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谢岁的态度太过于正常,管家当真被他唬住,叫来了人,给他烧水煮饭,铺床整被。
在隔壁杀手猛灌一壶凉茶,倒头就睡的时候,谢岁悠哉悠哉洗了个澡,用了一份迟来的晚膳,随后躺在管家安排的厢房内,睡了软和安稳的一觉。
只是金陵就没那么安稳了。
就算昭华长公主“千防万防”,依旧没能将裴珩已死的消息压下,一时间朝中表面风平浪静,实则暗流涌动,人心惶惶,夜里没几个人能睡得了好觉。
裴珩就这么死了?
活着的时候虽然朝臣都巴不得他死,但当裴珩当真死了的时候,他们反倒不安起来。先不说北疆什么情况,单是再来一次藩王逼宫,那也够他们喝一壶的。
为了探明真相,镇北王府可以说是日夜不歇,白日里一堆官员挤破脑袋似的欲往王府里去“拜访”。到了晚上,镇北王府院墙上的瓦片都被踩碎了一层。
拜年都不见这么热闹的。
在多方努力之下,总算有人窥得真相。
镇北王府停灵在侧,裴珩的尸首还放在棺材里,拿冰块封着。据说人已经死了好几日,尸臭味儿都出来了!
而王爷那位冲喜用的侧妃,也已经多日未曾上朝,问起来就是语焉不详,但私底下已经有好几波禁军说,他们收到抓捕谢岁的命令,死活不论。
多方限制下,什么乱七八糟的谣言都冒出来,什么谢岁卧薪尝胆,被人强占,天天遭受虐待,忍无可忍怒杀亲夫,跟人私奔的谣言都冒出来了。
这厢朝中几个重臣还在试图堵住谣言,那厢千奇百怪的故事已经跑的满城都是。摄政王死了的消息压都压不住。
与此同时,端王上奏,欲上金陵述职。
“述个屁的职,老子看他是想过来登基!”老头子一巴掌拍在桌案上,怒不可遏。
月明星稀,朝中几位老臣坐在一处论事。
“裴珩当真死了?”傅相眉头紧蹙,“老夫上次观他面相,不像是短命之人啊?”
“面相有个屁用!那么多人咒着他,咒也给他咒死了。”兵部尚书呸了一口,“陛下年幼,那南蛮子过来定然是要夺位的。端王此人刚愎自用,又好骄奢淫逸,难成大器,若为帝王,必定民不聊生。”
桌边几个重臣面面相觑,同时叹息。
若是端王当真带兵过来,以金陵兵力,又能阻拦多久?唯有派人前去西北请援,只是北疆可是裴珩老窝,他死在了金陵,那群兵痞子南下,只怕更难对付。
万一压不住,只怕又要隔江而治,南北称王了。
密室内哀声连连,密室外,萧凤岐看着面前清清冷冷的少年,忍不住啧声,“你这都看多久了?还没点头绪吗?”
傅郁离一身白袍,站在墙根底下,蹙着眉以手绢捡起一片碎瓦,冷漠道:“把嘴闭上。”
言聿白已经失踪七日。
他们二人前些日子,因着科举舞弊一案都被关在国子学等候查证,好不容易被放出来,还没来得及回家,又被长公主一道密令叫进了宫内。连小皇帝面都没见上一次,就被迫成了伴读。只是这伴读也没伴上些什么,大概只是个选自己人的借口,他们家族中人与长公主是一边的,故而被放了出来,说是回家待传,另外一些没被选中的,依旧关在大殿内软禁。
只是待他们被放出来,还不等与心上人互诉衷情,却发现活生生一个人没了。
言家语焉不详,只说言聿白落第后发疯,跟人跑了。也不愿让他们入府查看,他们二人都是朝中重臣之子,多少直到如今朝廷中局势不定,这时候出城,运气好些流落在外,运气不好遇上兵匪,只有埋尸荒野的份。
傅郁离看着地面的痕迹,抬眼看了一眼方位,抬步就往另一侧走去。两个人顺着墙根上的痕迹,穿过大街小巷,最后停在一处巷子口。
两人四处搜查,从缝隙中捡出几条碎布片,看布料像是言聿白常穿的那套。
“坏了。”萧凤岐看着断裂的木板,还有周围乱七八糟的痕迹,想起兄长那夜巡防所言,心中咯噔一下,“怕不是跑出来的时候遭了谢岁了!那厮心狠手辣,我要去救他!”
谢岁杀了裴珩,亡命天涯的消息他们早就有所耳闻。那夜谢岁从镇北王府逃出来,有找禁军抓捕,最后就是在这段路跟丢的。若是让言聿白撞上谢岁,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书生,绝对没好果子吃!
“你怎么出去?挖坑从地上钻出去吗?”傅郁离看着地面肮脏的积水,提起衣摆,十分冷静的走出巷子口,“你是萧家人,金陵还要靠你家守着,你出不去,他们也不会让你出去。”
“管他娘的!我总不可能眼睁睁看着阿言曝尸荒野吧!”萧凤岐最讨厌傅郁离这副波澜不惊的模样,瞧着就让人想将他打一顿,他拔腿就要往家跑,却听得傅郁离冷静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去。”
萧凤岐气笑了,“你是傅家嫡子,他们同样不会让你离开金陵,你都打不过我,还能冲的破金陵城防?”
“我父亲会送我出去。”傅郁离慢条斯理的开口,“祖母病重,明日我会返乡代父侍疾,自然比你方便。”
萧凤岐本想骂他扯淡,随后反应过来,傅家必然是同长公主达成了什么交易。文臣本就不比武官,加之如今城防全靠他们萧家。自己若是贸然出城,说不定会给他家治一个通敌叛国。
万般无奈之下,只能忍了。
“谢岁心机深沉,他毒杀裴珩后,必定会去投奔端王。”萧凤岐蹙眉叮嘱,“你可千万别把自己搭进去了。”
傅郁离将言聿白的衣角塞进怀里,走出巷子,嘲讽道:“当我是你?”
萧凤岐:“………”
*
“谢兄,苦海无涯,当回头是岸,你和这群绑匪在一起,是没有好结果的。”言聿白正襟危坐,坐在桌子边满怀憧憬的看着谢岁手里的烧鸡。
“没想到言小郎君你还懂佛法。”谢岁转身,言聿白的目光也就跟着他手里的食物转动。他已经一天没有吃饭了,昨夜被软禁在厢房后,一直到睡醒,都没有人过来提供食物。
谢岁将烧鸡往前放了一点,言聿白十分顽强的将视线挪开,坚强道:“你这个坏蛋!不要以为这个就能够贿赂到我,一只烧鸡而已!”
谢岁:“饿不饿啊?”他伸手,慢条斯理的将肉撕开,外酥里嫩,汁水横溢,还带着香料的气息,洋洋洒洒冲进人鼻腔里。
房间里响起一连串的咕噜声,谢岁将肉码在一处,自己咬了一口,“看样子你是不饿了。”
言聿白嘴角抽动,半晌,有气无力道:“………饿。”
“你只要听话,我就给你吃东西。”谢岁冲着少年微笑,本以为这小少年会被自己唬住,却不想言聿白像是缺了根筋一样,脸色一变,将身子转过去,背对着他,顽强道:“大丈夫昂藏天地之间,我绝对不会因为一口粮向你屈服,大不了你就把我饿死!”
“我这还没把你怎么着呢。”谢岁单手撑在桌面上,看着言聿白圆润的后脑勺,幽幽叹息,“知道你看不起我,觉得我与那些杀手沆瀣一气,为非作歹……可是,我没得选。”
言聿白脑袋侧过来了一点点,谢岁旁若无人的开口,“当年谢家的事你大概也有听说过。谢家谋逆,全族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这世上,苟且偷生,而我又被献给了摄政王当侧妃。此生只能当个让人在背后指指点点的清闲小官。”
“冤无可申之处,恨无可言之地,我要想重翻谢家谋逆一案,就只能走上这条路。”谢岁缓缓起身,“上次在街市上,你为我解围,我很感激,我向来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所以我并不想杀你。”
盘子被轻轻推至桌侧,言聿白转过头,看见谢岁起身,狭长的眉眼微弯,带着灿阳般的稚气和坦诚,“放心,你对我有恩,我会偷偷放你走的。”
“吃吧,饿着肚子跑不快。”
言聿白有些不敢置信的看着谢岁,对方却拄着拐一瘸一拐的出去了。
房门吱呀一声关上,他看着桌面上的食物,沉默片刻,拿起来开啃。
大门外。
杀手双手环胸,一脸冷酷,看着风轻云淡,正拿着帕子擦手的谢岁,轻微蹙眉,“你说的是真的,就这小子能把傅家嫡子勾过来?”
“自然。”谢岁头也不抬,“他们二人有私情,傅大公子可宝贝的很。沿途他有留上记号,大概不出三日,必定有人前来拜访,那时你们只要注意别露馅就行。”
“届时只要能将傅家嫡子捏在手中,傅相必定投鼠忌器,金陵城攻破,便再少一层阻力。”
“那你呢?你想要什么?”杀手看着谢岁,眼里满是深究。
“我要见端王。”谢岁走出院落,“小爷给他干了这么多事,总要给些甜头,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