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谢宁而言, 这是他和庄延的第一次见面。
没有偶像剧里浪漫的背景,甜蜜的BMG, 没有温馨的阳光和不知加了几层的滤镜。
所以一般来讲, 也没什么可以称得上“一见钟情”的套路可言。
谢宁甚至是窘迫的,他把地上的画板捡起来,有些尴尬地看着庄延。
刚才他这一撞, 颜料散落了一地,有些刮到了庄延的外套上,染上了一片鲜艳的色彩。
看起来居然还有几分滑稽。
“抱歉。”谢宁问,“你没撞伤吧。”
庄延摇了摇头:“我没事。”
谢宁觉得他看自己的目光有点奇怪,比一般人要炙热一点, 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里奇怪,便没在意, 低头继续捡颜料。
有些颜料的盖子被撞开了, 谢宁怕剩下的颜料挤出来,慢慢地找小小的盖子,实在找不到就把颜料挑出来,用纸包住。
他低下身子时, 后颈露出一片白皙的皮肤,白得近乎透明,上面露出一点青色的血管。
庄延看了一会儿,不自在地移开视线。
他也太白了, 人也很瘦,像是那种被关在屋子里, 长久没见过太阳的病态白。
谢宁没注意到他的目光,正在寻找赭石色的盖子。
颜料颜色和盖子是对应的,弄错了比较麻烦,赭石色比较深,在这个光线下不太好找。
一只手突然伸到了他眼前,问:“是这个吗?”
掌心是一个小小的赭石色盖子。
“是的。”谢宁连忙拿回盖子,说,“谢谢。”
庄延和他一起蹲下来,说:“我帮你一起找吧。”
谢宁不喜欢麻烦人,刚想拒绝,又听庄延说:“这里光线暗,你一个人要捡半天,后面的人怕是都让你堵住了。”
闻言,谢宁皱了皱眉,倒是没再拒绝。他向来不喜欢给人制造麻烦。
庄延的身高比谢宁要高一点,两人一起蹲下来时,倒是差不多高。
颜料好找,被撞开的盖子稍微难找一点,谢宁眯着眼摸索了半天,终于在草根中间看到一个盖子。
他立刻伸手去捡,孰料手指碰到庄延温热的手背上。
“啊,抱歉。”他下意识地缩回了手。
庄延看了他一眼,把盖子递给他,问:“为什么这也要道歉?”
谢宁一下子顿住了。
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吧。
谢宁觉得自己的脸有点热,还好在昏暗的光线下看得不太分明。
等颜料都找齐了,谢宁清点了一遍,确认没有遗漏后,长松了一口气。
他对庄延说:“谢谢你。”
庄延看了他一会儿,突然笑了:“我发现你不太会说话。”
谢宁疑惑:“什么?”
“除了抱歉就是谢谢。”庄延说,“你是不是只会说这两句话。”
谢宁这才反应过来,有些尴尬。
他确实不擅长表达:“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不习惯和陌生人说话?”庄延低声问,声音轻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谢宁默默地点了点头。
庄延脸上露出了然的神情:“那我就不逼你说话了。”
谢宁觉得这人有点自然熟,但毕竟他是被自己撞到了,算是遭受无妄之灾。
而他不仅没有怪他,还帮忙一起找颜料。
谢宁盯着他的外套看了一会儿。
庄延:“怎么了?”
谢宁指了指外套上那几道色彩:“这个怎么办?”
庄延刚想说他自己处理就完事了,大不了以后不穿这件外套,反正他也不缺这一件。
话到了嘴边,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又吞了回去。
他略一沉思,问:“这个颜料好洗吗?”
谢宁摇了摇头,说:“油画颜料比较难洗,而且不能放久了,越久越难洗。加一点松节油稀释的话,会好一点,你寝室有松节油吗?”
庄延摇头,露出为难的表情:“我家里好像没有。”
“我那里有。”谢宁迟疑片刻,说,“要不你把外套给我,我帮你洗吧。”
松节油经常被用来稀释油画,谢宁自然是备着的。
庄延的唇角弯了弯,露出一个得偿所愿的笑容来:“会不会太麻烦你了。”
“本来就是我撞了你,帮你清洗是应该的。”谢宁慢慢地说,“你还帮我找了这么久的颜料,而且有松节油的话,这个洗起来也不麻烦。”
庄延听了,果然没有犹豫,把身上的外套脱下来,扔给谢宁。
时至深秋,马上就要入冬了,最近几天气候反复,今天温度比往常要低一些。
庄延脱了外套后,里面只穿着一件长袖衬衫,看起来薄薄的,一点也不能阻挡冷空气的入侵。
谢宁多看了几眼他的衬衫,忍不住想,他这样不冷吗?
“你的寝室在哪?”庄延问。
谢宁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庄延指了指画板和颜料,又指了指他的外套:“这么多东西,你搬的过来吗,我帮你一起送过去。”
谢宁拒绝道:“不用了,我自己可以。”
庄延老神在在地说:“我怕你路上再撞到人。”
谢宁:“……”他哪有那么不看路。
但有庄延这个前车之鉴,谢宁也找不出话来反驳,最终还是让他帮忙抱着画板和外套一起回了寝室。
路上,庄延像是忍受不了安静,问他:“你是美术生?”
谢宁:“嗯。”
庄延又问:“新生吗?以前我在学校好像没见过你。”
谢宁一边心想,学校怎么多人你怎么可能都见过,一边点头:“嗯。”
“美术系的新生……我记得好像住那边的寝室楼。”庄延说。
谢宁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正好看到了自己的寝室楼:“嗯。”
庄延忍不住失笑:“我发现了,你除了‘抱歉’、‘谢谢’之外,还会说一个‘嗯’。”
谢宁愣了一会儿,这才反应过来,他刚才好像连说了三个“嗯”。
“不喜欢说话的话可以不说。”庄延笑了笑,“听我讲就是了。”
谢宁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
“我是导演系的,比你大两届,是大三的,你估计要喊我学长。教学楼就在你隔壁,寝室的话离你的寝室楼远一点。”
谢宁想,那他回去不是要多走一段路。
但他没开口。
“不过我不住寝室,平时住外面的房子,所以走哪边都一样。”
原来是这样。
谢宁顿了顿,突然想起他也有搬到外面去的想法,也许可以询问一下这位学长。
但这个念头很快就被他抛到了脑后。
只是第一次见面的陌生人而已。
庄延的声音低沉富有磁性,他的话并不算多,听起来就像悠扬的低音提琴,雄厚而性感。
于是就这么庄延说着,谢宁听着,两人走到了寝室楼下。
寝室阿姨惯例向谢宁打了声招呼:“回来了啊。”
看到旁边的庄延后,愣了一下:“诶,这次不是一个人?”
“嗯。”谢宁朝寝室阿姨点了点头,说完想起刚才庄延说他只会说这一个字,难得补充了一句,“回来了。”
寝室阿姨看起来有点惊讶,但转眼,谢宁和庄延就已经上楼了。
“几楼?”庄延问。
“5楼,506。”
到了寝室门口,谢宁把怀里的东西慢慢地放地上,去找身上的钥匙。
庄延说:“这么麻烦做什么,寝室里不是有人吗,让他们开一下门。”
谢宁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没敲门,继续找钥匙。
过了一会儿,他才在自己的裤袋里摸出钥匙,打开了门。
见谢宁回来,室友们依旧自己干自己的,连个眼神都没给予他。
庄延扫视了一眼整个寝室,眸色逐渐转深。
他之前为了躲避徐清的纠缠,大一就搬出了寝室楼,但正常的男生寝室是什么样子,他还是清楚的。
反正不会是像谢宁这样,什么东西都和别人的泾渭分明,来去也悄无声息,好似脱离于整个506之外。
庄延没有进屋,开在门板上,手慢慢地握紧了。
谢宁把自己的东西放好,庄延注意到他的衣柜上有个锁,他把锁打开,重要的东西都放进去,又把锁给锁上了。
“谢谢你。”谢宁朝他扬了扬外套,“这个我会帮你洗干净的。”
庄延点了点头,摸出手机说:“留个号码吧,方便我来拿外套时联系你。”
谢宁想了想,觉得确实该留个号码。
他不一定时时刻刻都在寝室,让庄延空跑一趟不好。
两人很快交换了手机号码。
在保存联系人时,庄延适时地问道:“你的名字是……?”
谢宁像是这才想起来他还没做过自我介绍,连忙道:“我叫谢宁。”
“谢谢的谢,安宁的宁。”
庄延愣了一下,随后忍不住调笑了一句:“难怪你这么喜欢说谢谢,原来你就叫这个啊。”
谢宁:“……”是谢宁不是谢谢。
“我叫庄延。”他说道,“项庄舞剑的庄,绵延不绝的延。”
谢宁点了点头,把这两个字记在联系人名字上。
这人还挺文艺的,他想,刚才他说过,他是什么专业的来着,哦,导演系。
把号码保存好,谢宁认真地说:“等我洗干净了就联系你。”
“嗯。”庄延唇角微微勾起,“我等你联系我。”
“那我先走了。”
他刚走没两步,身后响起谢宁的声音:“等等。”
庄延眉头微微挑起,转身看向谢宁,“怎么了?”
谢宁忍不住用牙齿咬了一下嘴唇,像是在犹豫。
这小动作没能逃过庄延的眼睛,但他不知道谢宁在想什么,叫他又是为了什么。
以谢宁的性格,应该不会只是说声再见。
好在谢宁也没犹豫多久,转身回了寝室,没多久后,又跑了出来。
他的手里抱着一件深色的外套。
却不是庄延的那件,应该是他自己的。
“外面很冷。”谢宁说,“你穿我的外套出去吧,这件是干净的,我刚洗过。”
庄延一时有些错愕,随后心情一下子好了起来。
他接过外套,说:“那我就不客气了。”
两人的指尖在不经意间触碰了一瞬,像是有电流刹那闪过。
谢宁不自在地后退了一步:“可能会有一点小。”
“没事,应该能穿进。”庄延摸了摸指尖,笑意更深,“我会记得还你的,就下次你给我送外套的时候吧。”
谢宁微微低头,应道:“……好。”
506的门很快关上了。
庄延把谢宁的外套穿上,果然暖和了很多。
他低头嗅了嗅,外套确实是刚洗过的,带着一股干净清爽的味道。
就像是谢宁给他的感觉。
一个安安净净的,有点可爱的小学弟。
他摸出手机,翻到通讯录新增的联系人里。
谢宁。
庄延看了一会,忍不住失笑。
原来他就是谢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