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风高,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里,隐约传来低沉的商议声。
“端王花了五万两,我只拿到了一点定金,姓谢的杀价到五千已经够低了,你跟我说五十?!”
“不然五两?当然五贯也不是不行。”
“度厄你还要不要脸?!别以为你是前辈就可以这样欺负人!”
“唉,什么前辈不前辈的,叫师兄,我哪里有欺负你?不要凭空污蔑人清白,不然这样,既然这五十你不要的话,这钱不如就孝敬孝敬师兄我,当个久别重逢的见面礼?”
“………滚!”
丹宿猛拍桌子,看着面前一身道袍,装得一副高冷样的衣冠禽兽,气的额心突突直跳。
林雁靠着椅背,黑绸覆眼,端的是一副光风霁月谪仙模样,单手握着茶杯,另一只手将黑绸挑开一点,露出半只眼睛,看着丹宿掌心捏碎的杯子,哟了一声,“唉,师兄我穷困潦倒,这小房子里头也就剩下这套茶具了,小七你好狠的心呐!”
丹宿:“………”
他瞪着眼前装模作样的林雁,咬牙切齿,“你替我转告姓谢的一声,他欠我斗玄楼的,今日不给,来日只怕要翻倍奉还!”
“唉,有话好商量,别这么凶啊。”林雁抬手,指尖欲勾搭上丹宿的肩背,“小七,多年不见,你看你都长这么大高个了,怎么不长长脑子——”
话音未落,丹宿直接出手,昏暗的房间内,借着一点月色,短刀出鞘,毫不留情斩向林雁五指。
“啧,脾气还是这么不好。”林雁叹气。
抬手避过一击,两人悄无声息在黑暗中过了十余招,林雁手无兵刃,只掌心一个茶杯,很快一盏茶杯也被丹宿一刀劈成两半,一片黑沉中,他乱刀如雨,一招密过一招,然而都切入了房间里的暗沉处,越打越憋屈,丹宿脚一抬,正要踹开碍手碍脚的桌子,就听见林雁小声开口,“隔壁有孩子,把他吵醒了小心我动真格。”
丹宿:“………”
把腿放下来,他收了刀,坐在长凳上,气势汹汹,咬牙切齿,“你怎么就没死了!”
“当然是因为我福大命大啊。”林雁从角落出现,扶住歪倒欲落的花瓶,“你们最近过得如何?楼里已经穷困潦倒到这个地步了?需要去给叛军当私兵?”
“你都已经不是楼里的杀手了,还问这么多干什么?”丹宿站在角落里嘲讽,“将我们丢在那里,自己在外面花天酒地,娶妻生子,现在连钱都不想给!”
“这你就误会了,钱不是不给,你带回去后,落在手里又能有多少?”林雁敲了敲桌子,“有五两银的花用吗?”
丹宿:“……”
他站在原地,像是及其愤怒,盯着林雁好半晌,不甘道:“一个月有二十两!”
“哇,那老扒皮给你们涨价了啊?不错不错,想当年我出生入死,落在手里只得五两银子,还不够买点好的金疮药。”林雁坐在了椅子上,嘲笑道:“二十两就打算买你们的命,小七,你可真不值钱。”
丹宿:“……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楼主将我们带回去收留,授予我等武功,供你我在这世道上生存,已经是大恩大德。做人怎可忘恩负义,那样和猪狗又有什么分别?二十两银子,已够寻常人家一年花用,楼主待我等不薄……”
“这次出去,死了多少人?”
林雁不知何时抽下了蒙眼的布帛,他静静的看着丹宿,越看,丹宿的声音越小,“一百三十人,死了二十二个。”
最后他压低声音道:“你别想劝我叛出斗玄楼,我可不想被追杀,东躲西藏一辈子!”
“知道知道,你现在过的很好。”林雁忽然调侃的笑了,“对了,知道谢岁是谁吗?”
“谢家遗孤,摄政王妃。”丹宿蹙眉,“鬼心思极多。”
林雁:“不止,他还是我徒弟。”
丹宿:“………难怪!”
想起和谢岁打交道的那段日子,丹宿又开始忍不住生气。看见现在要不回来的账,他更气了。
“啊,你还记得当年斗玄楼第一大对头,朝星阁吗?”林雁坐起身来。
丹宿蹙眉,想起这个一直以来的对手势力,神色有些许不悦,“记得,自从他们换了阁主,便销声匿迹了。”
“其实从良了,从的就是裴珩。如今他们的头头跟着摄政王混的风生水起,人家都开始当大官了,也就你们还在为着二十两摸爬滚打,多不值得。”
“不然这样,一百两,给你和摄政王妃搭条线,如何?”林雁十分随意的翘腿,一身道袍,看起来就十分江湖骗子。
丹宿迟疑。
林雁眯眼:“机会有限,过时不候哦。”
“呵,你嘴里没一句真话,真觉得我会信?”
“不信那你走吧。”
“……成交!”
裴珩打了个喷嚏,看着滴在纸上的墨渍,将纸张随便团了一团丢掉,他抬头,看着在屋子里转来转去,转来转去,无比焦躁的叶一纯,嘴角微抽,“你说什么?你要请假?”
“是,两个月,不,一个月就够了。”叶一纯一脸认真,“一个月,我去把度厄宰了,斗玄楼扬了,解决完后顾之忧,就回来和我的小道长成亲!”
裴珩:“………啊?”
“属下想清楚了,如此这般磨磨蹭蹭,又有几个春秋够我与林道长消磨的?他不可能永远等我,况且他与我走的接近,若是被那些人发现,因此伤了他,我想必此生都不会原谅自己!”叶大首领目光坚定,“反正如今王妃的伤势已经稳定,只要好生将养,行动无碍,剩下的看护太医也能做到。”
“我留在此处并无大用,不若让我去把斗玄楼给灭了!此处本来也同端王密谋造反,解决掉他们,也好震慑江湖中那些心怀不轨之人!”
“待我成功解决后患,就带着林道长回来成亲!”
裴珩:“?”
他看着雄赳赳气昂昂的叶一纯,嘴角微抽,想了想,低头执笔,开始写东西。
“罢了,就不给你算批假了,你去西北军里点一批人,我让南横去帮你,再挂个督军的名号。”裴珩抬手刷刷刷写了调令,“给你两月时间,就当……剿匪去吧。”
叶一纯:“!!”
裴珩头也不抬,“解决完事情后,便早些回来。”
“哦,对了,成亲时记得给我送帖。”
*
谢岁抬手,小心翼翼的夹起盘子里面的青豆,一颗颗,放进隔壁盘子里。
小五坐在旁边目不转睛的看着,最后一粒豆子入碗,少年拍手恭喜,“公子的手越来越稳了!”
谢岁嘴角轻勾,放下筷子,他手指上的伤口已经基本愈合,只是为了往后手指能发力,还需要好好的复健。
小五在旁边探头探脑,昨夜一场大雨,房间里闷的厉害,如今外头的空气反而更加清新。他看了眼外头的天色,笑着问谢岁要不要出去走走。
一个多月了,谢岁因着腿的问题,还没怎么出过门。前日太医过来看了看,说是光躺着也不行,还是需要适当活动,只是最近天气炎热,也不好将谢岁晒着了,今儿个雨后,将晴未晴,带着阵阵清风,温度倒是刚刚好。
见谢岁点头,小五将谢岁从房间里搬出去,推动椅子,兴高采烈道:“公子,府里有一处比较偏僻的竹林,很是幽静,我常和伙伴在此处纳凉,想必你没去过,我带你过去逛逛吧。”
谢岁笑着答好,让小五推着,两人一路往偏僻角落去,穿过好几道拱门方才到达,凝着水汽的林木中,几个墨袍的少年正围在一处同人嬉闹。
乌鸦似的,停在竹梢上,矮桌底,还有一个在院墙上,探头探脑,“般般,过来抓我啊!”
“哥哥在这儿呢!”
“般般,猜我在哪儿?”
空地里,矮墩墩的小孩儿也是一身王府里的暗色玄袍,双眼被黑布蒙上,张开双手,在四周摸摸索索,“小竹哥哥又耍赖,我听见你的声音了,你在墙上!”
“说好的不能上墙的!”
一小少年从墙头跳下来,“好啦好啦,我认输。”
“小成哥哥在竹子上,我听到声音啦!”
……
小五本意是过来带着谢岁吹吹风,毕竟王府就那么大,该逛的地方都逛遍了,想着王府里最安静的地方莫过于是暗卫所,便想着带谢岁过来吹吹风,没想到这里会有这么多人,并且没规没矩的在此处玩闹,玩闹也就算了,还把首领家的崽抱出来玩!
小五见状,心头一慌,张口就想教训人,让他们收拾收拾赶紧走,却不想谢岁抬手制止了他哦动作,笑着问道:“为何般般会在此处?我记得他不是叶大夫对门的道长家的孩子吗?”
“他……那个,好像是林道长要出远门,不在京城,我大哥他最近也比较……咳,比较繁忙,所以就将般般托付给了我……咳,就是这样。”小五目光往旁侧转过去,有些不自在的解释,“公子,他们可是有些吵闹?我这就让他们换个地方玩。”
“不用打扰,我们换个地方吧。”谢岁靠着椅子背,看着跑来跑去的少年,笑得温柔无害,“我却不知道,府中还有这么多的小孩,”
十四五岁,都穿着暗卫的衣裳,一看就是最新批的小暗卫。
那厢谢般般抓了好几个人,只剩下一个机灵的,不发一声,藏在山石后。小小孩童仔细听着四周的动静,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靠近,谢岁看了谢般般的脸许久,示意小五推着他离开。
木制轮椅轱辘压过枯叶,发出破碎的声响,谢岁转身的瞬间,谢般般忽然笑了,“找到了!别想跑!”
谢般般从小听力过人,听见动静声后,二话不说,直接冲着谢岁方向跑过来,与此同时,竹林的一群少年终于发现庭院外的小五和谢岁,众人面色一变,正待上前喝止般般,谢岁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一群人顿时停住脚步,一脸忧心的看着小短腿欢快的扑进谢岁怀里,抱住他的腿,“抓到啦!”
谢般般一把抽开蒙眼的布帛,“我赢了!你们今天全部都要听我的话……话……”
孩童睁开眼睛,看着谢岁,嘴角张了张,目光中有些许困惑,随后变成许久未曾相识的愉悦,“美人叔叔,好久不见,你也住在这里啊?”
谢岁抬手摸了摸谢般般的脑袋,“是啊,我也住在这里,般般你也住在这里?”
“这里不是我的家,是隔壁叶大夫的家。不过我已经在这里住了很多回啦。”谢般般双眼纯净,童音清脆,一把将叶一纯的老底掀了个干净。
谢岁若有所思,他了然哦了一声,笑道:“般般真乖。”
不知为何,听着谢岁的声音,小五忽然觉得自己背后的汗毛竖了起来。明明王妃已经是府上的人,他迟早都会知道老大的身份,但总觉得现在拆穿,好像有点不太合适。
角落里,那几个少年站在角落,看着小五有些沉下去的脸,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明明王妃看起来这么亲切……
“你是受伤了吗?”般般捧着谢岁的手指,看着上头依旧缠绕的手指,还有轻微红肿的指节,目光中流露出几分心疼,“小叔叔,我给你吹吹。”
谢岁摸了一把般般的圆脸,垂着眼笑道:“不疼,已经好全了,你且过去同他们玩去,叔叔行动不便,只是出来透透风,过上一会儿就要回去了。”
谢般般点点头,松开谢岁的手指头,不知为何有些念念不舍,他看了眼身后被他抓来的玩伴,又看了眼被小五即将推走的谢岁,忽然迈着小短腿又跟上去,仰着自己的小脑袋眼巴巴盯着谢岁,小心翼翼道:“小叔叔,你住的近吗?”
“近的。”谢岁任由谢般般抓住他的衣角,只看见小朋友忽然涨红了脸,含含糊糊道:“上次见您时,您同我说,我若是在课业上有什么不懂的可以问你。这个现在还管用吗?可以继续问吗?”
谢岁一愣,他沉默片刻,点了点头,“刚巧了,最近我没什么事,你若是有不明白的,尽管来问。”
“这是小五,”谢岁抬头看向身后的少年,笑了笑,“你叫他小五哥哥,如果有什么不明白的,让他带你过来找我,好不好?”
叶五被谢岁的笑晃了眼睛,他不知为有些酸溜溜,公子平日里笑得少,偶尔笑笑,感觉也是半真半假的,此刻却是正儿八经笑进了心里。
再看得了承诺,开心跑回小竹林,继续和其他人玩耍的小矮子,只感觉槐花巷这父子当真是狐狸成精,怎么大的小的,都把人迷的五迷三道的。
想想跑去解决后患的老大,小五幽幽叹息。
正酸着,他身前忽然传来谢岁问询的声音,“小五,叶大夫去何处诊治了?约莫要花上多久时间?”
小五打着哈哈,本想不答,但看着谢岁端端正正坐在椅子的模样,犹豫良久,还是凑过去小声道:“两个月,如今已经过去一个多月,过不了多久大概就能回来了。到那时公子您大概就不需要这把椅子了。”
谢岁笑了笑,“送我去书房。”
裴珩今日还没回来,谢岁让小五给他挑了几本书,随后变坐去了主案上看书。小五被他打发出去,他装模作样看了一刻钟的书册,随后便将手指尖摸向了桌面上的文书册子。
翻翻找找,果不其然,看见了裴珩亲下的调令。
奉命剿匪,离开两个月……
谢岁垂下眼睛。
他本来还想着,师父在外面浪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看上个人,若是在一起,说不定能收收身上的损劲儿。
很好……看样子这损劲儿是没办法收了。
毕竟心上人是死对头这件事,谢岁觉得以林雁睚眦必报,针眼大的心眼来看,他多半是没办法忍受。
谢岁叹气。
也不知道他师父忽然出门是为了什么,只盼别和叶一纯对上。
要不然看见他心心念念的文弱温柔小叶大夫变成裴珩手底下第一金牌打手,大概这辈子都会断情绝爱吧。
*
而此刻,某断情绝爱预备役,蒙着双眼,双手被缚,让丹宿用一根麻绳拉扯着在路上走。
斗玄楼在江湖中叱咤多年,楼中杀手数不胜数,无人知晓他们的老巢其实就在中原一处看起来十分僻静的小山村里。
从外看,这个名叫碧落村的小地方安静祥和,与大周千千万万个村落并无差别,实际上村里所有的人都是斗玄楼内的杀手伪装而成。
而在村庄后山内的一处空洞里,养着楼主从大周各地捡回来,或者买回来的孤儿。他们在此处日复一日的训练,从小便被喂了听命的毒药,半年后便要开始执行杀人任务,一年接着一年,活的回来领取解药,失败的不会有人援救,直接死在外面。
丹宿和林雁亦是如此过来的。
不过两人并不是同一批入楼,丹宿被家人卖进楼里时,度厄的名声已经极大,但两人师出同门,勉强能够称得上一句师兄师弟。
丹宿从前还和林雁合作过几回,不过没几年度厄就跑了,楼主震怒,派出许多好手前去追杀,很快这个世界上就没了度厄的消息。
都说他被三十余斗玄楼杀手绞杀在青苇渡,只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度厄的通缉令也就一直挂在了斗玄楼最高级别的通缉令上,是提醒,更是告诫。
“马上就要到村里了。”丹宿压低声音,“我提前给他们传了信,你一进村里就会被带去见楼主,这么多年,楼主对你恨之入骨,真不怕死里面?”
“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可怕的,”林雁抖了抖酸涩的胳膊,“倒是你,你得确定你能压得住他们。”
“只要你这解药当真有用,自然压得住。”
薄雾渐消,两人鬼鬼祟祟靠近了村落。
只是意料之外的,丹宿都提前传信了,今日村落里,却并没有大张旗鼓的出来押解林雁,只在村子口有两个杀手接应。
“这是怎么回事?”丹宿低声询问,那两个杀手悄声道:“村里来外人了,像是哪家的少爷出巡,大张旗鼓,带的人手很多。长老正在同他们周旋,想将他们尽快打发走。”
丹宿眉头一皱,看了林雁一眼,有些不太确定是不是这人的手笔。
“此次出行收获颇大,楼主有事找您,催您快些过去。”
丹宿应了一声,将林雁交给那两人,转身从小路绕道去往山头。
林雁依旧蒙着眼睛,被身后人推了一把,“快走,别想耍什么心眼子!”
他苦笑一声,叹息道:“我都看不见,又能耍什么花样?”
不过这两个小杀手是新来的,明显也没有什么同情心,一边站了一个,十分粗鲁的将林雁提溜进了后山,期间特别小心的避过了街头上吵吵嚷嚷的一大群人,将直接林雁丢进了水牢。
此刻大街上,南横提着马鞭,在碧落村里挑挑拣拣,他仰着脑袋,指着不远处的池塘,“这池子不圆不方,长的歪曲扭八,倒是符合小爷审美,行,我看上了,买了!”
斗玄楼长老嘴角抽搐,“这位公子,我们这里是不卖的,真的不卖。”
“哦?不卖?小爷我就喜欢不卖的东西,说吧,要多少钱?”南横扭头,瞥了一眼面前的老头,他抬起下巴示意身侧文士估价,“市面上买这一块地要多少钱?”
手中执扇的年轻人摸着下巴估摸了一下,笑道:“一个烂泥塘,二十两,不能再多了。”
“行,小爷给十倍!”
一锭金子飞了过来,丢在斗玄楼长老怀里,十分嚣张,十分粗鲁,十分的豪横。
长老看着面前金灿灿的钱,深吸一口气,遏制住了把钱塞进怀里的欲望,捡起来奉在掌心,朝着南横递了过去,“承蒙公子抬爱,只是此处是咱们的祖地,这里的地真的不卖,再多的钱也没用。”
“放肆!”旁侧的年轻人忽然出声,“你可知我家公子是什么人?他想要的,别说是这个池子了,就是你的祖坟,那也只有你们迁走的份!”
南横听着叶一纯的声音,不由得嘴角一抽,他可对这群人的祖坟没兴趣。不过毕竟是演戏,自然是要多嚣张就该多嚣张,随即将脑袋一抬,嘴角勾出了一个可以挂油壶的弧度,嘴一呲,露出一排白牙花,“小爷我爹可是忠武候,我想要什么你们就得给,不然我让我爹过来平了你们这烂地!”
“被小爷看上,是你们的福气!”
斗玄楼长老:“………”真的很想抽出刀把这个毛头小子给砍了,剁碎了喂狗。
可惜不行,还得陪着笑脸,如同庄稼人一样搓着手,诚惶诚恐,“贵人恕罪!贵人恕罪!”
这群人在三天前从此处路过,马车豪华,行走时的侍卫人高马大,一看就是出自军中。起初他们以为是探子,但是后来发现这群人只是为了保护马车里的草包。
本来将人送走了也就算了,没想到这不知道哪里的大傻冒居然看中了他们的村子,说这里山清水秀,风水也好,想强征了当他名下的庄子。
如今大周世家豪强抢百姓土地之事早已屡见不鲜,但是他们还是没想到真的有脑子不好的,抢到他们江湖第一杀手地盘上的。
偏偏这一看就是皇亲国戚,就算想杀,也不能现在处理他,万一惹恼了他们,朝廷派兵过来清缴,那才算是完蛋。
因此不管有多生气,斗玄楼长老依旧装孙子,全当自己流连不利,倒了大霉。
叶一纯看着村子的布置,摇着扇子仰着头,默不作声记下了所有的路线,他装得一副好狗腿子,将狐假虎威的死样子表现了个十成十,将面前这老头拿捏的死死的。
毕竟此处是当年死对头的老巢,朝星阁早年动过将斗玄楼吞并的心思,不过后来阁内自己动乱,他爹又死了,叶一纯光是平定自己的势力已经耗尽了心思,更别说和斗玄楼打了,入了裴珩的贼窝后,更是忙的脚不沾地,便放任了斗玄楼独大。
不过多年明里暗里的探查,他们老巢的地点却是知道的。
看着一应俱全的村落,叶一纯不由得感叹,难怪度厄一旦隐没在人群里就再也查不出来,会演戏大概就是斗玄楼从小到大都在培养的东西吧?
他陪着南横在村里又逛了一圈,指定了一个位置,圈起来,一个地方当花园,一个地方起暖阁,三两下将这个面积广泛的村子给均分了。
看着斗玄楼长老快要发青的脸色,叶一纯和南横视线交流,随后嚣张跋扈的小少爷打了个呵欠,回驿站趴着休息去了。
叶一纯算着此处大概的人数,村里好处理,毕竟他们兵马众多,村子里就算有什么机关,一把火烧了也是白瞎。
难的是他们后山。
想要将此处完全铲除,必须将他们藏在山中的老巢也一并解决掉才行。
他咳嗽一声,看着唯唯诺诺的斗玄楼长老,心生一计。在将南横哄去楼上休息后,叶一纯大马金刀坐在长条凳上,折扇一展开,叹息,“老头,你过来。”
斗玄楼长老小心的凑过来脑袋,“公子你有什么话要吩咐?”
“其实我家公子这个人呢,他很好说话的。”叶一纯竖起扇子,挡住嘴唇,小声道:“小爷我也看得出来,你们多半是舍不得这块地,我家公子他向来是没什么耐性,也没什么记性,若是想让他放过你们,也不是没有法子。”
老头抬起脑袋,看着面前这个十个手指头恨不得都戴了翡翠金饰的暴发户,垂下脑袋,小心翼翼的问,“大人有何高招?”
“你也看得出来了,我家小侯爷有钱,非常有钱。”叶一纯手指头捻了捻,“他在大周上上下下,庄子不说一百也有八十了,大部分的时间都呆在京里,偶尔才会在外头跑跑。你看你这小地方,矮山矮水的,也没什么太多的看头,他就是买了,多半也就忘了。”
“你呢,不若就服个软,将地一卖,到时候银子一给,我也不动你们的地,就是那银子,八二分,如何?”
斗玄楼长老看着眼前青年那让人生厌的市侩模样,肚子里窝了一股恶气,“那你们这边能给多少钱?”
叶一纯手指捻了捻,比了个五,“五十万两。”
斗玄楼长老:“…………”他忽然就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不公平了。他们兢兢业业杀人放火,死了那么多人也就赚上几万两,还得里里外外的分,这群勋贵子弟什么都不干,光是从手指头里漏下来一点,就够他们所有人十几年的花销。
他咽了咽口水,“这……我得找村长商量一下。”
“去吧。”叶一纯收了扇子,坐在门口吹风,狭长的眼睛瞥过来,刀锋似的骇人,“小爷的耐性可不多,一个时辰,能行就行,不行我就让公子找人将你们这破烂地方当匪患给平了,你们一个子儿都没有还得抄家灭族。”
斗玄楼长老:“………”这该死的权贵!
老头唯唯诺诺的出门,离驿站越远,他的身板挺的越直,面对四周围过来询问情况的手下,他捋了捋胡子,肚子里憋的气总算有了发泄的地方,黑沉着一张脸呵退了众人,随后急匆匆上了山,通告楼主消息去了。
不过却被告知楼主不在山内,而是去了水牢。
*
林雁被挂在了墙上。
脖颈和四肢都给锁链锁上,山里冷泉水将他给泡着,冰冰凉凉,在这炎炎夏日里,他觉得自己像个湃在水里的西瓜,从外到内,一点点被削去暑气。
头顶的溶洞如同某种勾出来动物的犬齿,互相交错,在这昏暗的洞内,如同身处在某种凶兽的腹中。
小时候他最不想呆的地方就是此处,总觉得阴冷,不过后来杀的人越来越多,也就越无所谓了。如他这样的人,杀人如麻,便是鬼神见了都得让道的。
他将脑袋在冷水里泡了泡,安稳了好几年,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沁凉的冷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听见水牢外有人靠近的声音,他装作没有察觉,十分虚弱的挂在锁链上,不知过了多久,听见一声十分满意舒坦的笑声。
“还跑吗?你真以为自己跑得掉?”男人苍老的声音在溶洞里回响,“你一日入了斗玄楼,永远都摆脱不了此处。逃了八年,终究还是回了此处,可惜了,小七说你眼睛瞎了,不然也能好好看看你干的好事,看看那些跟着你一起走的人都成了什么模样。”
“你确实是有几分本事,这么多年,也就你最得老夫心意……唉,可惜,怎么瞎的?是毒,还是被仇家伤的?”
“自然是仇家。”林雁抬头笑了一下,“遇到了朝星阁,算我倒霉,让丹宿抓到,算那小子捡漏,不然就你们的本事,下辈子也别想抓住你祖宗。”
那声音沉默了片刻,幽幽道,“这么多年,你还是这个犟脾气,可惜了,阿爷我就是想重新给你个机会,你这也不中用了。”
“楼里的规矩你是知道的,叛徒一律废除武功,丢入蛇窟。不过看在你曾经是我最得意的手下的份上,我便将你捆在山头,凌迟可好?”
“如今楼里有五百多个杀手,便片成五百多片,让所有人都尝尝你这叛徒的滋味。”
说着说着,那老头像是很满意自己的残忍。呵呵呵的笑出声,林雁听见这声音就觉得恶心,在心里骂了一百遍死变态,随后将脑袋垂下去,全当是没听见。
不过落在老头眼里,这模样就成了惧怕。
他正待再刺激林雁几句,却有人匆匆进了水牢,林雁抬头,隐约听见什么权贵,五十万两,卖地之类的词。
上头的老头忽然笑出声,“交易,自然交易,白送的五十万两,不要白不要。”
“待那土大款走了,就将那留下来监工的小兔崽子逮过来,还想二八分?看老夫不把他剁成二十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