汤茶,一群老学究默默吃了,却还是一言不发。谢岁在旁侧坐着,看着他们,随后笑道,“何事惹得各位先生如此气愤?可是集英殿出了什么事?今日殿试,应该不会出事才对。”
老头们沉默不语,片刻后,其中一人叹息道:“有人泄题,圣上大怒,下令彻查……唉,糊涂啊。”
确实是挺糊涂的。
谢岁没能亲眼看见那场大戏,不过也从别人口中听来不少细节。殿试之中,今科状元颜霄在面圣时忽然发难,呈了一纸诉状,为同窗的张生喊冤。
此人便是前几日那位溺死护城河中的士子,只是他不是失足落水,而是被人扼死后丢入湖中。如今明显的指痕,衙门却视而不见,只当是意外定案,其中必有蹊跷。
此事转交给大理寺彻查,不过一个时辰,便从张生行礼中翻出今岁的考题,并着一份写好的策论。
听说小皇帝气的说出了一整句不带停顿的囫囵话,转头令人换了文题。这题目一换,便试出深浅,十几个人被带下去关押问审,今岁的主考官全部被扣押进大理寺着人细审。
殿试算是试了一个寂寞,其余人全部送去国子学“暂住”,等此间事了后再做打算。
这头人还没审出来,先有禁军夜间上门抄家,动作之快,待朝中那几个老油条回过神时,已经迟了。
于是谢岁今日在吃了一嘴瓜,晚上陶陶然回府时,便又在门口让他那位王伯伯给堵了。这一次王尚书开门见山,面上的笑容都有些僵硬,他说:“贤侄啊,你家王爷,当真没醒?”
谢岁笃定,“没醒,而且他病的更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