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竹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为什么有人会想要跟邪神见上一面,而且还是这种要跟不可名状的怪物唠家常的态度?!
他还以为郁棠根本没有相信自己所说的一切,正想进一步举例证明自己所言非虚,就听到灵堂方向传来了尖叫声。
郁棠也不再玩闹,立刻跟着林修竹跑了回去。
两人刚一进门,就看到灵堂里已经乱成了一团,人们惊恐地四散而逃。
而这个家里的老爷与夫人正抱成一团缩在墙角,面朝那个跟他们一样面容模糊的遗像,惊恐地尖叫着。
遗像之中那个死去的“大哥”已经从相框里探出了大半个身子,眼瞅着整个人就要爬出来了。
林修竹一愣,总感觉这个画面似曾相识,但他从前看到的好像并不是现在这个视角。
就在他愣神之际,又有很多奇形怪状的东西从各种地方钻了出来。
有高大无比一脚就能踩踏房顶的巨人,有浑身上下长满了眼睛的不规则物体,有仰面朝天在用四肢爬行的人,也有密密麻麻叫不上名的小虫。
这一切变化来的太过突然,在场的人都没有心理准备,被吓得跑出灵堂的人只在少数,更多的,是原地进入应激状态,像是木偶一样根本不会动了的人。
在恐慌之中,从阴影里跑出来了一只和成年男性差不多体型,却长着粗壮的尾巴与锋利獠牙的人形怪物。
怪物唯一且巨大的眼睛长在头顶,奔跑时嘴巴大张,从里面发出了如哭声一般尖锐的嘤嘤声。
嘤嘤怪很快就在呆愣的人群中锁定了目标,与身边那些面容模糊的人相比,这个五官清晰的人确实过于显眼。
然而被怪物盯上的倒霉蛋依然无法挪动脚步,只能满眼惊恐地看着怪物朝自己张开了血盆大口。
“嘤嘤嘤嘤……嘤嘤……嘤——呃!”
一只脚踹在了嘤嘤怪的脸上,把它的头踹得扭到了一边。
而与此同时,林修竹也已经上前把那个被怪物盯上的倒霉蛋拽到了一边,脱离了那尖牙利爪的攻击范围。
倒霉蛋惊呼一声,像是终于醒过神来了一般,惊慌地看了看四周:“这、这是哪里?”
“别慌!”同样在危急时刻清醒过来的秦不凡又给嘤嘤怪补上了两脚,束缚着他双腿的长裙早在他踹出那一脚的时候就撕开了,露出了两条肌肉虬结的大腿。
打到嘤嘤怪后,秦不凡看向了刚救了自己同伴的林修竹,先是道谢,又不自觉皱起了眉。
秦不凡清醒后立刻想起了自己这是在什么地方,之前又发生了什么,也保留着进入梦魇之后的记忆。
他知道现在是什么情况,也分辨得出那些看不清脸的人只是梦魇中恐惧的造物,能看清面容的则是同样被卷进梦魇的同伴。
可他却想不明白,已经离开了岫城的林修竹为什么也会出现在这里,甚至开始为岫城感到担忧。
直到秦不凡看到了那在慌乱的人群中逆行,迈着轻盈的脚步走向遗像的郁棠,他一下子就把心放回了肚子里。
只见郁棠默默走到了那正在往外爬的遗像前,十分淡定地伸出了一只手,将那个面容模糊的东西又按回了遗像里,过程十分简单。
遗像怪:“……”
郁棠解决了让他看得最不爽的遗像怪,一扭头,就发现了秦不凡正看着自己,明白友人这是终于在梦中清醒了过来,于是也往几人这边走来。
他一边走,一边解决着沿路一切小怪,救下了所有在梦里拥有清晰面孔的被卷入者,所过之处凶秽消散,很快就把整个灵堂都清理了个干净。
“醒了正好,咱们分头去找其他人。”郁棠看到秦不凡眼神清明,知道对方不用自己解释什么,已经恢复了神志,又是那个靠谱的专业调查员了。
他挽住了林修竹的胳膊:“我们俩一组。”
胳膊被人这么一抱,林修竹有些不自在,甚至忘记了刚才看到那些突然窜出来的怪物的恐惧。
此时此刻,他脑海里只剩下那本来漂亮又易碎的未亡人,带着浅笑,穿过满是怪物的灵堂,向自己款款而来的身姿。
郁棠察觉到了林修竹身子一僵,也没说什么,而是又指了指跌坐在地,但也清醒过来了的倒霉蛋:“你们俩一组,赶时间,快一点。”
异象集中出现在灵堂,郁棠和林修竹赶来时,发现外面并没有那些奇形怪状的东西。
但刚才跑出去的人中也有几个被卷入者,林必果也还在那个游廊里,不知现在是什么情况,还是得尽快找到人才行。
秦不凡刚点了点头,就又听到角落里的老爷和夫人发出了惊呼声,众人循声望去,瞧见了无数黑色的发丝从后院的方向往灵堂蔓延。
好像,有点眼熟。
郁棠看着那铺天盖地的黑色发丝,总感觉这些很像是自己一部分本体的样子。
“邪神!”没有脸的老爷害怕地往后退,但他的后背已经抵在了墙角,没有再后退的空间了,“是井里的那个邪神出来了!”
“祂出来了!祂出来了!”老爷身旁的夫人抱着脑袋,脸上明明连眼睛都没有,却流出了泪来,“不不!不要!不要过来啊啊啊啊——”
在两人忽高忽低的尖叫声中,黑色的发丝凝聚在一起,变成了一个漆黑的人形蚕茧,那个藏在井下的邪神终于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郁棠忽然有了一种很奇怪的预感,眼睛也眯了起来。
果不其然,一张极其眼熟的面容在黑色的蚕茧破裂后显露了出来,那正是郁棠自己的脸。
林修竹看了看对面被他们家族恐惧着的邪神,又看了看身边还挽着自己胳膊的大嫂,神情茫然,大脑一片空白。
“我知道了。”秦不凡上前一步,挡在了郁棠身前,“这里就是用于家人的恐惧养出来的那个梦魇!”
*
之前,林修竹为了寻找郁棠的下落,拜访了于家宅邸,在见到了白雪和于厚望这对养母与养子的互殴现场后,他就通知了调查局。
而接手了这次事件的还是秦不凡。
经过检查,调查局众人发现白雪二人的精神遭受了严重的损伤。
倒不是因为和不可名状在同一个屋檐下同吃同住这么多年,看那个手法,他们是遭了某个在通缉名单上的邪术师毒手,原本完整的精神被强行切割了一部分。
邪术师在两人身上埋下了恐惧之种,会不断放大他们内心的恐惧,制造焦虑与不安,让他们的精神备受折磨。
而两人产生的那些以恐惧为主的负面情绪,则被恐惧的种子吸收,转化为养分,去供养了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
所有被列入邪术范围的禁忌之术,都需要一些不那么和谐的东西供养,例如人的血肉、欲望或者恐惧。
调查局只能查出来白雪二人原本承载着恐惧的那部分精神被切割了,却并不知道他们的恐惧被用来干了什么。
从灵堂里那个会跑出人的遗像,和刚才出现的各种怪物来看,这个梦魇不仅仅是靠着白雪母子的恐惧养大的,而是吞噬了更多人的恐惧,不知还有多少受害者。
而白雪二人在恢复了理智后,也可以正常沟通交流,他们交代了自己知道的所有事情。
在两人的口供中,这一切可能是这个家中的男主人,也就是那个失踪的于阳春招惹来的。
于阳春曾为了从母亲吴老太太手上抢夺公司的控制权,而向郁棠许下了愿望,但代价是越来越残破不堪的身体。
为了活命,他几经辗转,联系上了一位据说可以给他续命的大师。
但就在郁棠和林修竹婚礼当天,那个大师忽然找上了于家,跟于阳春在书房里不知说了些什么,离开的时候把于阳春也一块儿带走了。
白雪和于厚望被丢在了别墅里,那时,他们还沉浸在终于摆脱了阴影的喜悦中,完全没察觉到有什么不对。
直到发现自己无法离开别墅,手机也形同废铁,也无法与外界取得联系,而别墅里的水和食物也不多了,两人这才慌了神。
那时,恐惧的种子已经在他们身上发芽,不断催化着他们内心深处的阴暗,让本就关系不和的二人互相猜疑,大打出手,最后都想置对方于死地。
要不是林修竹在关键时刻赶到,阻止了行凶现场,最后就算有调查局介入,也无法从两具尸体中检查出什么线索了。
在被解救后,白雪和于厚望就被送到了首都的调查局总部,进行观察与后续的治疗,而被邪术师带走的于阳春至今下落不明。
于家的公司早在吴老太太不再管事儿之后就在走下坡路了,管理层和股东虽然明争暗斗不断,但也不至于让一家公司突然倒闭,和于阳春在的时候倒也没什么不同。
于阳春一家三口几乎是和林修竹在同一时间出的事,虽然犯案手法略有差异,但可以猜测幕后的推手就算不是同一个人,也肯定存在什么联系。
秦不凡提出将林修竹被夺舍的事件,和于阳春一家的事件并案调查,得到了调查局的支持,他昏迷前也一直在追踪这两件事幕后的邪术师。
而现在时间紧迫,秦不凡把自己知道的这些事儿总结成了两三句话,向在场的众人解释清了这个梦魇和于阳春一家的关系。
被恐惧喂养长大的梦魇,已经成为了恐惧的化身。
不论是那些怪物、眼前的邪神、还是那些没有面容的角色,都是一种恐惧的具现化,是人们潜意识里畏惧的东西。
人们恐惧着封建强权、父母长辈、流言蜚语,恐惧着一切会伤害自己的东西,而梦中的人越是恐惧,这些被具现化出来的东西就越是强大。
而那个可以带给人希望,也会带给人绝望的邪神,正是白雪一家恐惧的化身。
“所以,他们的恐惧源头……是我?”
郁棠的声音很轻,很平静,像是不带任何情绪,然而却让听到的人感到后脊发凉。
林修竹看向了郁棠,发现刚才还笑眼弯弯的人忽然就没了表情,那双漆黑的双眼空洞洞的,整个人的气场都变得阴沉起来。
倏地,两行清泪从郁棠的脸颊滑过,滴落在地。
他哭得无声无息。
可就在眼泪掉在地上的那一瞬间,灵堂里的空气都发生了扭曲,像是一下子变成了真空环境,所有人都无法呼吸。
人们感受到了脚下的大地晃动起来,像是整个梦境都在瑟瑟发抖,即将承受不住那巨大的压迫感而坍塌。
恐惧的化身臣服于那无与伦比的恐惧,绝望地战栗起来。