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对于普通人,往往会有种高高在上的傲慢。熙姀如此,许多能力和修为不及她的低阶修士也是如此。就好像,被那些普通人恭恭敬敬地称呼一句“仙人”,他们就真的成了仙。
明明一样都是人。
“可笑,”余缺坐在客栈的三楼,支起的木窗外是繁盛的柳枝,他单手撑着侧脸,看向掌中被磨到棱角圆滑的狼头印章:“谁又比谁高贵?”
房间门突然被敲响,客栈小二高声道:“客官,您的朋友来了!”
思绪被打断,余缺将手心中的印章放置在桌面上:“请进。”
来的人是吴青。
余缺给得价码太高,这个交易吴家到底是应承了下来。为了能把事情做好,余缺交予了他们玉清圣尊的一些相关物品,包括个人标志的长笛,专门用来录制、且无法作假的留影石等等。
吴青:“据观察,墟雲殿那边已经有些坐不住了,熙姀飞升在即,他们联系了我们的管事,买走了那节长笛,还给钱想将消息压下去。”吴家虽然在明面上卖了对方一个面子,都一一照做,但实际在有心操作下,玉清圣尊还活着的消息已经扩散开来。
“想必过不了多久,熙姀就能知道这个消息。”
余缺点头:“好的,辛苦。”
两人就具体的事项又聊了一会儿L,中间小二来上了一次茶水。
末了,吴青才感叹道:“这么一布置,别说别人,我都要相信玉清圣尊没死了。”当初那两人的爱恨纠葛,还在修真界出了不少虐恋情深的画本子来着,男方忘恩负义,亲手杀自己道侣,结果熙姀濒死时,反而爆发出强大的力量,反杀了对方,玉清圣尊命灯当时就灭了。
余缺浅抿了一口热茶:“你又没看现场,怎么知道他那时候真死了?”
“命灯都灭了,看不看现场……”说着话,吴青忽然狐疑地看向余缺:“不是吧?难道他真的没死?!”
余缺放下茶盏,笑得有些意味深长。
对视了片刻后,吴用咽了口唾沫:“我就说,你怎么敢直接对上神机玄女,原来玉清圣尊还活着!”能在墟雲殿那种天才堆里成为拔尖的一个,这位也是惊才艳艳的天才,对上熙姀也不遑多让啊。更何况还有之前的死仇,想要在对方飞升前了结仇怨,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余缺神情不变:“他是我特殊的帮手。”
吴青得到这个消息,立马想站起来,但想了想,又坐下了。接下来就是无所谓的闲扯,吴青明显对余缺的态度比之前更恭敬了几分,看见桌面上被放置的狼头印章,都随口夸耀:“虽然豪无灵气,但看上面的纹路,也相当别致。”
这枚印章的形象和普通盖在纸页上的印章不同,身体较薄,面积又较大,与其说是印章,不如说是在石头上,雕刻出了一个威风凛凛的狼头形象符号。它其实也是能盖的,沾些印泥,压在纸页上,会呈现出大半个拳头大小的狼头形状。
余缺视线也落在了印章上,他淡淡地“嗯”了一声。见人不打算说下去,吴青也就没有继续这个话题,后面又待了一会儿L,约了下次见面的时间,他才推门离去。
房门关闭的间隙,金色光团跟在他身后,许久之后才从窗外回来,声音有些气鼓鼓的:“他把刚刚和你说话的一幕录制了留影石,传给吴家了。”
余缺可有可无的“嗯”了一声。
光团气咻咻地从空中坠了下来,在桌面上打滚:“他们好烦,真的好烦!”
“再忍耐一下。”余缺不知道是说给2247听,还是说给自己听,他慢慢地将那枚印章拿起来:“用不了多久了。”
一切都井然有序地进行。
在最后一次吴青来拜访回复时,余缺先行离开,不紧不慢地前往了自己一开始就定好的地方:碧海潮。
坐在飞舟里,透过窗看外面层层叠叠的云海,微风拂过,太阳耀眼的金光倾泻过来,余缺举起印章,盖住了太阳的轮廓。时间越是临近,他的情绪越是平静,但相对应的,他越来越频繁地想起余珍。
这枚印章,其实是余珍给他雕出来的小玩意儿L。
极为普通的材质,路边随处可见的青石,硬度并不算高,雕工也算不上太好。类似的东西,余缺曾堆起一座小山,但因为当时回蓝星的时候情况紧急,其余的都掉了,只剩下这一个。
他有些珍惜地摸了摸。
在余缺打比赛之前,两个人的生活并不怎么宽裕。那时余缺也着急过,因为姐姐很辛苦,侍弄田地的钱拿去交租,最后往往剩不下多少,她总得想办法补贴家用。
像绣活一类的,余珍是不会的,她母亲早亡,没有人教她,反而因为隔壁住着个木匠,耳濡目染学了一点。可惜她想做木匠,别人也不愿意,嫌她一个女人,力气不如田地里的庄稼汉子,不能跟着去山里往外运木头。
后来也不知她是从哪儿L学到了做糖糕的手艺,稍有空闲,就做了去集市上卖。那时候,余缺总会跟着一起去,他当时个子还矮,看着很小的一个人,挨挤在余珍身边,手里常常被塞了一个温热的包子或者馒头,吃得脸颊鼓鼓。
忙起来的时候,余珍往往会顾不上他,余缺和别的小孩不一样,他不会觉得坐在旁边难受,不会想要跑出去玩,每次都只是乖乖坐在矮凳上,糖糕吃完了,就拿着没蘸水的毛笔,在裤子上一笔一划的描。
他长得好看,跟余珍住一起后小脸明显圆了很多,严肃着脸描字时,看着就格外可爱。每每有过路的大人看见他,买东西的时候会夸他两句,听到话,余珍嘴上谦虚,脸却笑得格外灿烂,转头就夸余缺是家里的小貔貅——招财。
快下市的时候,人流量就小了些,大家都是出来做生意的,能卖尽量都卖,东西便宜点也想卖出去,至少不要亏本。
对面摊位是卖木质玩具的,余珍把收到的铜板数了又数,用手帕包起来,抬头正好看见别人家的孩子在买玩具。大人不想买,小孩就哇哇地哭,四周的人纷纷侧目,一起看着那皮猴被揍屁股。
最后孩子打着哭嗝被抱起来,手里拿着自己想要的玩具,两道交错的人影慢慢离去了。
余珍看了一会儿L后,忽然把钱拨出一些,拉着余缺的手走到玩具摊前:“我们也看看玩具,嗯……有可爱的马,羊,兔子,还有老虎呢,你喜欢哪一个?”
见客人上门,摊主麻利地介绍起来,拿起一个小马,不知怎么弄的,马腿竟然能随着手活动。“还有这个,羊还会吃草!”摊主又演示了一下两个玩具的张嘴和合嘴:“旁边的小兔子也不错!”
余缺没有过玩具,福利院当时能保障吃穿都实属不易,玩具虽然有人捐赠过,但为数不多的几个,是大家共有的公共财产。现在突然看见这些,他小手扒在摊位的木沿上,津津有味的往摊主手上瞧。旁边的余珍笑着揉他的发顶:“我们小鱼想要哪一个?”
每个都很有趣,为了照顾孩子的童心,造型憨态可掬,还会动,多新奇啊。余缺每个都看了,最后指了指那个最小的兔子:“这个多少钱?”
摊主笑得灿烈:“承蒙照顾,四十个铜板。”
余珍还准备讲讲价,余缺拉着她的衣袖将人往回拽:“好贵啊,我不要了,姐姐。”
余珍:“只买一个,没关系的。”
但是余缺数着手指:“买一个玩具,姐姐就要卖二十多个糖糕……”
余缺太懂事了,他总是这么懂事。
有时候,余珍都不知道,是自己在养育一个弟弟,还是余缺在养育那个从未体会过家庭温暖的自己。每次看到他从各种细枝末节,来为自己这个姐姐着想,想要她开心,担心她辛苦,余珍就有种难以言喻的触动。
就像那句话说的:爱是常觉亏欠。
不知不觉,余珍在余缺身上倾注了更多的爱,但她仍旧觉得自己做得还不够,别人家小孩有的,她都想给。而反过来,余缺也一直对她这个姐姐觉得亏欠,他最开始不想长大,后来又迫不及待地想要长大,因为见到了余珍的辛苦,因为他想要分担这份辛苦。
那时,两人在玩具摊前磨蹭了很久,和别家的不一样,是作为大人的余珍坚持要买一个。摊主见余缺执拗,最后从底下的格子里拿出来一个有瑕疵的狼,能动,但因为选料的问题,后半身不好看,做的时候还出了点小差错,不甚精美:“这个不挣钱,你给八个铜板,算是给我讨个好意头。”
余珍其实不愿意,她觉得有瑕疵的不好,但余缺说“我就喜欢这个”,那八个铜板还是给出去了。
玩具到手,余缺一直当宝贝收着,他并不清楚,余珍心里一直想弥补这份属于玩具的遗憾。
她也会刻家具上的雕花,只是不甚精巧,且玩具这东西又小,相对来说更费功夫。于是闲暇了,会随手拿点树枝试手。
终于做成了几个,卖相并不算好,但余缺总是很高兴,像是拿到宝物一样。
后面余珍的手艺渐渐进步,材料也从木质拓展到了青石,余缺身量见长,收到的东西虽然材质上还是普通的,但种类已经多种多样。兔子、老虎、狼……应有尽有。
因为余缺学了字画,这些小玩意儿L的种类也就拓展到了印章上。从普通的小鱼,到现在余缺手上的这种,印一下出现一个较大的图案,样式极多。
她灵感一般是周围的东西,这枚雕出狼头形状的印章,是余珍看到余缺画了当地特有的赤狼,才看着图样,慢慢雕刻出来的。
可惜现在只有这一个了。
余缺看了这枚印章半晌,慢慢垂下手。
他在桌面铺开宣纸,拿起毛笔,在上面写下了行云流水的两行字: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接着拿起印章,沾染上旁边的红泥,重重按在了文字右下角。
一个威风凛凛的红色狼头,清晰地印在了纸面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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碧海潮是个景色极优美的地方。
连绵起伏的山峦,往外延伸出宛如裙边一样白金色的沙砾,淡蓝色的海水不断往沙滩上冲刷,高高生长的椰子树上面坠满了饱满的绿色果实,空气湿热微咸,海浪声低沉悦耳。
余缺寻了一处稍有些树荫的礁石,漫不经心地擦拭自己的刀刃。几个马甲散落在他身边,苏西沉同样在拭剑,白色的发丝被海风略微撩起。许烬单手枕在脑后,他挨本体最近,另一只手按在了余缺的腰际。
罗摩坐在礁石上,正慢条斯理地查看自己时不时异化成白骨的手。司妄身体已经显现出蛇类的一半本体,尾巴尖下意识圈住了本体的脚腕。沈玦稍微离得远一点,正眉目沉郁地听着下属的汇报:“我知道了。”
熙姀来了。
比想象得更快一些。或许是因为强行对吴青搜魂,得知了某些信息,有些激动?也或许是懒得等下属,单独行事比较快?毕竟,听消息说,那位吴家的继承人身体好像全都废了,墟雲殿的人在和他们交涉。
又等了几个时辰,夕阳下沉,整片天空都被瑰丽的云朵点燃。余缺定定看了一会儿L天空后,忽然开口道:“你来了。”
“别废话,”熙姀从空中降下,一步步踩在湿润的沙砾上,眼里的杀意极其浓厚:“告诉我,他在哪儿L?!”
余缺回头,看见淡金色的夕阳蔓延那张属于余珍的脸上,鲜红的衣裙在阳光中折射出瑰丽的色泽,她手腕和脚腕都戴着金色腕镯,身后的披帛在空中飘荡,眉心描出烈焰般的花纹,华丽到极致,耀眼到了极致,好像那些坠在她身上的珠宝,在和她美丽的容颜一起泛光。
但这些荣光,这些珠饰,甚至包括她那身极高的修为,都本该是余珍的。
黑色的长刀缓缓抽出,在夕阳的余晖中反射出银白的光。余缺眼中显露出同样的杀意,面上却露出一个笑:“神机玄女,我等你很久了。”
“狂妄。”
感觉到了对方的战意,熙姀面色不耐,她举起手中的剑,直直刺了过来。
这是风驰电掣的一剑,锋利的剑气和蔓延到地面的海浪相撞,水花被剑气撕裂,甚至来不及成为白色的浪花,就宛如万千碎玉在空中流荡。余缺心随意动,和所有马甲一起散开,身下的礁石迎面与剑气相接,被从中间撕开一道五指宽的裂缝,接着,其余部分也纷纷炸裂。
无数的碎石往海滩和水里坠落,余缺的几个马甲就宛如他的影子,心随意动,不发一言,一起从几个不同的方向对熙姀进行围攻。
刀剑等各色武器相击,不时发出“铮”的声响,余缺的身影宛如鬼魅,不,或许说,这几人攻击的感觉,因为过于密不透风显得浑然一体,才给人无法琢磨的鬼魅之感。
但这到底只是几个才合体期的修士罢了,熙姀心中那股不耐烦的感觉更强了些,属于渡劫期的威压如同潮水般涌出,迫使几人动作凝滞。紧接着,她攻击的方式倏地凌厉了很多,一道冷冷的剑光刺出,她周身萦绕着似云似雾的金光,仿佛搅碎了这片金色的夕阳,攻击裹挟着凛冽的杀意。
高阶的法衣在她面前如同薄纸,几人身上很快被割出大小不一的伤口。但几个马甲却不闪不避,唯有余缺手中的长刀随着指尖微微外拨,如柳絮随风,就这么顺着熙姀的攻势,宛如拂尘扫雪般掠了过去。
锋利的刀刃,在空中割去了熙姀的一缕发丝。
黑色的发丝缓缓下坠,宛如正在捕猎的蜘蛛吐出了一口蛛丝。熙姀终于意识到了余缺的古怪,不止是几人宛如一体的攻击,更怪异的是,周围这几个男人好像即使现在死在她剑下,只要余缺能刺中她,也心甘情愿当这个踏脚石。他们亲密地过分。
熙姀眼中先是突然浮现出一丝疑惑,紧接着是厌恶。自师兄对她刀剑相向后,她就不想看见外人出现这种亲密,现在看见这个场景,更加让她无法再忍耐下去。
夕阳完全下沉,天空中只剩下一点微末的余晖。在又一次刀剑相击后,余缺的刀被振得脱手,摔在了沙滩上,还没来得及爬起来,他就被熙姀居高临下地一剑刺中胸膛,钉进地面。
熙姀单脚踩在他试图动弹的手腕上,居高临下地,用一种极为蔑视和厌恶的目光看着他:“他人呢?不是说他是你的帮手吗?你都要死了,他还不出来?”说着话,熙姀将剑再次往下送了几分。
很疼,整个胸腔里宛如被炸开一样疼,呼吸宛如刀割。余缺偏头吐了口血,不远处,几个马甲神色阴沉,各自带着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停在了原地。
“说话!”
熙姀很不耐烦,空气里有股浓烈的血腥气,她眼中的厌恶和烦躁几乎快溢了出来,见余缺不开口,她干脆脚尖用力,直接碾碎了余缺的腕骨。
一瞬间,清晰的骨裂声传出,余缺本就疼得发白的脸色多了些虚汗,但他没叫出一声痛,反而是笑了一声:“我之前想过很多次,我也许永远也赶不上你进阶的速度,我也许会死在你手里,那我到时候要怎么办。”
“就凭你?”熙姀嗤笑:“蝼蚁就是蝼蚁,也敢妄想和我比肩!”
余缺不在意她的嘲讽,看起来有点像是在自说自话:“不仅如此,我还想过,哪怕我赶上了你,哪怕我真能杀了你,但你直接去死,其实也不能平息我心头的愤恨。”
熙姀不至于因为这些话生气,但也不愿意再听他说些废话,手下愈发用力,锋利的剑刃下流淌出更多血液:“说完了吗?他在哪!”她的耐心已经告罄,假如再没有答案,那就直接去死好了!
“所以……”余缺缓缓地转头看她,视线相接,他满是血污的脸上,露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听闻玉清圣尊和神机玄女,是天上地下都难得的一段良缘?”
一股莫名的不详预感忽然萦绕在心头,熙姀有一瞬间想到了什么,但很快又强行压下。看见他脸上的笑,她低下身子,单手掐住了余缺的脖颈,咬牙道:“你在找死?”此时的余缺口鼻都是血迹,脖颈被掐得太过,窒息感让他整个面部都在充血,但他反而将嘴角的笑意越拉越大:“看来,你竟然还在恨他?真可笑,你甚至都不知道,他到底有多爱你。”
这话让脖颈上的手愈发收拢,稀薄的空气和大量失血,让余缺眼前开始眩晕,他像是被扔到岸上的濒死的鱼,努力地张合嘴唇:“他不惜用他的一切给你铺路,包括他的资源,他的名誉,他的生命,就为了能让你活下去。”
“熙姀,你师兄把他所有能献祭的部分都献祭了进去,你却以为他背叛了你,只剩下对他的憎恨。”
“他可真是可怜。”
她该质疑的。
但余缺的话,让昔日的种种再度浮现在熙姀的眼前,还有当时师兄死前那仿佛解脱、又仿佛得偿所愿的目光,那些突然的转变,一切细枝末节讲不通的地方,全部涌入脑海。一直高高在上的神机玄女,此时面部隐隐有些扭曲,眼球充血:“你想骗我?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但她的手却下意识松了下来。
终于能呼吸氧气,余缺偏着头咳嗽了好几声,血液再度涌出,而他眼神异常冰冷:“因为他注定是你的心魔劫,因为他看到了你的结局,因为他知道你会死于飞升途中。所以才想办法,要你对他死心,要保障你飞升之路的平顺,为此,还给你准备好了一具极为契合、天赋相同的身体。”
“不然你以为,当时你身躯破碎,刚刚死亡,附近怎么会刚好有一个和之前天赋近乎一模一样的凡人在?”
“你难道就没怀疑过,这是哪儿L来的巧合?”
熙姀的表情像是完全楞住了,她颓丧的跌坐在旁边,颤抖地看向自己的手,像是透过这双手看到了昔日杀死爱人的场景,那双通红的眼睛里,忽然掉下一滴泪来:“我不信,怎么可能呢……师兄……”
直到泪水砸落在手背上,熙姀才忽然惊醒,她再度揪住了余缺的衣领:“他在哪儿L,你是不是做了什么?!”
“我能做什么?”余缺脸上露出带着血腥气的笑:“我只是一个蝼蚁而已。”
他们之间,是多么令人感动的爱情啊!
一个即使面临飞升劫,也无法放下对方,提着剑单枪匹马先出来找人。另一个更加情深义重,情愿背负骂名和罪责,也要为了爱人牺牲和成全。
这感天动地的真爱里,余缺和余珍只是蝼蚁。余珍不过是一具供熙姀使用的躯壳,余缺不过是一个连修行资质都没有的废物,他们的反抗,他们的痛苦,仅仅是他们华丽衣裙裙摆下的一点灰尘。
熙姀简直要疯了:“我师兄到底在哪里?!说话!”她揪着他的衣领,一个用力,将余缺脑袋用力嗑在了近处的一个尖锐的碎石上。
毫不留情地撞击,余缺头部宛如被利刃凿开了一个大洞,眩晕涌入,更多的血液开始涌出,他身体发冷,呛咳了几声,纤长的睫毛上都沾湿成了一缕一缕,看着像是脱力了,只能缓慢地,缓缓地眨动着眼睛:“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在向我求救。”
熙姀回神后,手中颤抖,试图伸手将拇指按在余缺的眉心,进行搜魂。但此时,她又莫名生出了些许的胆怯。她既怕余缺说的是假的,这些话都只是他死前为了看她的笑话,也怕余缺说的是真的,因为倘若是真的,那她的师兄恐怕……
余缺似乎没看出她的打算以及犹豫,他眼尾已经往下晕染出一行血迹,瞳孔微微发散:“他是真的爱你,怎么会有人这么蠢,又这么爱你。我遇见他的时候,他当时太虚弱了,祈求我救他的声音小到根本听不见,手里却一直握着一块碎得只剩小半的玉佩。”
“锋利的边缘把他的手割破了,但我想给他取下来,他的手握的太紧,根本做不到。”
那是他们定情的玉佩,后来在那次大战时碎了。
这种细节,外人根本不会知晓。熙姀此时已信了大半,但口中依旧有些不敢相信,颤抖着手指,迟迟无法按在余缺的眉心。
余缺努力地转动眼球,看向她,脸上露出淡淡的笑,仿佛是宽慰:“你想看?那就看吧。不看的话,等我死了,你一定会后悔。”
他真的快死了,血液大量流失,拼杀时内部的重创,浑身都宛如一个血人。熙姀能感觉到,他的生命在不断流失,他的灵魂因为刚刚的重创在不断消弭,真到了最后一刻,那时想看就真的没机会了。
她双眼赤红,呼吸颤抖,染血的手指最终还是按在了余缺的眉心。
神识进入他人领域,强行对他人的记忆进行查看,是为搜魂。但这个过程需要神识比对方强大,倘若低阶修士对高阶修士尝试,就往往会因为神识不够,搜魂不成,反被反噬。熙姀以为,此时余缺已经要死了,而且不论是修为还是其它,进行搜魂都该很顺利。
但没想到的是,她探查进去,神识触及到的,是一片无尽的虚空和黑暗。没能坚持一息,熙姀就猛地吐出一口鲜血,诧异地看向余缺——怎么会?这个人的神识,怎么会这么强,比渡劫期的自己都要强?
没看到想看的画面,她心有不甘,再次尝试,这次反噬得更加严重,她口腔里都是血腥。
余缺还是那副淡笑的模样:“不看吗?”
熙姀咬牙,再次探查过去。
这次很顺利,她一下就看到了其中关于师兄的画面。
那是两人大战之后,当时熙姀为了活下去,迅速在附近找到了余珍,开始尝试夺舍。
她没有回头,也就不知道,师兄眼里的爱意有多么深。修真界赫赫有名的玉清圣尊,高洁到染上一丝尘土都仿佛亵渎,却在生命的最后时间,一直深情的看着熙姀那具碎得不成样子的躯体,试图一点点的爬过去,他用颤抖的手,去够她的指尖,身后拖拽出来一片很长的血迹,最后狼狈地跌在尘土里,流下眼泪。
他努力地张合着唇,泪眼婆娑,喃喃地重复着五个字:“好好活下去。”他最大的愿望,就是她能活下去。
看到师兄狼狈到脸上的血泪和泥土混合一起,熙姀再也控制不住,悲怆地叫了声“师兄”。
汹涌的泪落了下来,但熙姀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眼中浮现出一点希冀——这段画面,余缺不可能看到现场,只可能是后来才看见的。那也就是说,当时大战后,玉清圣尊并没有死!
熙姀眼睛都亮了一度,完全没注意到,余缺脸上的笑好像带出了一丝甜。
当时玉清圣尊的确活了下来。真是可笑,这种为了所谓的挚爱,随意牺牲他人的人,竟然真的苟活了下来,以至于后面还遇见了余缺。
一开始,余缺其实并不知道他是谁,是打算救治的。伤口都包扎好了,却发现他在昏迷时手握碎玉,喃喃着熙姀的名字。当时,余缺对陌生人的怜悯完全消失——他直接就对人进行了搜魂,也是因此,才知道其中所有的隐情,这段记忆,才能被他所获取。
熙姀并不知道余缺在想什么,她在看到余缺救了自己师兄后,眼里的喜悦已经控制不住,但很快,她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因为下一个画面,就是玉清圣尊被余缺虐杀。
那个被客栈小二重新清洗、上药后,脆弱易碎的玉清圣尊,在搜魂之后,被余缺一刀一刀慢刀子割肉,进行凌迟。她的师兄疼到身体蜷缩,修为尽失无法反抗,只能用那双琉璃珠子一样的眼睛,盯着施暴者看,中间几度晕死过去,又被再度弄醒。
他狼狈地哭着求余缺给个痛快,余缺却露出带着血腥气的笑:“原来你也会疼?原来你也会怕?原来高高在上的修仙者,落在蝼蚁手里不能反抗的时候,也不过是另一个蝼蚁!”
熙姀眼睁睁看着这一幕,看着师兄在几度死亡的边缘被拉回,而余缺在对着他笑:“这才哪儿L到哪儿L,你们杀了我姐姐,光这点痛苦怎么够?”她眼泪都忘了落,看着那枚师兄至死都没放下的玉佩,被余缺用力的碾成碎渣,看着师兄眼神一下就灰败了下去。
身边,余缺的声音同步传入耳膜:“这一切,你怎么发现得这么晚呢?”
熙姀仿佛是关节腐朽的木偶,一点点的转动视线,看向余缺。
“要是早一点点,哪怕是你在那次离开的时候,能回头看一眼呢?”余缺眼中带着淡淡的嘲弄:“你师兄太蠢了,他所作的一切,没那么天衣无缝吧?你明明感觉到了,你明明觉得有些不对劲,但你还是那么轻易的相信了那个结局。”
“熙姀,你师兄的死,皆是拜你所赐。”
这一句话毕,熙姀神色忽然出现片刻的恍惚,不知何时已经变为夜色的天空,忽然酝酿起庞大的劫云。没有雷光预警,没有电闪雷鸣,就如同一团迷雾,猛地将她罩了进去。
是心魔劫。
熙姀周身开始浮现出昔日和师兄的景象,她完全忘了自己身在何方,置于何地,眼神直直望向了那个熟悉的面孔。与此同时,四周等待许久的马甲们终于有了动作,沈玦仰起下颌,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身上的境界,在一瞬间达到了和熙姀同等的渡劫期。
眼见着心魔形成,他身体倏地化为了一团烟雾,冲进了那团劫云。
这是之前余缺从未尝试过的举动,他以为天道或许会对他降下雷劫,但什么都没有。沈玦顺利地入侵了熙姀的心魔,开始编织出一幕幕痛击她心房的画面。
现实中,她脸上露出扭曲的痛苦神色,余缺努力地用左手召来了自己的刀,其余几人,一起拿着自己各自的武器。
“在余珍死后,我想过千百遍要怎么将你虐杀,但这都不足以泄我心头之恨。”余缺注视着她的脸,带血的面孔上,露出一个笑:“思前想后,失去至亲至爱的感觉,我必须要你体验一回。”
心魔幻境中,熙姀面对沈玦幻化成的玉清圣尊,在她露出欣慰的、充满恋慕的笑时,面前的爱人,忽然手拿长剑,刺穿了她的心脉。与此同时,现实中,余缺和其余马甲一起,一前一后,用武器刺向熙姀的心脏。
这一刻,余缺眼中迸发出强烈的、近乎绚烂的恨意:“现在,给我去死!”
身体的痛苦让熙姀短暂地挣脱了心魔幻境,她没想到余缺到现在都还没死,试图想要杀了他。可她自己的剑,却先一步穿过了她的咽喉,同属于渡劫期修为的沈玦,直接搅碎了那道剑口。
熙姀有些愣怔的往后看,只看到属于自己师兄的脸。鲜血涌出,她眼中浮现出不解:“师……兄?”
沈玦眼中露出恶意的笑:“师兄?仔细想来,你师兄看到的,属于你的结局,究竟是他,还是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