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李警官的声音有些许失真:“余先生,我们查到了一个关键线索。”
余缺轻“嗯”了一声:“和我有关?”
上次两人联系,还是在他向警方提起对温家怀疑的时候。
因为温氏集团涉猎甚广,旗下虽然的确有专为有钱人服务的私人医院,但实际在首轮清查医院时,并未查出任何违规行为,李警官便将警力重心放在了闹出“真假少爷”、被豪门嗤笑的那个暴发户家族身上。
现在来电,不仅是确定了对方和天机楼的关联,还因为在这起案件中,他们发现了一个之前被屡次忽略的线索。
这一次,李警官也难得披露了一些案件的细节,随着他的话,余缺的步子不急不缓,慢慢停到了办公室的落地窗前。隔着透明的玻璃望向远方,原本艳阳高照的天空,不知何时已经积蓄起了黑云。
整座城市被笼罩上阴暗云层压得格外低沉,电话中,李警官的话音也带着迟疑和沉重,最终,他叹出了长长的一口气:“我说了这么多,其实也是想让你有点心理准备,毕竟……”
窗外,巨大的闪电忽然劈下,“轰隆”的雷声宛如巨石炸裂,玻璃震颤,人的耳膜几乎要被击穿。
同一时间,温氏集团的顶楼办公室内,炸裂的雷声中,温瑞猛地抬起脸,呼吸急促,眼睛圆睁了几秒。
缓慢地深呼吸几次后,他才意识到自己正坐在办公桌前,面前的电脑还是开启状态,桌面上散乱地放着一沓文件,右下方签署字迹的位置仅仅写出了一个“温”,后面直接拉出了黑色长线。
——他在批阅文件的间隙睡着了。
温瑞闭了闭眼,摸了把自己的额头,满手都是冷汗。接着,像是在急着确认些什么,他把视线转移向腕表,金色的指针不急不缓地发出“咔咔”声,时间仅仅过去6分钟。
6分钟,他竟然有种已经睡过去几天的错觉。
不,或许不该说是错觉。
那些虚无的画面已经变得越来越趋近真实,处于梦中时,他总是一无所觉的做着自己的事,直到周围慢慢变得怪异,变得恐惧和压抑。现实和现实的唯一区分,好像只剩下手上的腕表:梦境中,腕表的指针不会有一格变动。但这个讯息渐渐变得无用了,一开始他还能在看到腕表时意识到那是梦,从而清醒,但现在他即使看见了,也无法将这个念头和意识连接。
这实在令人心悸。
温瑞脸上显露出疲惫,他单手撑着额头,努力想要把注意力放回到文件上。
门在此时被打开,助理端进来一杯泡好的咖啡。他话都不想说,只用笔点了点桌面。
淡淡的咖啡香气中,白色的瓷杯被放下,但在轻轻的一声“喀”后,杯子忽然四分五裂,滚烫的液体漫过文件,直接流向了他的腿,烫得他当场就跳起来,一边拍打一边怒喝道:“你在做什么?!”
“非常抱歉呢温总……”
温瑞的视线不受控地上移,面前和自己朝夕相处的助理,脸上挂着如出一辙的微笑,但随着他的话,他熟悉的面孔上,开始宛如蜡油一般融化,从嘴角开始,五官迅速向下溶解。
这诡异的一幕让他想要惊叫,但喉咙却像是被谁掐住了一般,用尽全力也无法发出声音。
此时,耳边突然再度传来助理的呼唤声,温瑞身体猛地一抖,差点从椅子中栽倒。
“温总?你还好吗?”
桌面还是那个桌面,电脑上的页面和之前一模一样,文件略微散乱,旁边还放着刚刚泡好的咖啡。唯一不同的,是自己背上披着毛毯,助理的脸也是完好的,此时正关切地看着他:“温总?抱歉,我是看您睡着时身体在发抖。”
“您这几天一直没休息好,不然今天就回家休息吧?路上顺便去医院检查一下。”
他听不见助理的话,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钟表也不能代表真实了。
缓了好一会儿,温瑞才算冷静下来,他揉了下眉心:“没事。”
站起来尝了口咖啡,醇香的味道没入齿间,真切的温度,渐渐驱散了心中那股隐隐的不安。
——这是现实,真切的现实。
助理还是觉得他状态不好,以前的温总别说疲惫了,连续熬夜看着还跟年轻人似的,现在却眼下青黑,还几次在车上或者办公室睡着了。基于此,助理诚恳的建议道:“您真的可以休息一下,公司这边……”
温瑞打断了他的话:“慕寒在做什么?”“蒋家的小女儿今天突然来拜访,想必此时是在接待她。”蒋家就是和他们定下婚约的那家,温慕寒和对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无论是基于情谊还是基于二者的婚约,温慕寒肯定不能撂下她不管。但整个公司的人也知道,温慕寒将“新欢”也安置在办公室。
闻言,温瑞不咸不淡的应了一声,又问:“之前吩咐他的事办得怎么样?”
助理:“在正常推进……”
“那就是没有进展。”温瑞语气冷硬地放下咖啡杯。
助理还尝试着劝导说,现在时间才过去不久,在针对余缺公司的事上暂时没能有所进展是正常的。这事本也没那么容易完成——对方公司还未上市,又几乎是自己全资,外界想要攻破总得先找到破绽。
其实这些道理温瑞都懂,但不妨碍他对温慕寒失望。时间不等人,现今他面临无时不刻都在纠缠的梦境,甚至对睡觉都产生了恐惧,假如事态越来越严重,接班人却还拘泥于情爱……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他扬手让人离开。
这个家,到底还是得自己撑起来。
办公室的门关上后,温瑞拿出手机,在键盘上拨出了那串烂熟于心的数字。屋外雷电时不时劈下,却始终没有雨落下来,他看着外面阴沉的天空,刚一接通,就郑重开口:“何大师,是我。”
听筒里的声音有些怪,像是音频被干扰了一般:“不是说过,除非必要,不要给我打电话过来。”
“抱歉,”温瑞低下眼睛,看着墙角的绿色植株:“我是想问,那件事能不能提前做。”
“之前不是商议过,他八字特殊,不要着急。”
温瑞语气稍有些快:“何大师,不是我着急,是这几天总是在做噩梦……”
那边冷嗤了一声:“都这么多年了,你今天才做噩梦?”
“我……”
屋内在通话,屋外,离开了办公室的助理还是觉得老板状态不佳,思来想去,主动给温家的宅邸打去了电话。
同样是淮市,因为距离稍远,温家的宅邸处,雨已经落了下来。
淡雅色调的清新外墙上,茂密的爬山虎在风雨中被淋出“簌簌”的声响,雨天光线阴暗,屋内已经点亮了柔和的灯光。穿着制服的男男女女在房间里各自忙碌,有些在擦拭地板,有些在整理高挑的书架,一切井然有序。
大厅里,一个制服样式略微不同的中年女性,正将手中沾着水珠的鲜花放进花瓶,突兀的电话铃声在身旁响起,她伸手接通:“您好,请问找谁?”
“夫人在午睡,有事我会转告她。”
“嗯……好的,再见。”
她放下花枝,走向厨房:“夫人的红茶煮好了吗?”
二楼卧室。
作为话题中心的寒栀,此时正处于睡梦中。
华贵的大床,柔软的面料,近乎包裹似的睡梦环境。一切看起来那么安静祥和,但她却觉得自己的身体在下陷,四周的被料好像在慢慢将她合拢,呼吸也被淹没。
在一阵恐惧的窒息中,她终于从梦中惊醒。
喘息了片刻,又在床上静静盯了一会儿天花板,寒栀终于慢慢坐起来。此时她脑子里宛如一团浆糊,习惯性地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呼吸了一下清新空气。
心好像终于静下了几分。
随手打开旁边的留声机,舒缓的乐音,播放出柴可夫斯基的《天鹅湖》序曲。寒栀歪坐在梳妆台前,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缓慢地用梳子整理发丝。
看得久了,镜子里的自己好像都变得陌生。
寒栀别过眼睛,打开下面的抽屉。一格格的,摆满了琳琅满目的珠饰,凑在一起,显得格外华贵。她用手指轻轻抚摸过去,在尽头处,触碰到了一个紧闭的盒子。
打开来看,红色的丝绒布里,静静躺着一枚漂亮的祖母绿胸针。
这曾是她少女时期最想要的胸针,光这颗祖母绿的宝石,单独售价就高达3.1亿。当然,它的华贵,不仅代表了金钱的价值,更是温家对她的认可。她在和温瑞恋爱之后,曾无数次的想:我要得到它。
现在它就静静地躺在这里,和其它的珠宝首饰没什么不同。
仔细想想,在得到后,她好像也只戴了两次,之后就一直放在了盒子里。
就好像和那些璀璨的、漂亮的珠宝一样,是属于少女时期她做的一场美丽幻梦。等梦实现,触及到现实后,一切好像就变得没有那么珍贵了。反而是为了得到它,她失去了很多。
可即使如此,再来一次,难道自己会放弃它吗?寒栀缓缓伸手,从盒子里拿出胸针,用指腹轻轻地抚摸。漂亮的宝石,漂亮的设计,就连背面……
翻过来,看见上面尖锐的针头,她忽然鬼使神差地将其拿起,接着狠狠刺进了自己的手腕。
血珠很快冒出,疼痛传递进脑海,她脸上却浮现出一丝笑,再次用力的扎下去。
尖针彻底穿透皮肉,鲜血淋漓,门口传来瓷器碎裂的声音。
“夫人,您这是做什么?!”
端着红茶的女管家刚好推门进来,杯子吓得直接掉落在地,红茶泼在了地上,碎瓷片到处都是,但她来不及收拾,二步并作两步,上前将寒栀手里的东西夺下来,接着一边用旁边的纸巾为她擦拭血迹,一边对门口大喊着其余人进来。
被强行按住手的寒栀有些错愕,她看向自己手腕,掩饰地将手抽回:“我只是不小心……”话没能说下去,刚刚的画面,女管家看得是清清楚楚,此时眼神既是担忧又带着责怪。
兵荒马乱了好一阵,来得几个人替她简单处理后,女管家出门就给家庭医生打去了电话:“夫人的抑郁症或许复发了,您过来看一下,嗯,经过是这样的……”
下午的时候,没能成功说服何大师的温瑞正在头疼自己该怎么做,突然接到妻子可能抑郁症发作的消息,拿着外套就想离开。可临到门口,他忽然出声询问:“是什么时候发生的?”
得知是在午睡之后,温瑞心中那股不安越来越强,直接挂断了电话。
他对应上了自己的噩梦。
寒栀是个爱把什么事都憋在心里的人,自从得了抑郁症后,他同样不喜欢把一些惹人心烦的事告诉她,这很可能导致了两人的信息错位:妻子为了不让他担心,或者暂时没发觉出噩梦的蹊跷,没有对他说。
他同样因为不想让妻子担心,没有把自己身上的事告诉她。
假如猜测没错,那他们俩都陷入了噩梦。
这种情况,又是这个时机。假如只是自己一个人,那还可能是他压力太大,久违的良心发作,受到内心的谴责,但加上寒栀,绝不会有那么巧!
这也让温瑞无法不怀疑,余缺那边也有了和何大师一样的高人!
玄学这东西本就离奇,他自己是见过实际威力的。现今两人已经是死仇,对方想用同样玄学的方式,神不知鬼不觉的杀死他们,实在是正常。
关心则乱,此时再想到妻子抑郁症已经发作,指不定下次噩梦后,就会自杀成功,温瑞已经顾不得何大师的嘱咐。他在房间内焦急地来回踱步,思考再二后,用内线让下属进来:“我要你帮我找个人,要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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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这场雷雨来得急,去得慢,快到下班的时候,窗外还缓慢地落着雨珠。
余缺正处理文件,林秘书推门进来,同时拿出了一沓资料。
之前遇见的那个给公司发财树浇开水的高盶,已经被他调查清楚了,其实是他们竞争对手,也就是《新中世纪》背后、北极光互娱的高总的儿子。
林秘书语气微妙:“这位,嗯……和高总性格迥异。”这话实在是委婉了,要直说的话,这个高盶看起来真的格外蠢,和他那位精明强干的父亲相差甚远。
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来公司上班后,就致力于在午休时间用开水浇发财树,在朋友圈吐槽食堂的饭难吃,各种劝身边的员工离职,说工资太低。
“大家都觉得他说话不着调,不怎么搭理,倒是管理机房的几个员工,高盶在努力打好关系。”说到这,林秘书是真的有些无语:“不过经过他的种种行为,我怀疑他是想给我们的机房断电。”
余缺眼神一言难尽:“……没人告诉他,这种重要的地方,都会有几套备用电源吗?”
林秘书一惯的表情都差点没绷住:“嗯……他应该的确不清楚。另外,他本来是想入职技术部门,但各个岗位都pass了,最后才去的客服部,工作做得也勉强,因为老被玩家投诉,绩效已经被扣得差不多了。”
见余缺不置可否,林秘书便问要不要让人直接走离职流程。
余缺:“直接给那位高总发消息吧,不用闹那么难看。”虽然对方这点破坏力,看着也做不了什么,但留着也不是办法,万一真闹出点什么,造成损失就不好了。
林秘书淡笑着称“是”。
之后一切如常,大家照例打卡下班。只是在余缺坐车回家途中,2247突然出声提醒:“有人在跟踪我们。”
回头一看,一辆黑色轿车果然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