调查局在得知这伙邪术师的目的是进入槐花乡后, 第一时间就联系了设立在云槐镇的调查局分部,派人前去查看。
可这个时候,被邪术师附身了的旅店怪谈已经进入了槐花乡,找到了那最后一口锁龙井。
一般只听说过祟物附身别人的,旅店怪谈从没想过还能搞一个反向操作。
那天,她回到了自己诞生的旅店,碰到了几个曾见过几面的祟物,一时得意忘形,把自己离开旅店去了一趟云槐镇旅游的事情跟对方炫耀了一通。
不久后,就有个邪术师找上了旅店怪谈。
虽然当时的旅店怪谈不知道这人到底要干嘛,但潜意识告诉她危险正在逼近,应该立即通知调查局。
可那个邪术师下手太快,她只来得及拨打调查局的电话,都没能把发生的事情跟接线员讲明白,就失去了意识。
等再有意识的时候,旅店怪谈就已经身处槐花乡了。
此时此刻,旅店怪谈看到自己身前是一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漆黑深井,身后是大功告成后陷入了疯癫的邪术师,头顶则是雷声阵阵的黑云。
有什么事情要发生了。
旅店怪谈在槐花乡游玩儿的时候也曾路过这口井,她能看得出里面封印了什么东西,当时只以为是什么作乱的祟物,并没有在意。
旅店怪谈梳理了一下思路,貌似就是这个邪术师附身在自己身上,控制着自己回到了槐花乡,躲过了众人的视线,来到此处毁掉了井口的封印。
在封印被揭开的那一刻,风云骤变,井中传出嗡嗡的震动,里面的东西就要出来了。
一种难言的恐惧攀爬至旅店怪谈的全身,远远高于人的感知力让她清晰地知道正在发生的绝对是毁灭性的灾难,可她除了颤抖什么也做不了。
正在这时,井底发出了一声嘶哑的长鸣,像是谁在惨叫。
旅店怪谈用最后的力气向后一跳,跌坐在地上,但也及时远离了井口。
就在她坐在地上的瞬间,一个长条状的东西从井里飞了出来,跃上了高空。
旅店怪谈抬头望去,惊呼出了声:“那是什么玩意儿!”
“祖师爷!是祖师爷!”
那个已经疯疯癫癫了的邪术师仰着脖子,朝着空中的长条状的巨大怪物挥舞着双臂,嘴巴咧成了骇人的弧度,口水顺着大张的嘴淌了下来。
“祖师爷要带我们一块儿飞升成仙了!”
邪术师高亢的声音戛然而止,在他说出最后一个字的时候,就被赶来的了尘道长等人按倒在地,再也不能反抗。
“这、这到底是什么!”旅店怪谈指了指天上的巨物,又指了指仍在躁动不安的井口,害怕与无措将她包裹,她咬着下嘴唇哭了出来。
她能感受得到,刚才从井里飞出去的东西并不是这一切恐惧的源头,真正恐怖的事情还没有出现在她的面前。
虽然只看了一眼,但旅店怪谈还是看清了,刚从井中飞出来的巨物长着一颗人的脑袋,那是一个蓄着长须的中年男人的脸。
但它的脖子连接着的却是一个如蛇一般细细长长的身体,可那并不是蛇,而是被扭曲、黏连在一起的、数不清的人的四肢组成的东西。
作为祟物,旅店怪谈也恐惧着那样模样骇人又强大的同类,但她知道那条在自己头顶盘旋的巨物并非不可战胜。
下一刻,她就瞧见了那个怪物被另一条人首蛇身的巨大祟物给缠住了。
那是绿腰。
旅店怪谈还记得,自己第一天来到槐花乡时,就是绿腰给自己当的导游,那时候绿腰还没变得这样巨大,但旅店怪谈不会认错她的脸。
“是那条恶龙!”了尘道长等人也认出了正跟绿腰厮打在一起的怪物的身份。
虽然大部分相关资料都被毁了,可联想到这是被封印在云槐镇的强大祟物,再看那长条状、远看就如同传说中的龙一般细长的身形,不难猜出对方的身份。
只见绿腰用自己的蛇身死死缠绕着那由肢体拼凑而成的恶龙身躯,少女的头颅则啃咬着那张长须男人的脸,完全是把对方压着打,还泄愤似的大口嚼着对方的血肉。
这场战斗明显胜负已分,从井里飞出来的怪物完全不是绿腰的对手。
可旅店怪谈却还是感受得到那无穷无尽的恐惧在朝自己袭来。
巨大的、绚烂多彩的、难以言喻的——
那口井中沉睡的某个东西也已经醒了。
调查学院的校长带着学校里一大半的在校生从首都赶来,她把旅店怪谈从地上扶了起来,让学生们先带对方去一旁做笔录,而她自己则盯着那口还在颤抖的古井。
“井里还有什么?”校长看向了跟自己一起来的同伴,她能感受到最大的危险绝不是即将从封印中出来的那些祟物。
了尘道长摇了摇头,这些年来,他一直驻守在云槐镇的分部,对槐花乡里有哪些怪谈了如指掌,却也不知道锁龙井的存在,更不知道里面到底有什么。
说话间,井内被封印了千年之久的祟物们一个个冒出头来,奔着向往已久的自由而去,各种奇形怪状的身躯从里面爬了出来。
这是时隔千年才迎来的重获自由的机会啊!
那些和恶龙一起被封印于此的祟物终于得到了解脱,发出尖锐的暴鸣,从井底奋力往上爬着。
然而这些祟物早就没有了理智,不管是人还是跟自己一样的祟,只要见到会动的东西就冲上去攻击。
今天能来到这里的都是身经百战的调查员,面对如潮水般向自己涌来的祟物也毫不畏惧。
而且,这里不仅有了尘道长和校长带来的调查员们,还有原本就生活在槐花乡中的大家。
眼瞅着大战一触即发,槐花乡的众人也赶到了战场,保卫自己的家园。
童子们指挥着没有战斗力的亡魂疏散,暂时躲到安全的地方去。
身高数米的嫁衣新娘揭开了自己的红盖头,无数酷似乌鸦的黑鸟从中飞出,声声泣血,追着那些跑出来的祟物啃食。
林二娘子手持一把软剑守在孩子们身边,胆敢上前来的祟物都被她一一斩杀,剑光划过,哀嚎遍野,她自己则没沾染上一点儿污秽。
场面很快就被控制住,就连天上那头散发着危险气息的恶龙也已经被绿腰折断了脖子,摔落在地上,只剩下本能地抽搐。
可是,那恐惧的感觉仍然没有散去。
像是旅店怪谈这样弱小的祟已经丧失了所有逃跑的欲望,她蹲坐在地上抱着脑袋,神志也在崩溃的边缘。
“那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是什么……”
强大如林二娘子等人,也不敢靠近那恐惧的源头,像是稍稍接近就会被那未知恐怖的所吞噬。
而灵感高的人则已经半疯,像是着迷了一般被井的最深处所吸引,甩开同伴就往井口冲去,是要一跃而下。
“别靠近那口井!”调查学院的校长抓住要跳井的调查员的衣领,一把将人甩飞了出去,“一组二组留下,其他人立刻撤离!”
危急时刻调查员们也井然有序,了尘道长看了一眼正准备撤退的众人,又去向槐花乡里的居民询问这井里到底是什么东西。
林二娘子几人却也纷纷摇头,表示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从定居赤崖山后这口井就在那里了,虽然知道这可能是个封印,却不知道到底封印着什么,也没有那个好奇心去打探。
最后给出答案的是绿腰:“那里封着的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此时她已经变回了平常的模样,还呸呸呸几声把嘴里的碎肉全都吐了出去,虽然头发散乱、满脸是血,但对比那个还在地上挣扎的巨物,倒也不算狰狞。
绿腰神色凝重,显然是比同伴们知道更多东西,她身上的蛇鳞都炸了起来,身体扭曲到把自己打成了好几个结。
了尘道长几人还想继续询问,可已经没有时间了。
就在绿腰话音落地之时,那被封存在井底最深处的东西终于也浮出了水面。
刚从井中逃出来的祟物们发出了绝望的哀鸣,人类调查员们只感觉到有一股强风朝自己袭来,下意识闭上了眼。
在这个瞬间,所有人都感受到了快要将自己压垮的恐惧。
但那种像是要把躯体从内部撕裂的恐惧似乎只持续了不到半秒,紧接着的,就是难以言喻的宁静祥和。
这是多么美好的景象,阳光、雨露、清风、绿荫、草木葳蕤,万物苏生。
这勃勃生机,这充满了生命力的、美丽的世界啊……
不、不对!
好像有什么被遗忘了!
这个世界不是这个样子的,早就不该是这个样子的了啊,有什么东西被遗忘了。
被遗忘的,才是这个世界的真实!
是什么呢,这个世界遗忘了什么呢?
不能想起来!
不能想起来!千万不可以回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不要去想——
混乱的色彩吞噬着身体与灵魂,扭曲的声音化成了一把匕首,扎进了人的大脑,在里面不断搅拌。
“赞颂生命。”
“赞颂和平。”
“赞颂伟大的苏生。”
人们手拉着手,跳起了欢快的舞蹈,太阳打着节拍,花儿朝世界露出微笑,小鸟也在互相问好。
世界的真实是如此混乱无序,在这时,人们终于想起,原来秩序和生命才是最大的错觉。
恐惧终于压碎了理智。
不论是人还是祟,在感受到“真实”的一瞬间,全都平等地跌入了疯狂的深渊。
深渊从槐花乡开始,正蔓延至外界的云槐镇,终将让所有人目睹世界的真容。
忽然,“真实”蔓延的脚步停止了。
有一双手轻轻将“真实”抓了起来,拍了拍,又装回了那口井里,并在井上重新盖上了盖子。
被“真实”污染而坠入深渊的理智与精神,也被那双手从疯狂的边缘拉了回来,重新塞回了原本的身体里。
人们还没搞清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这次的危机就已经过去了。
黑色的长发披散着,身上还穿着居家的睡衣,郁棠就这样出现在井旁。
他安抚似地摸了摸井口,像是在抚摸自己的小宠物,眼神温柔,轻轻地说了一声:“乖。”
*
了尘道长等人回过神来的时候,就看到郁棠站在井边,关切地询问他们有没有事儿。
在感受到“真实”被从井中放出来的瞬间,郁棠就立刻回到了槐花乡。
他走得太急,连声招呼都没来得及跟林修竹他们打。
但好在他来的还算及时,“真实”在离开槐花乡的瞬间,就被他又重新装了回去。
而见到了“真实”的人也还没有受什么影响,很快就被他救了回来。
年轻的调查员们甚至没反应过来自己刚刚直面了足以毁灭自身的危机,一看到郁棠的面容,第一时间就红了脸。
关于“真实”的记忆,被从大家的脑海中抹除,但众人仍然心有余悸。
旅店怪谈直接哇地一声哭了出来:“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早知道说什么都不出门儿旅游了啊呜呜呜……”
绿腰拿自己还沾着恶龙血的尾巴拍了拍她的肩膀,以示安慰。
了尘道长和调查学院的校长激动地来到郁棠面前,只要有他在,不论面对什么样的灾难都不用惧怕,众人也终于可以安心了。
郁棠指了指那口井,问他们:“你们想要想起来自己都看到了什么吗?”
“不不不!”
了尘道长两人连忙摆手,总感觉真的再直面“真实”一次,就连郁棠都没法把他们从深渊捞回来了啊。
危机解除,费天成党羽最后一个在外的邪术师也被抓获,九口锁龙井的修复工作被提上了日程,有郁棠坐镇,被封印在井下的东西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在从里面出来。
调查局众人组织起了收尾工作,一切看似尘埃落定。
郁棠也想起了自己该跟林修竹说一声,要不然对方该担心了,他刚拿出手机,电话铃就响了,正是林修竹打来的。
*
林修竹看到郁棠从自己面前消失,一时间慌得不行,但习惯让他先冷静下来好好思考。
这个世界上应该不存在能让郁棠受到伤害的人或者其他祟物,那郁棠忽然消失,很可能是遇到了什么紧急状况需要去处理。
郁棠在人世生活的时间不长,没怎么接触过其他人,调查局就算教过他生活的必备常识,也不会要求他一定要做什么。
郁棠遇到了事情,不知道先跟身边的人打招呼就走也是可能的,毕竟在他眼里可能在场的就没有能帮得上自己的人了。
林修竹摸了摸手腕上郁棠给他绑上的手链,本来是不会动的手链中突然抽出了一根黑色细线,缠绕住了林修竹的小拇指。
这应该是郁棠专门留下来的,黑色细线把林修竹的手指摇来晃去,像是在跟人玩游戏,一点儿都不像是有危险的样子。
只要郁棠安全就好,不论他去了哪里,林修竹都有信心找到他。
林修竹刚在心里劝说完自己,一抬头就跟别墅里目光惊愕的祖孙三人对上了视线。
别墅客厅推开窗户就能看到小花园,刚才郁棠消失的那一幕被客厅里的林家二老和林必果看了个正着。
那惊愕的表情太过短暂,并没有让林修竹看到,可通过三人仍呆立在原地的姿势,还是可以看出他们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一阵鸡飞狗跳过后,林家宅院儿又消停了下来。
有处理这类事件经验极为丰富的秦不凡在场,加上林家二老与林必果抗压能力相当强,已经接受了亲眼目睹超自然现象的事实。
林修竹安抚好家里人,就要动身前往云槐镇。
但就在林修竹出门前,忽然记起来郁棠让人直接给自己打电话,于是他顿住脚步,拿出手机给郁棠打了过去。
电话第一时间就被接通了,林修竹确认郁棠那边一切安全,也松了口气。
郁棠跟林修竹讲了他回槐花乡是为了把井里的东西重新塞回去,林修竹感觉他应该是省略了很多惊心动魄的部分,但听上去一切都好,事情也已经解决。
林修竹则说了自己正准备去云槐镇找他,以及刚才他忽然消失的一幕被姥姥姥爷他们看到了,现在秦不凡正在给祖孙三人做思想工作的事情。
“看到了?”郁棠的声音很轻,像是有些茫然。
“是。”电话那头的林修竹也轻轻地叹了口气,又劝郁棠不用担心。
姥姥姥爷虽然被吓到了,但并没有太过惊慌,血压正常,甚至还能跟秦不凡讨论科学和不科学的界限在哪里,看上去再过一段时间就能完全接受这个新世界。
可郁棠已经听不到手机那边在说什么了。
他眨了眨眼,感觉睫毛湿湿的,上手去摸,却发现自己不知为何在流眼泪。
郁棠擦了擦眼睛,不知道自己在哭什么,也不太了解心里翻涌的情绪叫什么,只知道自己现在有些难过,别人应该是哄不好的那种。
林修竹发现郁棠没了声音,担忧地叫了几声郁棠的名字。
“我没事。”郁棠吸了吸鼻子,随便找了个理由,“我有点儿累了,想去睡觉。”
隔着手机,林修竹好像都能感受到郁棠的疲惫。
是这次的事件特别难解决吗,让郁棠也感到这么疲倦?他又有些担心了。
“那你好好休息。”林修竹放轻了声音道,“我这就出发了,你这次要睡多久,没准儿等你醒了一睁眼就能看到我了。”
“可能要先睡个一二百年吧。”郁棠说。
林修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