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意识到自己对人家一见钟情之后,林修竹突然就有些局促。
他停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郁棠不知道这个有些奇怪的陌生男人为什么突然停下了脚步,只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对方。
四目相对间,诵经声与人们小声交谈的声音消失了,空气凝滞,阳光里的尘埃都停在了半空中。
直到好友游走过来,把脑袋搭在了郁棠的肩膀上,娇柔的女声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
“他在瞅你唉。”他的好友绿腰撺掇道,“你去问问他,你瞅啥呢?”
绿腰长了一颗好看的脑袋,眉目如画,长发飘飘,但连接着女人脑袋的不是脖子,而是一条和脖子差不多粗的青色蛇尾。
蛇尾末端在地上一下下拍打着,像是在等着看什么好戏。
郁棠不打算按照好友说的话去问,但他还是站起了身,那轻轻搭在他肩膀上的美人头下巴一扬,滑落了下去。
不等郁棠向男人开口,缓过神儿来的林修竹已经走到了他面前。
林修竹掏出名片递给郁棠,又下意识正了正领带,开始介绍自己。
两人的开场白平平无奇,但意外谈得挺来,绿腰看这里已经没自己什么事儿了,就游走去了其他地方寻清净。
另一头,曹志新跟几个狐朋狗友约好了下次一起出去浪,就回过头来找落单的林修竹。
人很快就找到了,然而令曹志新不敢置信的是,他这位平时沉默寡言的好友此刻正在跟人滔滔不绝讲着话。
作为一个从小就以严格标准要求自己的别人家孩子,曹志新记忆里的林修竹就从来没这么不矜持过,恨不得长了八张嘴说个不停。
在发小被附身了,和发小在沉默中变态了中间,曹志新宁愿相信是自己疯了。
一个大活人站在旁边,哪怕是聊得再投缘的人也不得不停止了谈话,郁棠与林修竹齐刷刷地扭头看向曹志新。
这一看,曹志新本来紧张又惊恐的表情变成了春风拂面般的笑容。
只因那位跟林修竹说着话的青年实在太过好看了,谁见了都会心生好感,意志不坚定的都得心神荡漾一下。
再看青年右臂上的纱布,曹志新猜到了这就是林修竹那位素未蒙面的未婚妻。
曹志新心说你小子真是说一套做一套啊,但还不等他开口,礼堂内的哀乐忽然响起。
追悼会已经正式开始了,林修竹匆匆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目送着郁棠去了家属的位置,眼睛恨不得黏在人家身上。
由于今天还有其他行程,在追悼会结束后,林修竹没来得及好好跟郁棠告别,就匆匆和好友坐上来时的车返程了。
曹志新注意到好友一路都在沉默,又变成了平时那种沉默寡言、一本正经的模样。
对比之下,刚才姓林的那副要不是惦记着这里是追悼会场差点儿就要乐开花了的嘴脸,还真挺像是抽风了的。
曹志新忍不住好奇,问了一句:“你在想什么呢?”
“海岛。”林修竹给出了答案。
曹志新被搞得一头雾水:“什么海岛?”
林修竹双眼放空,说话的声音和语气都跟着轻柔了下来:“婚礼就在海岛上举办吧,到时候包一艘游轮。”
曹志新:“???”
曹志新一巴掌拍在林修竹腿上:“什么情况?你们这还是第一次见面吧,怎么在哪里结婚都想好了?!”
他故意翻出了林修竹自己说过的话:“你不是说娃娃亲是封建糟粕吗?”
林修竹面不改色道:“这只能说明我们很有缘分,不然怎么我们两家的长辈偏偏就想到了给我俩订娃娃亲。”
曹志新:“没有感情基础的婚姻是隐形的牢笼?”
林修竹:“感情是可以慢慢培养的。”
曹志新:“闪婚能有什么好结果?”
林修竹:“话不能这么说,很多事情放在不同人身上就是会有不一样的结果。”
曹志新:“……”
曹志新现在无话可说,只能默默在心里为自己发小捏了把汗。
没了耳边聒噪的声音,林修竹不受控制地回想起刚才跟郁棠相处时的一幕幕。
他在心里把郁棠的名字翻过来倒过去地打磨抛光。
郁棠,郁棠,郁棠……
*
郁棠不知道有人在心里跟念经似的默念着自己的名字,吴老太太的葬礼结束,天色不早,他跟父母与养兄一起回了家。
于家住在市郊的别墅区,不远处就是绵延起伏的怀岫山,风景秀丽,也没多少邻居,比较清静。
打开家门,就能看到家具上都贴满了纸条,白底黑字,上面标注着在这个家中生活要谨记于心的种种注意事项。
从进门起,于阳春、白雪和于厚望三人本来神情疲惫的脸上就挂起了弧度夸张的笑容。
遵循着纸条上最醒目的“一家人要相亲相爱”的规则,三个人互相为对方脱外套、拿拖鞋,对彼此嘘寒问暖、关心备至。
一家人四口,夫妻和睦,兄友弟恭,在暖色调的水晶灯光下上演着温馨又幸福的一幕幕。
吃过晚饭,郁棠乖乖巧巧地跟父母与哥哥一一道了晚安,脚步轻快地跑上了楼。
直到目送着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拐角,于阳春三人才敢松一口气,立刻与身边人离彼此十万八千里远。
郁棠回到自己房间,抱着枕头在床上滚了两圈,最后把脸埋在了抱枕里。
敲窗声响起,郁棠拉开窗帘,看到绿腰下半身缠在不远处的电线杆子上,上半身伸得又直又长,正拿脑袋敲玻璃。
郁棠跪坐在床上打开窗,跟好友打了声招呼,一只胳膊还搂着抱枕。
绿腰换了个新发型,是可爱的学生头,正在兴奋劲上,摇头晃脑分享自己的喜悦,时不时还要吐一吐分叉的舌头。
“你咋了?”很快,她看出了郁棠的心不在焉。
“我遇到了一个很特别的人。”郁棠很开心地说。
绿腰半眯着眼睛,一副情场老油条的八卦模样:“你喜欢上他了?”
“也许是。”说完,郁棠想了想,又有些不确定了。
他问:“喜欢一个人,是那种想要把他剖开,看看里面能不能装下自己的感觉吗?”
绿腰沉默了,绿腰答不上来,但绿腰感觉这个说法好像有哪里不对。
但好在郁棠没再追问,他的注意力被一条手机消息吸引走了。
绿腰看他回完消息就把手机丢到了一边,低着头有些害羞的模样,十分好奇:“谁的消息啊?”
“就是今天认识的那个人。”郁棠只把一双眼睛从抱枕里露了出来,声音也闷闷的,“他约我周末去吃饭看电影。”
感觉,有点小期待。
*
周末一大早,郁棠应约出门,他一眼就看到了开车在小区门口等候的林修竹。
两人去看了清晨场的电影,又打了保龄球,还去美术馆看了达·芬奇主题展,并且准时准点在午饭时间抵达约好的餐厅就餐。
午饭的地点在美术馆里面的一家艺术长廊餐厅,所有餐桌排列成一条直线,无数名画的投影在墙面上滚动,菜品也被做成了各种名画的样子,艺术氛围很浓。
不放心好友的绿腰全程跟在郁棠两人后面,在人和建筑物的影子里阴暗爬行。
然后,她就注意到了另一个戴着墨镜口罩、怎么看怎么可疑的家伙,也悄悄地跟在他们后头。
那正是同样来为好友提供场外援助的曹志新。
长廊餐厅十分火热,曹志新没有提前预订,只能坐在最靠近大门的角落位置,与林修竹二人隔了一段距离。
从他的角度只能看到林修竹的后背,郁棠的身影全被林修竹宽阔的肩背挡住了。
服务生开始上菜,曹志新刚给拼成《呐喊》造型的生鱼拼盘淋上酱汁,余光就瞧见一个绿色的影子一闪而过。
曹志新猛地抬起头,正好看到林修竹稍稍侧身,而坐在他对面的郁棠正拿胳膊肘把一颗女人的头往下压。
女人头“嗖”一下掉了下去,在地上滚了两圈,融进一个路过的服务生影子里,消失不见了。
曹志新:“……”
桌上的鱼生拼盘:《呐喊》.jpg
曹志新:呐喊.gif
曹志新使劲儿眨了两下眼,发现林修竹调整了坐姿,又把对面的人挡得严严实实的,地上也没有什么人头。
自己果然是被林修竹开窍这种事吓出幻觉来了吗?
曹志新一边往嘴里疯狂塞生鱼片一边这样想着。
吃完午饭,林修竹带着郁棠去附近的公园划船,还喝了下午茶,又赶在傍晚五点之前把人送回了家。
曹志新在出现幻觉后就没再跟着了,在听闻了林修竹这一下午的安排后,他实在怒其不争,直接打了电话过去。
“知道你没什么坏心思,可你俩第一次约会不过夜也就算了,怎么连个晚饭也不安排?”
夜间可是最适合谈情说爱的时间,就这样被白白浪费了,简直罪大恶极啊!
对此,林修竹给出解释:“他家里有规矩,晚上五点半必须全家人一起吃饭。”
“他们家的规矩这么严格啊?”曹志新直咋舌,还不忘追问,“对了,你们今天聊得怎么样,有什么进展?”
“我把两家婚约的事儿跟他说了。”林修竹也不隐瞒。
林修竹本就是为了两家婚约的事情去的,就算没有林老爷子在家里催婚,他也是要跟郁棠把话说清楚的。
手机这头的曹志新痛心疾首状:“糊涂啊!”
“人家二十出头年纪轻轻,你跟他谈结婚,还跟他谈什么指腹为婚的娃娃亲,一般人直接被你吓跑了好吗!”曹志新咬牙切齿,跟他分析利弊。
吴老太太心气儿高,于家和林家又多年不来往,郁棠未必知道婚约的事情,他如果第一次听说这事没准会被吓一跳。
可姓林的一上来就跟人谈什么结婚,而且对方怎么看都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那场面就像是在拐骗无知少年。
人家没骂上一句老流氓就已经很有涵养了啊。
曹志新后悔今天自己跑路太早,不然肯定会阻止姓林的走这步臭棋。
林修竹眉头微蹙:“他没跑。”
“那一定是顾及你的颜面才没直接跑。”曹志新皮笑肉不笑,“来来来,告诉我,你跟他说完这些,他是什么反应?”
曹志新深吸了一口气,打算不论等会儿听到什么都要往阴阳怪气方面去解释,全方位无死角嘲讽一下自己这位好友,让对方长长记性。
而林修竹一脸坦然,字字清晰道:“他说,行啊,那就结婚吧。”
曹志新:“你听听、你听听,这不就是……”
曹志新:“等等?”
曹志新:“他说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