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将这颗药添入裴珩日常饮用的汤药里。”阴暗的巷口,高大的青年将一包药粉递给谢岁,“此药一个时辰后便会发作,你投毒之后便想法子混出来,届时我会过去接应你。”
谢岁接过药包,看着青年漆黑的衣袍,沉默片刻,忍不住开口问道:“这位兄台,你谁?看你这模样不像是王尚书府中家丁。”
“我是谁你不必知道。”男人转身,声音冷厉,“要想保命,只要照我说的去做就行了,事后若成,主子自会赏你。”
谢岁掂了掂手中的药包,“你可是端王殿下的人?”
“噤声!不可胡言乱语,若敢攀扯,定斩不饶!”那男人恶狠狠抬手,比了个割脖子的手势,提醒道:“小心小命不保。”
“裴珩都要死了,你们还这般谨小慎微,当真一点气概都无。”谢岁轻讽道:“行了,此事我一定办妥,只是希望届时王爷不要忘记对我的承诺。”
那人冷冰冰的目光落在谢岁身上,片刻后冷声道,“你放心,只要裴珩死了,公子往后绝对前程似锦。”
“那便承您吉言了。”谢岁拱手,将药包塞进袖子里,“替在下问端王安。”
那男人嗯了一声,转身从巷子另一侧离开,身影漆黑,呲溜一下消失。
灯花欲燃。
谢岁将药包丢桌案上,“王爷,该喝药了。”
裴珩:“……”
他正靠在软垫上丢棋子玩,见状凑过来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这啥?”
谢岁摊手,“我也不知道,说是一个时辰内毙命。”
“一个时辰?”将药包打开,捻了捻药粉,裴珩快步出门将手指头在门口的鱼缸里涮了涮,只一瞬间,水里头几条小鱼全部翻了白肚。
“还一个时辰,尝一口怕不是得当场暴毙。”裴珩又用流水净了几遍手,有些忧伤道:“看样子他们还真是巴不得我快点死,枉我天天上朝去看望他们几个老头子,还指望着和他们搞好关系,果然人心叵测。”
“还是有人盼着您活的。”谢岁幽幽道:“长公主特地嘱咐我看好你的小命,王爷若是死了,我就得立刻去陪葬。”
裴珩:“………”
“药已经给我了,王爷如今是如何打算的?”谢岁站在门口打量着那几条翻肚小鱼,“先诈死?还是按兵不动,让他们再急几日?”
“后天吧。”裴珩洗净了手,毫无包袱的坐在门槛上,“你收拾收拾东西,我让人送你出去避避,免得真让我娘将你送去陪葬了。”
“这倒不用。”谢岁扶着门框起身,“王爷您死的时候记得同我说一声,我好提前准备准备逃走,去投靠王尚书要点利息才是。当然,您要是有什么想了解的,也可以同我讲讲,说不定我能帮忙查到点什么。”
裴珩搞不懂谢岁还能从那群人手里套些什么出来,他眉头一蹙,不安道:“这是不是有点危险?”
“还好,他们应该不会杀我,毕竟若是西北反了,还得拿我出去顶罪。”谢岁挑眉,看着裴珩调侃道:“好感动,没想到王爷您这么关心我,怎么办,我好像更喜欢您了。”
裴珩最受不了这招,按着头侧直挥手:“去去去!”死外边别回来了!
谢岁笑着离开,裴珩瞪着水池子里头翻白肚的小鱼,拿瓢全舀起来,蹲在墙角挖了个坑埋了。
看着面前的小土堆,末了,对着角落的阴影处不耐道:“去,安排两个人跟着。”
树荫下露出一双眼睛,随后叶一纯从阴影里探出脑袋,懒洋洋的声音也跟着响了起来,“王爷,端王虽然是个窝囊废,但他手下众多,端王老窝那种危险的地方,也就我能跟上了,您确定这个时候让我走?”
“确定。”裴珩没好气道:“保护好他,给你加钱!”
叶一纯:“得嘞,保证不让王妃蹭破一丝油皮!”
*
月明星稀,万籁俱寂。
言聿白蹲在窗户侧抽木头,他已经被关了整整五日,这五日内他每天都在拆窗子,好在柴房的窗子风吹日晒,年久失修,已经有些变形,他在窗户口上上下下磨了许久,总算拔下来几根柱子,给自己折腾出一个爬出去的洞口。
他撸起袖子,看着外头漆黑的夜色,也顾不得害怕,艰难的从洞口钻出去,再将窗户原封不动的还原,而后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从后墙翻出去。
前几日科举,他考完试后便被嫡兄找茬,殴打一顿后囚禁在柴房,每日只有一个老仆过来送水送粮。
其实自从他得了傅郁离的赏识后,他的兄长已经收敛许多,很多年没有打过他了。本来人不犯我,我不犯人,言聿白以为这种表面和善还可以维持下去,而且他念着兄弟情分,并不愿意将家门中的丑事说给外人听,就算被口头上的辱骂,忍忍也就过去了。
但这次他的兄长真的欺人太甚。
他居然敢舞弊!
盗用他的试卷,替代他的名次,他怎么可以做出如此胆大妄为之事?!春闱多年方得一次,他寒窗苦读十几年,如今只却落得一场空。父亲说,他年纪小,还可以等,可凭什么?他自己写的东西,要为兄长让路?他也有胸襟和抱负!
况且考场舞弊,公平何在?他兄长不过因为熟识考官,就敢找人换卷子,可见私底下舞弊之事该有多猖獗!
言聿白握紧了拳头,他要去揭发!就算被父亲厌弃也好,被嫡兄打死也好,他的卷子就是他的卷子,绝没有认命一说!
少年笨重的从院墙上掉下去,灰白色的衣袍在地上打了个滚儿,蹭上不少的黑灰,随后一溜烟爬起来,像只兔子。
言聿白大步往前跑,他大口呼吸,却觉得空气中点点纸钱味儿,也不知谁家死了人,呛得他打了个喷嚏。如今是深夜,他无处可去,若是去国子学,只怕被府中人一发现,就让人给抓走,他得找个隐蔽的地方过夜。
没走两步,便听见官兵凶恶的搜查声。言聿白吓了一跳,他万万没想到家里人发现的如此之快,居然这么快就报了官!
灰扑扑的少年拔腿就跑,他对金陵的地形很是熟悉,敏锐的躲避开搜查的火把,越跑越偏。今夜格外的冷寂,金陵城一向繁华,如今还不到子时,城中却好像连一盏亮着的灯都看不见了。
他有些茫然的看着章台街漆黑的楼宇,没想到这里关门这么早。揉搓着胳膊,他缓步拐进另外一条巷子,正想着自己是该去敲登闻鼓,还是去大理寺衙门口蹲着,最后估计这俩地方都太显眼,于是找了处僻静的小巷子,在一堆杂物里面清出一个小窝,挤了进去,抱着膝盖开始发呆。
正想着些乱七八糟的杂事,言聿白忽然听见巷子口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的身影走进巷子里,像是在等些什么。
月光从苍穹洒落,言聿白透过杂物缝隙,看见对方坐在一个箱子上,抽出腰际长刀,暗沉的刀身上,一片粘腻的暗红。
言聿白瞪大了眼睛。
这是刚杀了人!金陵城中怎么会有贼匪?!
那人擦刀擦的认真,言聿白藏在角落里打了个哆嗦,他不敢出声,连牙齿都恐惧到打颤。
他呆呆窝着,满心满意都是贼人快走,贼人快走,却不想没多久,又听见一道脚步声,从巷子口的另一端传来。不过这一次的没那么轻巧,脚步声一轻一重,还有竹竿撑地的哒哒声。言聿白从缝隙中偷偷看过去,只见一片明晃晃的灯火,照亮了半个巷子口。
暗红色长袍的少年像是提灯夜游至此,乌发如墨,神态娴静,同那提刀贼人正正好打了个照面。
言聿白魂都给吓飞了!他怎么都没想到,会在巷子里遇到同窗!谢岁大晚上不睡觉,怎么净往犄角旮瘩里头挤啊!
一瞬间正义感爆棚,言聿白从杂物堆里窜起来,手持一块木板,大喝一声:“有贼人!快去报官!”
而后举着那烂木板,啊啊啊冲上去——
咔嚓,木板被重刀切豆腐似的切作两半,随后言聿白脖颈一冷,刀锋触上肌肤,划开一道细长的窄口——
“等等,不能杀他。”谢岁冷淡的声音响起,“此人是傅家大公子的心头肉,带上他兴许可以同傅家谈条件。”
言聿白脖颈侧浮出一条血线,他没觉得疼,只觉得震惊。看着巷子口的少年慢条斯理走过来,同贼人很熟悉的模样。
他这才反应过来,他以为自己英雄救美,实际上是掉了贼窝。小书生有些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眼中被吓出一包泪,他看着脖子边的大刀,还有远处似妖似鬼的少年,唇角哆嗦片刻,从喉中扯出一道凄厉的叫喊:“来人啊!!救命啊!!杀人了——”
言聿白扑通一声倒地,又被人拎了起来,抗在肩上。
“就这?傅家公子品味很一般啊。”杀手捏着少年的脸,有些嫌弃的看了两眼,“谢公子,你可别骗我。”
“随你信不信。”谢岁淡淡开口,随手灭了灯,“任务完成,裴珩死了,现在该带我去见你们王爷了。”
杀手嘁了一声,到底还是收了刀,“走这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